《月魇》春hcm

2、第一章 日

　　南回的火车上。

　　参加完毕业论文答辩，方成如感到无比的轻松。噢耶，解放了！

　　可以回家喽，可以见到老同学喽，可以实现初中的愿望，和最好的朋友石从心住在一起啦!

　　当然，最重要的是可以在省城广州——这个离家更近的地方一展拳脚大展宏图咯！

　　去外省读书，新老同学都问，别人都去广州，你怎么跑到这样一个小地方来？

　　怪只怪高考失利，本省的第一第二志愿都石沉大海，随手填的第三志愿却发来了录取通知书，不想复读，没办法，只得舍下爷爷，把自己发配北疆。

　　虽然多少有点后悔，比在大城市少了很多机会，但也见识了北国风光，结识了三五好友，不失为一段特别的人生经历，也留下了青葱美好的回忆。只是终不是归宿,出过远门，才发现，月是故乡明。

　　一到实习期，方成如就回到广州找工作。现在实习单位留用，心仪的大公司也打来电话通知面试通过，下周一入职。一切的顺利，让方成如对自己的未来充满了信心。虽然家在离省城三个多小时的农村，虽然未来还有很多未知，但方成如相信自己一定会在这个大都市站稳脚跟，认识更多的人，体验更多的精彩，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到时要把爷爷接来一起生活！压不住雀跃的心情，方成如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中。所有的好奇与幻想都写在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衬得不算漂亮的脸蛋也生动起来。

　　火车停在一个小站上，方成如的对面来了一个老妇人，面孔黧黑，一头花白的头发，一身褪色的花衣服，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只见她艰难的把绑在背上的花布包解下，侧身慢慢挪进了座位里。

　　方成如赶紧把小桌板上的零食收好，水杯盖上。她咧咧嘴，表示友好的探头看看婴儿。小宝贝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鼻子，安静的睡着。老妇人上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灰色眼珠的一半，下眼白却露了不少，只见她把包住婴儿的小被子裹紧，表情木然，没有回应。方成如只得把视线挪向窗外，装作看风景。

　　不是节假日，人不多,稀稀落落的散布在车厢上。方成如和老人旁边的座位上都没有人。

　　还有十几个小时才到站，方成如兴奋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渐渐感到一个人旅途的寂寞。

　　上传完毕业聚餐上和同学们拍的照片，发表了说说，给石从心发□□信息，告诉她前两天寄的行李今天下午到，要帮忙签收一下，自己明天凌晨才能到。

　　“不要打开我的行李哦<甜笑> ”

　　“有秘密？<龇牙坏笑> ”

　　“有惊喜<齐齿笑> ”

　　方成如放下翻盖手机，捂脸偷笑，是有秘密，一个对所有共同认识的人都没有提过的秘密。行李里有一本日记，日记里住着一个人。

　　这次回省城，方成如还带着另一番憧憬。

　　惊喜则是给石从心的一个小小礼物。

　　放下手机，方成如看到对面老人正在吃馒头，就着一小块萝卜干，忍不住心生怜悯：老人家，出门在外真不容易。婴儿此刻被放在旁边的座位上，不哭不闹。

　　方成如从绿色背包里拿出新买的书来看，看着看着困了，就把头枕在书上，趴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过道经过时不小心碰到她的座椅，把她惊醒了。本来在车上睡得也不沉。

　　一阵饿意从肚里翻腾到胃上，方成如拿出方便面，去开水处接了热水来泡。心里笑，自己还不是吃泡面，却要可怜吃馒头的人，馒头更有营养呢。

　　抬头看对面，老妇人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休息，婴儿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小被子松开了些，脸蛋红红的，小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这小家伙，还真能睡!

　　吃完泡面，把书拿在手里，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泛起了不安。

　　夜深了，打牌的人散了，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大部分人在睡觉，不睡的人戴着耳机在电脑上看视频。只听见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哐叽哐叽单调而重复的声音。

　　方成如看着书，始终不能集中精神。脑海里好像有一个疑问在发酵，是什么呢？

　　隔壁车厢传来几声小孩尖利的哭喊，似乎慢慢被妈妈哄了下去。

　　方成如翻了一页书，抬头看窗外，几处橙色的灯光在暗夜中一一滑过。眼角余光扫到对座，一老一小还在睡。

　　眼睛正要回到书上，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进脑海，硝烟过后，那个疑问渐渐清晰了：对面的小宝宝怎么一直在睡？

　　上来都七八个小时了，就算刚刚自己睡着的时候Ta醒了，喂奶换尿片什么的总得哭几声吧？这么近，浅眠的自己应该会听到。

　　这、这，不会是传说中的被人贩子喂了安眠药吧？

　　一个激灵，方成如不敢往下想。

　　残存的睡意消失殆尽，视线快速扫向老人，其实也不算很老，只是脸上皱纹初现纵横交错的形势，呆呆的样子，头发不知几天没洗了，沾满灰尘，油腻不堪。

　　老人忽然睁开眼睛，下三白的三角眼定定的看着方成如，眼神里透着诡异，方成如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怯，赶紧低下头，假装看书。

　　这样一个老人会是人贩子吗？自己想多了吧？方成如自我解嘲似的甩甩头。

　　眼睛看着书，却一点也看不进去。眼角不由自主的留意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只见婆子给睡着的宝宝换尿片，胶布粘错了地方。是个女娃，五六个月的样子。又从布包里摸出一个旧奶瓶，里面有半瓶水，一小包奶粉，笨拙的调好，把婴儿抱到怀里,奶嘴塞进粉白的小嘴里，孩子本能地吸吮着，眉头随着嘴里的动作一皱一皱的。

　　原来睡着也能吃？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老人可能是年纪大，所以动作慢，可能平时不是她照顾，所以对换尿片冲奶粉不熟练，小宝宝也可能生病了，才一直在睡觉，或者她的性格就是安静的，才会一直不哭不闹，自己对照顾小宝宝也不懂，不能胡乱猜测。

　　但她心里的不安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扩越大。

　　老人又瞥了方成如一眼，方成如尴尬的笑笑，把不受控制的视线收了回来。

　　做完一系列的事情，老人起身慢慢踱向方成如后方的通道。可能上厕所吧，方成如想。

　　她并不知道，婆子经过她时，阴鸷的神情一闪而过。

　　方成如拿起手机想跟石从心聊聊这事，但她肯定会笑她侦探小说看多了，再说这个时候她也已经睡了。方成如看了看时间，一点四十七分。

　　或者，不管是不是，都应该跟乘务员说一声？早就检过票了，现在是深夜，没看见乘务员走动，去哪里找他们呢？还是不要吧，不是的话多尴尬，不止给老人小孩和乘务员造成麻烦，还会吵醒其他人。

　　但是，万一……

　　方成如趴在桌上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老婆子回来了，方成如仍旧趴着，睁着眼看地下。自己一向有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面对面的，她不想老人看到她的疑心。

　　一双脚出现在方成如视线的边缘，穿着破烂的夹趾凉鞋，粗糙的脚面上结满黑色的污垢，停顿了一两秒，迈进了方成如斜后方的一个座位。

　　不是停靠站，但中途换座位或买站票的人找到空位坐下来，很正常，方成如并没有多想。

　　还是看书睡觉吧，不要给自己和别人添麻烦。方成如坐直，把书立好，看了起来。看了一会觉得口渴，伸手够着水杯，掀开盖子正准备喝。

　　“闺女，可以帮我倒杯热水吗？”灰发老婆子突然把奶瓶塞到方成如面前，口音浓重的普通话，让方成如差点没听清。

　　面对老人的请求，方成如不能拒绝也没有想过拒绝，抱着孩子，实在不方便，何况是个老人。刚才的怀疑和戒备，似乎显得可笑。

　　方成如放下水杯，接过婆子手上的奶瓶，起身走向开水处。对那声“闺女”她并没有太在意，她知道，有些地方上了一定年纪的人都是这样称呼年轻女孩的。

　　回到座位旁，方成如做了个给的手势，把奶瓶放在小桌板上，轻轻说声“小心烫”，就坐了下来。老婆子也不言语，只是挤出一个憨憨的笑容，露出一排氧化褪色的银牙。

　　方成如继续看书，左手摸到水杯，目不斜视地就着杯沿喝了两口，噫？有点苦，可能是刚吃了方便面的缘故。

　　看着看着，页面上的字打起架来，模糊成一片，困意不可抑制的袭了上来，方成如想站起来上个厕所再睡，却颓然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方成如隐约听到什么，似乎有嘈杂的人声。

　　她感到全身无力，眼皮沉重。□□一片湿冷，像极小时候尿床的感觉。

　　“闺女，下车了，我们到了。”

　　在做梦吧，梦中有一双漆黑的脚丫踩着破烂的凉鞋，“啪嗒，啪嗒”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