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有雨》六与六月

3、女朋友

　　昨晚经历了叶霆的无端骚扰，还有他喊的那句莫名其妙的话，言钰不出意外的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梦到了他，更梦到了那个叫“满满”的人。
　　这也就算了，更令人无语的是，在梦里她竟然“恬不知耻”的应了那声“满满”，这让身为阎王的言钰心有不甘，即使在梦里，她也不允许自己如此跌份儿。
　　所以，一大早起来，言钰的脸色就很难看，黑猫吓得哆哆嗦嗦的躲在房间一角。
　　言钰洗漱完毕，就习惯性的拿了瓶水走去天台，放眼过去，早晨的S城部分的景色映入眼帘，言钰虽然知道人会做梦，也知道这其中的科学知识，但是她还是觉得那个梦不像是梦，更…更像是一段记忆。
　　可她作为阎王，记忆力自然也是超乎寻常的，如果真的是她的记忆，她怎么又会不记得了呢？除非…有人从中作梗。
　　言钰哼的一笑，捏着水瓶的手慢慢用力，不一会儿，水瓶就已经被她给捏扁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知死活！
　　“黑曜！”这是黑猫的本名，他原本就是一只黑豹，只不过，为了更好的在人间保护言钰才化身为了一只人畜无害的黑猫。
　　黑曜嗷的一声，跑到了言钰的跟前，低垂着头，紧贴着地面，以最虔诚的姿势趴在地上。
　　“主人，有何吩咐。”
　　“去地界，把孟娇给本王找来！”
　　能让阎王失忆，除非是她喝了孟婆汤，可是她为什么会喝？言钰想不出来。
　　或者说，如果不是她自愿的，那又是谁喂她喝的呢？言钰更想不起来。
　　烦躁！烦躁！
　　黑曜不傻，看言钰此番震怒，也不敢多留，得令后，便消失去了地界。
　　黑曜走了后，言钰闭眼吐纳一番，将心里的火气压制住了一些后，才回屋。
　　中心医院急诊室内，有眼睛的人都能看的出，言医生今天心情不太好，没事别去招惹她。
　　可就是有不知死活的人呢，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作死，这说的不是别人，而是急诊室里的另一个医生，孙淼。
　　孙淼和言钰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只不过，人家言钰是连跳好几级的大佬，而孙淼则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菜鸡。
　　以至于，言钰今年才23，而孙淼就已经26了。
　　孙淼仗着自己和言钰认识，所以自我感觉自己和言钰比其他人更亲近，所以作起死来，也是铆足了经，向着死亡边缘百米冲刺。
　　孙淼一进急诊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拎着他最喜欢的生煎和豆浆去找言钰。
　　来到言钰工位后，孙淼将生煎和豆浆放在了言钰的桌子上，油腻腻的东西，成功的吸引了言钰的注意，迫使她将看向电脑的目光转移到那些东西上。
　　“言钰。”孙淼为了显得他和言钰关系近，也会喊言钰的名字。
　　言钰手指着那些油腻腻的东西，抬眼瞪着孙淼，“拿走。”
　　“别啊，言钰你尝尝嘛，真的特别好吃。”孙淼看着言钰的眼睛，诚挚的向她发出邀请，邀请她品尝一下着美味。
　　只可惜，言钰真的吃不来人间的东西，味同嚼蜡，好在她用的是真身，不吃不喝也没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偶尔会吃一些水果，喝些水，吃点儿她最喜欢的雪糕。
　　至于为什么每次会喜欢吃雪糕，言钰说不出为什么，只是每次吃的时候，从内心深处可以让她品尝到不同于无味的甘甜。
　　“不吃，快拿走。”言钰俨然已经下了逐客令，孙淼还是不肯放弃，不吃不喝，着身体怎么受得了，于是孙淼作死了一回，握着言钰的胳膊，劝解道：“言钰，我知道你口叼，但是也不能什么都不吃吧，你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如果说言钰刚刚对孙淼已经算是客气了，那在孙淼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所有的客气都将烟消云散。
　　言钰沉着脸，抓住孙淼的手，用力一甩，只见孙淼被言钰甩的向后推搡了几步，脸上也露出了些难堪的表情，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都悄悄的看着他们。
　　“别碰我，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还有，我不吃这些，也是最后一次说这话。”言钰拍了拍刚刚被孙淼抓着的地方，站起身来，气场全开的往外走。
　　“言钰！”孙淼又羞又恼，但更多的是失望，“我好心好意的关心你，你有必要做成这样嘛！”
　　“整天一副高傲自大，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你装的累不累啊！”
　　“别人真心实意的待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会接受，学会敞开你的心扉呢？”
　　“整天把自己的心藏起来，隔绝所有的善良，你要这样孤独一辈子吗？”
　　言钰站在原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或者说，应该解释说自己并没有把心藏起来，而是她的心，从来就没在光明下出现过。
　　自她存在于世间开始，就一直是一个人，相比于任何一个生物陪伴她的时间来说，其实孤独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曾几何时，她也想要有人陪，但是世间万物都惧怕她，就算是有生物陪她也只不过是一时，相较她的生命来说，世间万物所存在的时间，都短暂的像转瞬即逝的烟火。
　　既然拥有后，注定要失去，那又何必拥有呢。
　　秉承着这样的想法，言钰早已经把感情给抛弃了，以至于后来想重拾也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言钰站在原地，让孙淼宣泄了一下心里的苦闷后，连头都没有回一个，直接走出了办公室。
　　其实，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孙淼就已经后悔了。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自大学以来，她就是这样的性子，没人让自己去接近这样的她，是他自己死乞白赖的缠在她身边，现在竟然又来怪她，孙淼忽然后悔了，不知为何，他能预感到，自此以后，他连在她身边晃悠的机会也没有了。
　　中心医院住院的基础设施在S城算是杠杠的，20层的住院大厦，在8、18层都有个露天的空中花园。
　　黑曜将孟娇带来后，就在8层的露天阳台外等人，因为孟娇没有肉身，魂魄常年在地府，所以一入人界就虚的不行，非得在隐蔽处，才能保持人形的模样。
　　只见孟娇身穿一袭浅蓝色的齐胸襦裙，端坐在树荫下，一张略带婴儿肥的小脸，一颦一笑皆是婀娜。
　　只叹，在那张天真无邪的笑容下，隐藏的却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悲情过往。
　　“黑曜哥哥。”孟娇娇滴滴的声音，格外悦耳，就算是黑曜，一只千年豹子精，地府诸鬼都为之闻风丧胆的妖兽，都忍不住放低声线，只为不吓着娇娘。
　　“何事？”黑曜慵懒的趴在木椅上晒太阳，侧眼一望，就是娇娘柔弱的身姿，真真是赏心悦目。
　　“黑曜哥哥，你说，主人找奴家到底所谓何事啊？”
　　“我不知道，这要问娇娘你啊，你背着主人干了什么坏事吗？”
　　“没有没有。”孟娇惊慌的摆着双手据理力争，“奴家怎敢背着主人干坏事，黑曜哥哥你也是知道的，奴家胆子小。”
　　黑曜撑起双爪，伸了个懒腰，呵呵道：“娇娘，这话，你说说就行，我也不会当真。”
　　胆子小？
　　胡扯，如若真的是胆子小，又怎敢在主人宣告何念下第十八层炼狱时，冒大不敬之风险，以一己之力，哭求主人改了的旨意，让何念免遭炼狱之苦，魂飞魄散于三界之内呢。
　　“黑曜哥哥可莫要乱说，奴家胆子是真真小。”
　　孟娇不知黑曜为何会这样说，是什么原因导致黑曜对自己产生了这种误解呢？
　　孟娇想不明白。
　　黑曜蹭的一下，跳到了孟娇的怀里，望着她好心道：“主人今天心情不好，如果我是你，待会儿见了主人，一定会毕恭毕敬，老老实实让主人消气。”
　　“啊？”孟娇有些担心，在孟娇的印象中，主人一直以来都生性淡泊，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她情绪波动，除了30年前的那件事，主人一怒之下，毁了整个第十八层炼狱，硬生生的开辟出了第十九层炼狱，让那些涉事的鬼官体会到了什么叫时间的折磨，无时无刻不在想魂飞魄散。
　　“那…那可如何是好？”孟娇有些发怵，努力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主人不高兴的事情，可是没有啊。
　　言钰工作了一上午，也放了孟娇一上午的鸽子，但是孟娇只有候着的份，半个字也不敢哆嗦。
　　言钰趁着休息时间，从食堂拿了瓶水后就去了住院部，在8楼的露天阳台上，见到了早已瑟瑟发抖的孟娇。
　　言钰选了个无人的角落，孟娇见言钰一脸，便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
　　言钰坐在一个藤椅上，拧开手里的水，喝了一口，盖住后，放在藤椅前的桌子上，才慢悠悠的开了金口。
　　“娇娘可知本王此番找你来，所谓何事啊？”
　　孟娇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低着头诚惶诚恐道：“奴家有罪，不知主人此番找奴家所谓何事，还是主人明示。”
　　言钰向后依靠在藤椅上，一副懒散的模样中又带了些贵气，这是王者的风范。
　　孟娇跪了一会儿，言钰仍旧没有松开让她起来的意思，孟娇也不敢动，只得跪着。
　　好半响，言钰才开口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梦里的情景我觉得很熟悉，不像是梦，更像是被我遗失的记忆。”
　　“可在我印象中，我从未喝过孟婆汤或忘情水，又怎么丢失记忆呢？”
　　“娇娘，对此，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孟娇心里愣登了一声，完了完了，主人该不会是记起来我喂他孟婆汤的事了吧，可是当时事态紧急，她也是和大伙儿商量之后的权宜之计啊，现在怎么…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主…主人，对此，我没什么可说的，因为….因为，我也会啊。”孟娇忽的抬起头，对上言钰的眼睛，无比真诚的说出了自己有时候突如其来的感受，“不瞒主人说，娇娘有的时候也会做这种梦，梦里面，我总是能看见一个看不见面容的男子抱着我哭。”
　　“可娇娘想，不对啊，娇娘是魂魄，怎会做梦，此时就有别的魂来告诉我说，那是记忆，是生前的记忆，可我左思右想，再想探寻那记忆却总是半点思绪都没有，主人，你说怪不怪。”
　　孟娇所言不假，就在她左思右想都不得结果时，言钰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隐约还能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愧疚。
　　言钰也没想到，这追究孟娇，追究到最后竟然追究到了自己头上。
　　若是让孟娇知道，她是因为自己喂了她忘情水才失去记忆的，可改如何是好，到时候，恢复了记忆，又得没日没夜的在曼珠沙华地哭，她都不知道，那百里曼珠沙华都是被她给哭死的嘛！
　　罢了罢了，言钰也不想再追究下去，照此情形看，自己可能是真的被喂了孟婆汤，只是现在自己对她有愧，不能直接逼问她，又担心只是追查到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只能…只能暂缓此时，秘密进行了。
　　“好了娇娘，既然此事非你所谓，本王也不会冤枉你，你且先跟着黑曜回地府吧。”
　　孟娇其实刚刚脑子里已经再猜想一些事了，只不过刚要想到关键之处就被言钰的话给打断了，再想也想不起来了，只能点点头，嗯了一声。
　　孟娇一走，言钰就在盘算着自己身体里的孟婆汤该用什么方法来解。
　　言钰思量了许多，终于想到了，曼珠沙华可解孟婆汤。
　　可是….可是那该死的孟娇，把百里曼珠沙华全给哭死了，几百年来，再无一株曼珠沙华！
　　这….这可如何是好？？？
　　“孟娇！本王要把你打入第十九层炼狱！！！”
　　一下午，言钰周身的气温，直接突破了上午的零度，降到零下，孙淼几次想要找她道歉，但都被阴差阳错的给错过了。
　　言钰下午下班后，不知不觉的，又走到了住院部的特护病房，就在言钰站在那件病房门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言钰一抬头，就对上了叶霆的双眸，也不怪赵康整天奇迹、奇迹的挂在嘴边，要常人，谁能在手术第二天就下场，还一脸神采奕奕的模样。
　　言钰看了叶霆两眼，眼瞅着他双眸中的惊讶到惊喜再到热烈，言钰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睛，好像再看一眼，再多一眼，就会被拖进深渊里。
　　言钰慌里慌张的转身想走，却被叶霆抓住了手臂。
　　叶霆也是在触碰到言钰手臂的一瞬间才意识到，这女孩的手真细，真滑，真凉。
　　言钰以往是不喜欢被人触碰身体的，但这次，言钰感受到被他抓着手臂的地方，暖暖的、热热的，好像如果身体触碰的对象是他也…也没那么讨厌。
　　言钰回头，紧盯着那只大手，叶霆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急匆匆的松手，“抱歉。”
　　言钰一脸疑惑的样子看着叶霆的脸，然后又看了看自己还悬空的手，哼了一声后，才收回了手。
　　叶霆在特种部队混久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怎样看人，通过一个人的眼睛，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大概就能判断出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刚刚女孩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为什么不接着抓？”
　　叶霆忍不住笑出了声，言钰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种被人看透了的羞耻感，心里愤愤道：这人怎么这么烦啊。
　　言钰转头刚想走，叶霆又一次的抓住了她，只不过，这次抓的是手，“先别走，里面坐坐吧。”
　　言钰刚想摇头，叶霆就直接拽着她进了病房，还没等言钰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被按在了凳子上。
　　叶霆走到床边的桌子上，拆开了一箱酸奶的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酸奶给她，言钰摇了摇头，但那瓶酸奶还是在言钰的拒绝之下，被塞进了她的手里。
　　叶霆给完后，又坐在了床边，面对着言钰伸出手向言钰自我介绍道：“正式认识一下，我叫叶霆，你呢？”
　　言钰把手放了上去握着，自我介绍道：“言钰。”
　　“言钰？”叶霆握着言钰的手还没有放开，但是却装作一副无意的模样七嘴八舌的讲着其他的一些事，“名字真好听。”
　　言钰不会社交，通常情况下，草草结束一段聊天才是她的强项，因此，此时，面对叶霆的询问，言钰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能傻傻的看着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手还被他握着。
　　“你是哪里人？”叶霆也不拘束，没有因为言钰的沉默而冷场，在这短短的一天时间内，他也从各种渠道了解了眼前这个姑娘，生性冷淡，不爱说话，说好听的有说她是冰山美人，说不好听的直接说她是冷血无情。
　　叶霆知道，看人从来不能片面，从他人口中得知的，不一定是全部，凡是还是要自己实践一下才能出真知。
　　这番短暂的接触下来，叶霆也发现了，这女孩是真不会聊天，而且也确实不太会表达情感，总感觉，她好像不属于人世，超凡脱俗于尘世之外。
　　“H市。”这是言钰所在孤儿院的城市，对外只要有人问她是哪儿的，她就说这里，毕竟她又不能直接跟别人说，我来自阴曹地府，欢迎来我家做客。
　　“H市？好巧，我也是那里的人。”叶霆对言钰的身份信息，其实早就已经知晓，毕竟他的职业特殊，选择伴侣要对她的背景信息要有足够的了解，万一有什么不合审计的情况，他也有时间去处理。
　　现在会这样问，不过是想和言钰多说说话，感情嘛，谈着谈着就有了，至于叶霆为什么忽然会对言钰感兴趣，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可能是天意吧。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叶霆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估计得栽在她手里。
　　一个问题结束，言钰又沉默了，叶霆孜孜不倦的又问了一个、一个、又一个，而在此期间，言钰都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手已经被他捂暖了。
　　一问一答到最后，言钰终于问了一个问题，也是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都困扰着她的问题，“满满是谁？”
　　叶霆愣了一下，没想到言钰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就在叶霆想刚想回答的时候，病房的门就被推开了，紧接着，从病房外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叶霆转头一看，不由自主的喊了声了她的名字，言钰吃惊的将目光从女人身上转到叶霆身上，而后低头下，又看到了自己还被他握在手里的手。
　　言钰用力的抽出了手，这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叶霆和那个女人，言钰几乎是落荒而逃，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叶霆的呼唤声。
　　走到门外，过路的护士向言钰问好，又八卦道：“你看见没，刚刚那个女人，好像是那个女明星。”
　　“真的假的，怪不得，那么漂亮。”
　　“你说她和特护里的那个叶霆什么关系？”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男女朋友关系啦。”
　　言钰不知为何，越听她们议论的声音，越觉得心烦，回头望着那病房的方向，眼里刚刚被燃起来的星光，又一次暗淡了下去。
　　言钰深吸了几口气，脸上所有的情绪又一次消失不见，在人间，她学到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个词，她很喜欢，叫自作多情。
　　人只有在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情况下，才会自作多情。
　　言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而且…
　　言钰低头看着自己右手腕上的红丝线，虽然言钰已经不记得了那个人的样子，自己曾经是否和他有过一段时光，但是潜意识里那个人，曾给了她光，而她也必须去找到他，至于其他的人，都不应该让她有所在意。
　　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她没经历过，但也多多少少见过、听过，她说不清自己对叶霆是否有男女之情，但是内心深处的感觉告诉她，如果她一定要有那种感情也只能来自那个人，那一束光！
　　想明白这些后，言钰也算豁然开朗了，刚刚因叶霆而产生的一丝混乱，瞬间便恢复了过来，好好赢积分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