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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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尸林立的狭小墓穴之中，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吴邪仿佛变了个人，提着青黑色的长剑无痕，向自己腐朽的奴仆说道：“οτωνικσαιμτγ.κανομιζομηνσοφ.ΣυνχειαλλφελεΚροζν.Συνχεια.”（寻找同类，封锁全部通道，活捉持枪者，天亮之前送到我的面前。）
那些死气沉沉的血粽子本是无知无觉的伏尸烂骨，却在吴邪的命令下突然焕发出无限的活力，空洞的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奇怪声响，高举双手匍匐在地，万分崇敬地朝吴邪顶礼膜拜。
“Ο,κοντβουλμην.”（尽早回来。）
吴邪满意地看着墓室中数以万计的血尸如潮似海地狂奔而出，嘶吼着召唤起深埋地底的其它同类，成群结队地向错综复杂的密道中蜂涌而去，霎时间整个雷城都被尸群几乎丧心病狂的咆哮声所掩盖。
“这些粽子能死在雷城，之前也必定是江湖豪杰。”吴邪低低地笑着，信手一挥将掌中青刃散作冥烟，对众人说道：“追汪家人的事情就都交给它们，天亮之前俘虏一定送到，咱们先走，出了地底再说。”
解雨臣和黑瞎子的脸色都很难看，也许是对吴邪方才的所作所为有些不适，也许是对吴邪刚才的言语有点隔应，抿着唇一言不发。
就连胖子的眼神也变了，带着怀疑的态度上下打量着吴邪。
“都看我干什么？不走还打算住这儿？”吴邪没去再管，拉着张起灵抬脚往外走。
众人终是没能说出什么。吴邪身上的谜团就好像沙海中的计划，错综复杂、无穷无尽、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它们像附骨之蛆一般紧紧围绕着吴邪的一切。一旦有所触动，必将牵扯出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竟会主动提出要当九门总舵，这的确是最令众人感到难以置信。
细细回顾吴邪的前半生，跌宕起伏、戎马倥偬，他对人对事都早已了无牵挂，所以才会在五年前断然放弃所有来到福建隐居。现如今故人皆安、归于平静，他又为何要重出江湖？甚至还要冒着身败名裂的危险非要站在天下的风口浪尖之上？
十七年前，七星鲁王宫大战尸蹩，吴家小三爷横空出世；两年后，云顶天宫青铜门前，吴氏首尊宗主执掌一方；十年前，围剿计划正式启动，沙海邪帝血洗戈壁；五年前，铁三角十年重逢，江南大公爷怀拥天下。
像吴邪这样半辈子都站在权力巅峰的决策者与统治者，活到现在四五十岁的年纪理当心境坦然，向往的不再是金戈铁马的纵横捭阖，应该是柴米油盐的人间烟火。
左边有过命之交的兄弟，右边有生死相候的爱人。晨起青山几重，暮归残阳如血，在外威灵赫赫，于内千疼百宠。炊烟袅袅、人情世故的鸡鸣狗吠，难道不比整日尸山血海、水深火热来得舒服吗？惠风和畅、天朗气清的山涧雨村，难道不比瀚海阑干、愁云惨淡来得明媚吗？那又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让吴邪毫无怨言地丢弃安稳的下半生，心甘情愿地重新投身刀光剑影之中？
胖子与解雨臣、黑瞎子对视一眼，彼此皆是茫然不知，摇摇头咬着牙跟上前面的两个人。一路上除了莫名其妙的安静，一切都像之前一样。
唯独吴邪变得有点过度敏感。
中庭内矗立着数十根高大的青铜听音柱，密密麻麻排满了整个空间，人要想过去必须要从旁边的缝隙中侧身挤过。微弱的雷声还在传递着空洞的回响，经过这些听音柱音量却又骤然增强，发出刺耳的鸣声。
来的时候吴邪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雷声，而是默默地跟着张起灵一点点挪过狭窄的道路进入墓室，甚至连没有半句抱怨也没有。可此时的他看起来却是异常紧张，仿佛对这种雷声不堪忍受，凸起的黑筋爬满了整个额头，按着胸口咳了许久。
张起灵蹙眉，赶忙快步来到听音柱前，抬起右手对准就是极狠一拳，硬是把实心的柱身打出一个巨大的凹槽，连带着整根柱子都被打得摇摇晃晃，“嘎吱嘎吱”响了许久，雷声减弱许多。
“靠，恶心死我了……小哥，赶快砍了。”吴邪抬头道。
张起灵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似乎是在疑惑他为什么会对雷声如此敏感。但他不敢拿吴邪的身体瞎耽搁，还是从善如流地拔出黑金古刀，锃亮的错金刀身映着寒光，对准柱身利落斜劈下去，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三米多高的青铜听音柱应声而倒。
“这柱子前头还有，小哥你把它们都给弄干净，一点雷都别有。”
“好。”
张起灵无条件服从吴邪，拎着刀依言将中庭内二十多根听音柱全部齐齐斩断，原本庄重古朴的柱身此刻残破地滚落一地，狼狈不堪。
雷声骤停，吴邪的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但似乎仍然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胸膛中又开始“嗞嗞啦啦”地响起来，呼吸也随之变得杂乱粗重。
胖子忍不住劝了两句：“天真啊，我说你这是怎么了？泡过一回棺液连模样和性格都变了，怎么这咳嗽反倒越来越严重了？你的病到底好了没？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吴邪转过头，悄悄掩住嘴角的血迹，故作轻松道：“我能出什么事？没缺胳膊没少腿，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好好走你的路，安静点。”
有那么一瞬间，黑瞎子似乎从吴邪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沙海关根”。一样的杀伐果断，一样的敏感猜忌，一样的无可救药。当初是浸透骨髓的费洛蒙，现在又是什么？噬人心肺的黄金棺液吗？
吴邪走在最前，浓郁的黑雾遮住了他大半扇脸，只露出一双红瞳，青紫色的血管在黑暗中若有若无。古朴的皂靴踩在土中，脚步轻微到无声无息。
他将自己除呼吸外的气息全部闭合，体温骤降、心跳极缓，全身肌肉高度紧绷，腮上绷出筋来。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他又恍然大悟般记起什么，右手一翻腾空凝却缕缕青烟，悄然化作剑型，幽暗的地底登时幻化出无限雪光。
依稀透来的星月和墓道中的松明随乎都骤然失了光辉，惟有青光充塞宇内。那柄剑便溶在这青光中，看去好像一无所有。刃身空明澄澈，乍一看似乎无形无相，但少一观察便可看出那三尺青锋上闪烁的摄人寒霜，伴着摇曳的烛火折出迷离的冥光。
“小哥，你看这把剑怎么样？”
“很好。”张起灵点头称赞，满心满眼皆是对面前人浓浓的爱意，眼中褪去百年的冷若冰霜，换上柔情似水的儿女情长。
吴邪笑开，虽然被黑雾挡着看不见表情，众人却已经从他的明眸善睐间看到了他那“倾国倾城”的粲然笑颜。
“走吧，雷城我现在可是算是熟透了，咱们走最近的路。”
张起灵提着刀，默默跟在爱人背后不到两步远的地方，既不会妨碍到吴邪的动作，也不会让他脱离自己的掌控范围。
众人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广场上，四十二尊青铜雷神像耸立在内，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看得人头皮发麻。简单商量一下，临时决定在这里休息片刻，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吴邪警惕道：“要不咱们还是再往外走走吧，我总觉得这儿不大安全。”
王胖子不屑一顾：“天真怎么总是疑神疑鬼的？你刚才派出去那么多粽子给咱们开路，我就不信那些汪家人都像小哥一样是近不到身的神，肯定早就死透了。”
吴邪犹豫，抬头去看看发小解雨臣，却发现他似乎是已经体力不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罢了，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正常人，不像自己是个行将就木、回光返照的烂骨头，何必对他们那么严格呢。
他轻叹一声，挽着张起灵慢慢靠着墙根坐下，长剑随意插在地上。
“咳咳……”自打从黄金棺液中出来，吴邪便一直接连不断地低声咳嗽，众人甚至都可以听到他混杂的肺音。
“你没事儿吧？我看着怎么越咳越厉害了？”胖子边说边在背包里头摸索：“我还是把药给你拿出来备着，看这模样听雷估计也没把你给治好，咱们出去就赶紧奔医院吧。”
解雨臣道：“你二叔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咱们一出地底，医用直升机就会立刻送你到最近的大型医院。等检查完了之后，你的肺怎么样就一目了然。”
张起灵依旧没什么表情，却主动端起药瓶跟着他一起坐下，沉默着把十几粒五颜六色的药片放进他的手中。
吴邪病重期间，各种各样的药品几乎已经替代了他的一日三餐，每天都要吃七八顿的中药西药，硬生生把他填成个大药桶。幸亏是他原本的味觉就差，这才没有直接原地飞升。
他垂眸盯着手里熟悉的小药丸，苦中作乐道：“要是有‘吃药奥运会’，我吴邪一定是冠军。”
张起灵配合着点头，放下黑金古刀准备从背包里给他找水。
“砰!”
不知从哪里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枪响，瞬间打乱了众人原本井然有序的行动。
吴邪吓得一激灵，手一抖药片就撒了满地都是，花花绿绿的一大片。
张起灵率先反应过来，拽起吴邪把他推到自己身后，然后飞速拔刀出鞘冲众人道：“找掩护!”
众人赶忙躲到雷神像后头，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掏枪上膛。
接二连三的枪声开始响起，无数闪着火花的子弹飞杀过来，“乒乒乓乓”打在青铜像上，擦出耀眼的火星。
“都往后走!他们躲在东门后面!”吴邪的血眸诞生在幽冥永夜之中，夜视能力极佳，只一眼便看到隐藏在暗处的汪家人，而且人数似乎不少。
黑瞎子最快上好枪，二话不说便扣下扳机，一连串子弹呼啸着飞驰而出。
“他娘的，天真你不是派粽子过去了吗？!他们怎么还活着？!”胖子架着机枪对准东出口，边打边朝着吴邪喊道。
吴邪错身躲开一发弹头，狠狠骂道：“你个死胖子专打马后炮!我刚才都他妈提醒过了!没看见地上的碎骨头吗？这帮人厉害，那么多粽子包过去竟然还能活着，命够硬!”
解雨臣丢了一枚手榴弹过去，捂住耳朵也跟着喊道：“他们分头行动了!你的粽子大部分都被引去了别的地方，这儿估计就是他们的主力军!”
吴邪又爆了句粗口，心头恨意涌起，扭头对张起灵道：“小哥，这枪战你不擅长，最好不要到前边去。右边有一条密道，你从那里可以绕到他们背后去，我和胖子他们在这里拖住他们的火力，你趁他们不注意打个措手不及。”
张起灵犹豫着，没有立刻动作。
吴邪急了：“快呀还愣着干什么？咱们没剩多少子弹了，在这儿等死吗？!”
张起灵皱着眉，深不见底的双眼黑到极致，隐约可见瞳孔中斑驳的赤色麒麟纹，右手拇指不断摩挲着黑金刀柄，这是他犹豫时的惯有动作。
“你……小心。”最终他还是选择顾全大局退让一步，百般不放心地看着吴邪，踌躇许久才持刀而起，又一步三回头地慢慢走向右边的密道。
吴邪道：“快去啊小哥，晩了就要死人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张起灵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继而重新换上一身的凛然傲立，飞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吴邪长吁口气。
支走张起灵，自己便不用再竭力伪装那些从地狱带上来的蚀骨魔性，压抑多时的滔天怒火终于能在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之中尽数发泄。
他挥手除去脸上层层叠叠的黑雾，露出来皮肤上交错横杂的黑色脉络，以及遍布大半扇脸的饕餮纹身。两只眼睛已经红到分辨不出瞳孔的轮廓，像是两个血淋淋的洞口印在眉毛下边。
已经不是人了。
“胖子!你们几个都往后退!”吴邪双手抄起长剑握紧剑柄，冲不远处的众人大喝一句。
解雨臣回头，便果不其然地被吴邪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差点失手摔了枪。
胖子见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就要亲自动手，冲黑瞎子使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护着解雨臣撤到旁边。
数枚手榴弹高抛过去，轰轰烈烈炸得震天动地，对面嚣张的枪声暂时哑火，正好给了吴邪靠近的机会。
吴邪果断行事，生风般飞身攀上最近的一座神像，瞅准空当直接飞跃过四米多高的青铜顶柱，又悄无声息地在距离东出口十米处平稳落地，长剑紧接着便朝石壁上横向劈去。
清亮的剑鸣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上，剑刃闪出的青光直直打在石壁上，登时放出千钧之力，整面墙当即四分五裂，破碎的石块四处飞溅，不少汪家人被砸碎脑袋砸断胳膊，哀嚎着纷纷倒地。
“打!”黑瞎子率先出枪，准确无误地放倒一大片人。
吴邪看着面前的血流成河，竟然莫名地开始兴奋，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他感觉到那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快感。
魔佞嗜血，本性如此。
“是吴邪!他还活着!”某个汪家人看到了吴邪的黑色身影，当即反应过来提起枪便开始疯狂扫射，成梭的弹壳撒落在地。
吴邪侧身堪堪躲过飞弹，挥剑斩出一发剑光，巨大的冲击力将空中的子弹顷刻间震为粉末。
“天真那儿太危险了!快过来!”胖子看着吴邪身处枪林弹雨之中，急得团团转。
吴邪此刻已被点燃熊熊杀意，连胸中翻涌的疼痛也尽数抛之脑后，一心只想着杀人流血，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
他深吸一口气，隐去剑伸手扯过旁边尸体上的一挺轻机枪，熟练地换弹拉扣，单手握住滚烫的枪管保持平稳，对准东出口毫不犹豫地捏下扳机，飞喷而出的流弹带出来的火花把他的手背烧起焦皮，枪身的高温也让他手指烫出层层血泡，可他全然不顾，仿佛不知疼痛一般一门心思只想着复仇与屠戮。
汪家人在拼枪上从未有过失误，再加上面对的人还是自己的灭门宿敌吴邪，一时间全都不惜一切代价，调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枪口对着吴邪藏身的青铜柱，鱼死网破般死命扫射，飞溅的弹壳铺满了脚下所有的地砖，震耳欲聋的枪声接连不断。
“他妈的都疯了!”胖子眼睁睁看着吴邪毫不掩饰地暴露在汪家人众多枪口的面前，急得差点没有掀飞天灵盖，一拳砸在地上狠狠骂道：“天真这是杀红了眼，连自己的死活都他娘的不管了!汪家人用的都是达姆弹，打一枪在身上就开了花!连小哥都挡不住，他一个重病号不死才邪了!”
黑瞎子几次想冲出去把吴邪拉到安全地带，结果都因火力太猛而不得不退回去。
“吴邪!赶快回来!”解雨臣拼命喊着，却被周围轰鸣的枪声给硬生生压了下去。
吴邪端着枪，隐约听到了众人对自己的呼喊和劝告，却将其强行屏蔽不予理会，伸手随意地抹去流下来的鲜红鼻血，支起腿单手持枪，眼神中藏着不少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你不要命了吗？!”胖子嘶吼。
吴邪枪声不停，嘴里喃喃道：“我连自己的魂都敢丢，难道还会在乎死活吗？”
“疯了，全都疯了!”胖子抓狂，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冲着石洞中大喊：“小哥，大佛爷，你快出来吧，你的吴邪他走火入魔了!”
吴邪扬手丢掉空枪，顺手抄起身旁的碎石块便扔过去，蓝色冥火霎时间熊熊燃烧，裹着石头飞旋着精准无误地砸到其中一个汪家人的胸口，登时烧起超高温度的极致火焰，仅仅半秒之后便飞散到周围十几米的范围之内，深蓝色的火海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切，甚至把四周坚硬如铁的石岩都生生给蚀出几丈大洞，刺鼻的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他妈又是什么技术……”王胖子惊得口不择言，直接骂道：“火能把石头都给烧穿？天真这是扔了颗腐硫弹过去!”
吴邪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面前肆意横行的无边冥火，肺部疼得几乎喘不上气，但他还是把身体挺得笔直，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有朝一日堂堂汪家也会被人用一把火给烧光……汪臧海要是还活着就好了，正好用这火给他洗个澡……”
正胡言乱语着，就听见火堆之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喊出一句：“哑阎王来了!”
汪家口中的“哑阎王”不是别人，正是现任九门大佛爷、倒斗圣师张起灵。因为他其人极度沉默寡言，跟哑巴一样。而且手腕暴戾血腥至极，每次出手都必将掀起整个江湖的腥风血雨，再加上他行踪飘忽不定、身手盖世无双，和地狱里头的阎罗王差不多，所以世人就背地里给他起了个非常形象的称呼叫“哑阎王”。
此等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人物，天底下无论是年轻人还是老前辈，只要是混过世面的人听到“张起灵”三个字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恐惧，简直是风声鹤唳闻风丧胆。何况汪家人与张起灵素来不和，现在冤家路窄正面相对，场面一定极其热闹。
吴邪在听见“哑阎王”的时候愣了一下，仔细想来自己似乎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在他人口中听到这个称呼了。毕竟，五年前铁三角金盆洗手归隐山林，张起灵这位“道上神佛”也已多年未曾公开露面。
不等枪声响起，张起灵便已将黑金古刀刺入汪家人的喉咙里，鲜血四处飞溅，染红了他的连帽衫。
“小哥来了，汪家人就他娘等死吧。”
这是张起灵第一次正面与宿敌汪家近身肉搏。沉淀多年的仇恨早已化作顽石，矗立在他冰冷的心腔之中，让他无时无刻都在感受着胸中的憋闷。
若非吴邪花了10年时间替自己把他们清理干净，出门之后的张起灵定会锋芒毕露地在沙海屠戮，倾尽南北两派张氏也要将汪家人斩尽杀绝。到时候血染万里戈壁、尸横遍野是迟早之事。
他动作极快，快到连刀光都显出了残影，汪家人来不及发出惊恐万状的呼喊声，便已□□脆利落地砍下头颅。
张起灵这人很有意思，但凡出刀必要杀人，但凡杀人必要斩首，故而被他所杀之人往往都是一刀毙命——身首两分。他臂力极大，尸体从喉管到颈椎飞刃砍断，断口绝对的平滑整齐，连一丝残缺都不会出现。
在沉默中爆发，又在沉默中消失。
透过影影绰绰的火光，吴邪的目光直勾勾贴在张起灵身上，鲜红欲滴的双眼满是复杂的情意，欢喜交加、苦辣酸甜，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心里像是吞了滚烫的开水，从喉头一路烫到心底，浑身上下极低的体温也随之逐渐升高，直至热血沸腾。
从最初的七星鲁王宫一直到最后的重启雷城，张起灵这个人贯穿了自己的所有冒险与历程。
他稀里糊涂的前半生中过得无比精彩，张起灵和自己看到过人间无数的奇景，他们在峭壁上引吭高歌、在雪山上虔诚诵经、在戈壁上一醉方休、在大海上仰望明月。可以说张起灵便是自己的前半生，便是自己的所有与一切。
在自己人生中最灿烂美好的时光，张起灵无言地陪伴他历经一个又一个冒险，走过一个又一个谜团，用身体为他挡下无数风霜雪雨，让自己在青年时代得以意气风发、浪漫无邪，成为世人所羡的“小三爷”。
后来，张起灵决计地用漫长余生来换回自己的最后十年天真，甚至心甘情愿地踏入焚骨噬心的麒麟业火，接受来自长白终极的折磨酷炼，忍受地底暗无天日的沧海桑田。
如果没有张起灵，自己很有可能便永远蜗居在西湖边那座小小的古董铺子里，一辈子默默无闻、无所事事，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见到那些无数的人间奇景，也不可能结识那么多生死同行的过命兄弟。
五年一千八百二十五天，张起灵褪去往日的冰封铁血，堕入红尘成为自己独一无二的“闷油瓶”，陪着他整日计划柴米油盐，抠着手指盘算明天伙食，揣着零钱到菜市场上讨价还价，扛着锄头下地犁地除草。
自己区区一届凡人，一辈子匆匆而过几十年，却硬是把张起灵这样高高在上的长生神明拉入人间，又亲手为他染上一身的人间烟火，给予他满心的爱意温暖，这对于自己是何等的三生有幸。
此时此刻，面对久违的“张大佛爷”，吴邪竟然有些经年重逢的陌生感，分不清到底是高兴还是紧张，似乎大半辈子血雨腥风中沉淀下来的成熟都在张起灵出现的一刹那分崩离析，恍惚间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七星鲁王宫，他还不是暴虐残酷的邪帝，干净纯粹天真无邪，所有事情都得被人手把手教。
在张起灵面前，吴邪永远都是当年不谙世事、幼稚单纯的小三爷。
“咳咳!”
毕竟张起灵刚才遍体鳞伤，现在刚刚恢复却依旧失血过多，吴邪本欲绕柱去帮他的闷油瓶一把，却被嗓子眼里突如其来的一阵腥甜给拦下了脚步。
天旋地转的头晕眼花之后，他眼前开始逐渐发黑模糊，喉咙里皆是浓郁的铁锈味，有一团奇怪的东西从肺里涌上来，死死堵住他的气管，这使他原本就微弱的呼吸此刻更加孱弱。
“……”他连咳都咳不出声，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憋得脸色发紫，连带着耳根也泛起潮红。
“天真怎么了？天真!”胖子第一个看到吴邪的异常，被吓得不轻抬脚就要赶过来，结果硬是让汪家人顽强的飞弹给逼得寸步难行。
“艹!黑眼镜小花，咱们赶快把汪家清理干净，太他妈碍事了!”胖子怒从心头起，换把冲锋枪压满子弹，朝着东出口发起二次疯狂进攻。
吴邪站立不住，倚着柱子踉踉跄跄，胸膛中剧烈的撕痛仍然在持续，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他残缺不全的肺叶，痛得意识模糊，却在听到胖子枪响的时候拼命挤出一句：“胖子别开枪……小哥还没出来……”
胖子瞬间反应过来，失措地停下射击，懊恼道：“靠!我忘了小哥也在汪家人里头。黑眼镜，咱俩干脆拿刀冲过去，和小哥里应外合直接灭了他们!”
黑瞎子摇头：“过不去，火太大了。而且哑巴的身手我清楚，虽然流血受了不少伤，但是对付这几个人还是游刃有余的，现在过去只会给他添麻烦。咱们最好就待在这里不要动，专门给哑巴狙人辅助就行了。小花你说呢？”
解雨臣点头同意。
胖子扯着头发怒道：“现在问题不是这个，天真在那边快不行了，我必须过去救他，汪家不弄干净咱们就堵在这儿过不去，那天真怎么办？”
他急不过，扛过枪就要往外冲。
解雨臣一番枪战早已热得大汗淋漓，见状不好便立刻伸手拉回胖子，用衣角抹了把汗便道：“现在过不去，你刚才自己说的，铁三角一个都不能少!要是你一时冲动死在汪家的枪下，吴邪就真的活不成了!”
胖子眼角发红：“那你说怎么办？你自己看看，天真脸都紫了，再停一会儿就要咽气了，我王胖子能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自己面前不管不顾吗？”
吴邪挣扎着，可这样一副病骨支离的躯体却承受不住剧痛的折磨。他浑身颤抖不止，膝盖发软便跪在地上，眼看着就要硬生生窒息而死。
“呲!”一声奇怪的闷响传出来，不知道从是何处冒出来的流弹击中了濒临死亡的吴邪，从他右下腹高速射入，又呈斜直向上的轨迹自他左肩飞出，汹涌的鲜血登时飞溅而出。
也是福祸相依，遭受如此枪伤的吴邪竟然借此震荡一口吐出了堵塞气管的瘀血，霎时间呼吸顺畅窒息感消失，整个人慢慢又有了生气。
“狗屎运……”吴邪自嘲般低声笑着，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正在疯狂涌血的枪口，仿佛不觉疼痛似的随便摸摸血流如注的伤口，又坐起身靠在柱上，龇牙咧嘴地忍了忍，才又单手聚起青剑隔空道：“胖子，你们马上往左去，穿过印海泉去九雷场等着。我现在去帮小哥，你们赶快走!”
众人齐齐回头，在黑衣的作用下并没有看到吴邪身上的伤，只是见他脚步平稳似乎并无大碍，便不约而同地长吁口气，尤其是王胖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黑瞎子脱下血淋淋的外套，露出来硕实的双臂，又笑着答他：“徒弟你想什么呢？你师父是那种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吗？我留在这儿，让小花和胖子走。”
胖子当即破口大骂道：“净胡扯!胖爷能让天真一个病人去帮小哥吗？要走你走，我留着。”
解雨臣怒极踹黑瞎子一脚，拎枪起身一言不发地直接往外走，迎着灼灼冥火扣下扳机。
吴邪急得跳脚，一记剑花甩过去劈在地上：“都给老子回去，要是不想被火给烧成灰就赶紧上去待着!”
王胖子道：“天真，你省省吧，谁走胖爷我都不可能走的，咱们几个人一起下来就还得一起上去!”
解雨臣和黑瞎子同时点头。
吴邪气得有一种想要杀人的冲动：“这火是地狱里头的冥火，是专门烧罪人灵魂用的刑法，像你们这样的凡人染上一星半点就得立刻灰飞烟灭。赶快走，再晚点雷城就真的塌了!”
尽管他这样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是众人却依然死活不肯后退半步。
汪家的枪声依旧在咆哮，烈火如血燃尽石壁，黑金古刀仍然在人群之中飞彻张扬，遍地都是被剁下的死人脑袋，脑浆混着鲜血裹成污泥，白色的眼球和红色的舌头掺杂在尸体堆里，又被众人连着白骨给踩成碎渣。
“都是一群傻子!”吴邪强忍下腹中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感慨万千地叹息一句，又扭头去看他的三个兄弟，万般无奈地小声说道：“既然你们软的不肯吃，那就别怪我用硬的了。”
说罢，他伸手打个响指，苍白的指尖燃起一簇异火，青蓝混杂，看起来迷离而又妖冶至极。
朝着对面的众人轻轻弹出，火花瞬息间一分为三，悄无声息地没入三人印堂之中，众人登时便收起动作，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再移动，眼神空洞无光，像是被人夺取了神智一般。
吴邪正视众人，血红的瞳孔聚成一点，轻声道：“我命令你，立刻左入印海泉，潜水到九雷场原地等待，不得违背。”
三人眼中尽皆显露出不情愿来，但是却抵不过这来自地狱的强制命令，僵硬地转动肢体，如同提线木偶般挣扎着走入左边甬道之中。
吴邪松了口气，转头去看火光中影影绰绰显露出的张起灵的身影，果断箍起长剑，从容迈步绕过藏身的青铜柱，面对扑面而来的枪林弹雨，他显得格外镇静。
“小哥，我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