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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昙花、鹤和鬼火 ...

  •   昙花

      乌云再度拢上来,雷声又起。雨点携了潮湿水汽连珠打在玻璃上,“咚咚”地扰着屋里的人。睡相本就不好的少年又翻了个身,一双眉微微皱着,刚盖好的被子又掉到了一边儿。坐在床边儿的人见状俯上前,不厌其烦地将床上蜷成一团的人塞回温软棉料里。
      五条悟已不记得这个习惯是何时养成的了。牺牲自己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做无回报的事,若让先前的自己见了一定会骂一句“神经病”。况且,在床上睡着的人若是发现了,很大概率会被揍。
      实在是得不偿失。他想,有些无奈地笑。
      他对小孩儿的最初印象不是这样的。
      那是刚及他腰的黑发小鬼冷声打断他,一双碧色的眼没有一丝波澜。
      沉稳。这是五条悟对他的初步评价。
      小孩儿脾气很大,对谁都是没大没小,连他这个监护人也不放在眼里。打架,斗殴,抽烟,喝酒。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受管教时还会不耐烦地“啧”。五条悟总觉得自己买回来了个大魔王,成心给自己添堵来了。
      不过后来,大魔王沉默了。
      五条悟赶到医院时,小孩儿正无比平静地坐着。那双碧绿的眼过分乖巧地垂着,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留下一小片阴影。那双平时打起人来毫不留情的纤长的手此时因过度紧张而扣在一起抵在眉心。见他来了,小孩儿眼中一亮,两手解开,抓住了他的衣角。
      “五条先生。”那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五条悟透过墨镜看他,看到的是个棱角分明的少年。少年的眼圈泛着点儿红,似乎是偷偷掉过眼泪。五条悟下意识地就要去摸他的脸,当他意识到不妥时,已经晚了。但这回少年没有躲,没有骂,也没有一拳挥过来。他只是用那双绿色的眼,穿了五条悟的墨镜,定定地看着,面无表情。
      五条悟记得那是他第一次求人。小孩儿脾气倔得很,小时候打架伤了也不让人背,最后还是五条悟好声好气哄着,又闹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叫五条悟抱回去了。那回之后,小孩儿打架没再输过。五条悟好气又好笑地想,这臭小子为了不让自己碰,打架水平能提高这么多,他五条悟是有多不讨喜。
      现在,已长到他下巴的少年主动拉住了他的衣角。
      “麻烦您,想想办法。”少年喉咙滚了滚,挤出来一句话。
      五条悟动作一僵,将手收了回来,摇了摇头。少年的目光随即暗了下去。
      “谢谢您。”少年忽然变得很礼貌。
      成年人按下了眉。他不是不想救的,而是实在没办法。他心头升起一股没来由的火,暗骂这小孩儿的不近人。他有些恐慌地发觉少年同他渐行渐远,即将消失在前方蒙蒙一片的雾里。五条悟出于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了少年有些单薄的臂膀。
      “别这样。”他出声警告。
      少年没有答话。

      津美纪长眠后,少年完全变了个人。他从原来的高中退学了,进入了咒术高专;他戒烟,戒酒,开始喝苦咖啡;他还养花,养最难养的昙花。
      五条悟觉得少年很像昙花。阴晴不定,花期也不确定;好脾气的时候是极少见的,犹如昙花一现。少年心上的锁上了一层又一层,让人捉摸不透,纵是六眼也看不清楚。五条悟很烦躁,又有些委屈。他总是想了法子逗少年开心,却总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从没成功换过一个温和的笑。
      “我要揍您了。”少年总是黑着脸道。
      事情好像没有转机了呢。五条悟有些难过。

      一个风很轻的夜晚,五条悟偷偷潜入学生宿舍,想给自家小孩儿一个惊喜。白凉的月光洒在少年纯白的睡衣上,又将五条悟高挑的影映在墙上。少年睡相很差,双腿蜷到胸口,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埋在两臂围成的小窝里。枕头失去了原本的价值被丢在床脚,而保暖用的厚棉被早已被驱逐到原木地板上。
      真不让人省心。五条悟这般想着,弯腰捡起了被子。走进了些他才看清少年紧锁的眉,一双长睫在睡梦中不安地颤。
      梦到津美纪了吗?五条悟给少年掖好了被角。他其实不大知道小孩儿的睡相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伏黑甚尔离开后,是津美纪长眠后,还是只是天生如此。跟了他九年的小孩儿对他隐瞒了这么多,五条悟心头升起丝不平,但更多的是心疼。

      在少年不知道的时候,五条悟经常抱他。少年总喜欢自我牺牲式的打法,于是总是伤的很重,时常因失血过多而晕过去。少年很轻,让五条悟想起一夜在他床头看见的昙花。薄如蝉翼的白色花瓣整整齐齐地叠着,花蕊在一片朦胧中若隐若现。五条悟将包扎过的小孩儿安顿好,凑近了去数小孩儿又密又长的睫毛。房间里忽添了一丝清雅香气,五条悟闻着味儿回头,看见那白衣仙子舒展了四肢,迎着月光肆无忌惮地招摇着。
      五条悟又扭过头去看床上的人。少年常常锁着的眉此时竟奇迹般展了,那张姣好的脸总算露出它本应有的温柔可爱。五条悟呆呆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忍住,在少年脸颊上落下一吻。
      “晚安。”他的声音很轻。

      鹤

      柔和日光洒在浅滩上,勾出一片水光粼粼。一只长腿白鹤慢条斯理地梳着羽毛,分毫不介意对面少年投来的目光。毛梳好了,它仰天长鸣一声,撑起翅膀,飞走了。
      伏黑惠第一次见到鹤是在六岁。那天一早他被姐姐叫醒,他睡眼惺忪地被赶去穿衣、洗漱,最后被拉到他最不愿去的学校门口。
      糟糕的一天的开始。伏黑惠淡淡地想。
      突然有个白色身影闯入他的视线,他分了目光过去,看到的是一位优雅的绅士正款款划过长空。稀薄的云被晨间清风卷了几卷甩在身后,初醒微光穿了树梢染出抹薄红。伏黑惠的眼轻轻眯起,那潭静水中难得地泛起一丝微波。
      “看到野鹤的人会很幸运的哦。”他听见津美纪有些激动的声音。
      伏黑惠这一天都没听进去课,虽说这是正常现象,他还是将这归罪到早晨看到的那只鹤身上。前排几个看他不顺眼的臭小子趁老师扭过身时朝他做鬼脸,伏黑惠懒得理这些小屁孩的幼稚行为,却又看了心烦,只好认罪地将头扭过去,去看外面变换莫测的云。陈旧的窗将天空裁成整齐的方块儿,几只雀儿扇着小翅光顾了这一方小天地,不过很快又飞走了。风停了,云定格在画框里,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打在摊开的书页上。伏黑惠正要将头扭回来,那个白色身影再次闯入,扰得一棵树上的麻雀结伴飞起,遮了半幅画。
      一个人吗。伏黑惠有些无趣地想,目光仍停留在鹤离去的地方。
      一个粉笔头正中他眉心,他回过头去,看到的是老师怒气冲冲的脸和班里人幸灾乐祸的笑。
      去他妈的好运气。他暗骂。

      这天注定是糟心的。伏黑惠没心情去应付看他笑话的臭小子们的再次嘲讽,于是他干脆换了条回家的路。可他万万没想到,他会遇到那个不靠谱的人。
      居高临下的人有些滑稽地蹲下身,墨镜后的脸在这个角度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嘴角轻佻而又张扬的笑。
      “是伏黑惠君吗?”那人开口,居然出乎意料的礼貌。
      “是。”伏黑惠盯着那颗白乎乎的脑袋,礼貌性地答。
      白色的......白色的鹤。伏黑惠在脑中拼装词汇,最后将眼前的大人同那位白色绅士联系在一起。
      不过眼前人很快将这一初步立下的美好印象打破了。
      傲慢、无礼、自大、虚张声势……伏黑惠的脸越来越臭,最后忍无可忍,将那个正自我陶醉的人打断了。
      “我不在乎的。”
      那人的笑敛了。

      后来,这个不靠谱的人成了他的监护人。伏黑惠打心底地厌恶这人的狂妄自大,于是总是想了法子同他作对。
      打架,斗殴,抽烟,喝酒。他无恶不作,同学校里的混混们待在一起。看到那个不靠谱的人被迫来到学校受老师的一通批评,他心头就会升起一丝诡异的成就感。他自以为从骨子里讨厌透了那个人,于是他对他监护人的感情从量变到质变,他都没有分毫防备。

      津美纪被诅咒了。
      伏黑惠特别不知所措。这时候应该找谁?他在脑子里发疯似地搜索,最后定格在三个字上。
      他将电话打过去时其实是不抱太大希望的,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靠谱的人临走前那张不靠谱的脸还印在伏黑惠的脑子里,一边笑着挥手,一边说着“可别指望我带伴手礼哦”这样不靠谱的话。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依靠呢。
      “津美纪被诅咒了。”他说,准备在那人的不靠谱发言刚开始时就立即将电话挂掉。
      “我马上就到。”那头只说了一句话就先行挂断了电话,甚至连原因和地点都没问。
      伏黑惠记得他的监护人还在远方出差,于是当那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医院楼梯口时,他着实是有些惊讶。他心中明白现在的情况或许连这个被称为“最强咒术师”的人都没有办法,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去,去抓那人占了点儿尘的大衣衣角。
      伏黑惠从小到大,第一次求了人,求的还是自己曾经绞尽脑汁针锋相对的人。
      意料之中的,那人摇了摇头。
      不是无所不能。

      津美纪长眠后,伏黑惠大变。先前姐姐管教多次也改不掉的坏毛病,几乎是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而那个不靠谱的人成了他的老师,教他如何变得强大。

      伏黑惠喜欢去一个郊外的湖边。这个湖是他发现的一个无人之境,四面空旷,只有很矮很矮的草。水清的不可思议,清到能看见湖底的鹅卵石。野鹤是这儿的常客,这也是伏黑惠爱来这儿的原因。这里能让他感到无比舒适放松,能让他想到六岁的那一天,能让他想到津美纪的笑,还能让他想到那个像鹤一样的人。
      一瞬间失去太多,总会让人成长不少。伏黑惠走神时,总是在反省。这反省有的是关于津美纪的,还有的是关于那个不靠谱的人的。他开始反省自己先前是否太刻薄,毕竟那个小孩儿一样的人实在没做错什么。他时常梦到分别,和父母的、和津美纪的、和朋友的、和那个人的。这是他总会惊醒,也总会看到那个白发的人在月光下垂着眼,不甚温柔地给自己掖被角。伏黑惠刚开始会装睡,后来总抵不住困意,再醒来时,那人早悄无声息的走了。

      少年将领子拉高了些,刚呼出一口热气即刻在空中化成了白雾。对面孤零零的白鹤仍在深秋已有些凉的水中捕鱼。

      伏黑惠觉得那人很像鹤。高傲,“最强”永远挂在嘴边。但共度九年,伏黑惠认真想了想,总算将所谓“最强”看透了。
      无尽的孤独。他注意到,他的老师从来都是独来独往,并且每时每刻都开着无下限术式防身。伏黑惠将它理解为对于某种东西的恐惧。至于这恐惧具体是什么,他目前还没弄清楚。伏黑惠很快又发现,当只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老师是不会开无下限的。
      原因?伏黑惠想了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能陪陪他吧。

      “惠——!”肩上忽增了份重量,伏黑惠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心理年龄只有三岁的成年人。他轻轻皱了眉,正要开口,余光中出现一只黑鹤,同先前的那只白鹤立在一起。
      那句“我要揍您了”,他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鬼火

      五条悟和伏黑惠有心灵感应。这是咒术高专很多人的看法。
      两个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幼稚鬼。这是他们身边人的看法。
      比如五条悟一边在电话里说“我一定不会回来哦”,一边会在伏黑惠有危险时及时出现。再比如说伏黑惠常臭着一张脸说“我要揍您了”,可谁也没见过他打五条悟一下。二人之间的暧昧在他人眼中早已心照不宣,可无奈当局者迷,两位当事人永远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伏黑惠最近能看到奇怪的东西。
      那团暗红色的团状物近乎猖狂地缠在五条悟的脚边、腿肚上、肩头。其中有一缕甚至绕在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
      不是咒物。观察多天,伏黑惠得出这么个结论。
      可这又是什么呢?
      他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夜晚,屋里为营造氛围只亮了盏很暗的灯,津美纪两手拢着那灯,讲着不知从哪本校园畅销的恐怖小说上读来的故事。伏黑惠听得昏昏欲睡,身边的大人却绷紧了身子聚精会神地听。
      “情至深处,求而不得,会被鬼火缠上哦。”津美纪半张脸隐在阴影里,故意压低了声音。
      “呜哇!惠,我好怕哦。”一米九多的成年人不由分说地就往小孩儿怀里钻,两只胳膊压下有些宽松的毛绒睡衣环住伏黑惠的腰,佯装没看见那人一脸的黑线。

      所以......是鬼火吗?此念一出,他立即又想了另一种可能性,并且显然比“鬼火”的想法靠谱。
      是恶作剧,是那个幼稚鬼的恶作剧。伏黑惠愤愤地想。他没有六眼,这东西他理应是看不到的。他一瞬间想要和五条悟发脾气,可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证据。贸然行动不是他的作风,于是他只好压下了火,等着那人露出点儿马脚。

      这次一定要揍他。伏黑惠皱了眉。

      “石头剪刀布!”一黑一白的两人齐齐出手,一石头一剪刀已十分能说明战况。一米九多的人垂头丧气地闹了半天,总算肯愿赌服输,慢吞吞爬上楼去打扫卫生,边走边发出不属于那个年龄的哀嚎。伏黑惠经他这么一闹,好心情早散没了。确认完五条悟上了楼,他转身去打开电视,“咚”一声将自己砸进沙发里。他糟心地胡乱揉了揉头发,伸手去摸茶几上的遥控器。屏幕刚亮起时一张卡通大脸就怼上来,有点儿刺耳的夸张发音差点儿让伏黑惠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他好不容易稍稍平息了怒火,换的几个台却都在播无聊至极的肥皂剧。他怒火又起,整个人像一堆一点就着的干柴,而五条悟又偏要这时候来惹他。
      “惠——”那人微扬的声音从楼上卧室传来,“你过来一下嘛!”
      又有什么事?伏黑惠有点儿气。上回他们通过这种幼稚游戏来决定谁打扫卫生的时候,五条悟在楼下叫他,结果是他的咖啡不够甜,后来险些挨了伏黑惠的一顿揍。
      这回大抵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想,打算不予理睬。
      “惠,过来一下嘛!”五条悟的声音很快又响起来。
      去了再揍他也无妨。抱着这种想法,伏黑惠上了楼。

      卧室里只开了盏小夜灯,完全不像是要打扫卫生的架势,光这一点就足够让伏黑惠火大了。五条悟却根本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杀气,扭过头来笑得灿烂,举高了手里的信。
      “惠不要解释什么吗?”
      伏黑惠定睛看过去,发现那时他一次喝得烂醉,一时兴起写给五条悟的情书。这情书自然是没送出去的,醒了酒的人因羞耻而不愿再多看它一眼,胡乱将它塞进了床板下。他本应将它销毁的,可这事儿,久而久之,就忘了。
      伏黑惠觉得自己像是一壶刚烧开的热水,“噗噗”地往外冒着热气。异样的红从脖子一路爬到脸上,颅内高温,让他无法思考。他盯着五条悟身边的几丛鬼火,话不过脑:“五条老师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那些鬼火。”
      “因为喜欢啊,”五条悟即答,又点了点心口,“喜欢惠。”
      “惠呢,没有什么要和我说吗?我好伤心的哦。”他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又故作出委屈的腔调。
      门口的人低头不语。半晌,他才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破罐子破摔地走上前。

      伏黑惠踮起脚,五条悟亦俯下身。
      月光依旧很亮,黑夜依旧很长,电视机里依旧放着消磨时间用的肥皂剧,屋里依旧充斥着喜久福甜腻腻的香。这样的夜晚他们曾共度了太多太多,却都没有一个像今天这般独一无二。

      有情人醉拥了鬼火,缠绵在一个吻里。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昙花、鹤和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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