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顾明思钰

9、【九】

　　自那一日之后，秦般弱和汪曼春便开始冷战起来。
　　秦般弱自顾自的生气着汪曼春的狼心狗肺，汪曼春兀自不满秦般弱对明楼轻蔑的态度。
　　两个人同在一屋时，彼此都极有默契的一言不发，静谧的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可听闻。

　　秦般弱原本便静，从前一个人时能一整天都不说一个字，所以此刻这样的安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可汪曼春耐不住这样的寂静，于是常往集市上的馄饨摊去。一回生二回熟，汪曼春渐渐和那馄饨摊的张老板成了朋友。

　　交谈间，汪曼春得知张老板也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汪曼春很能理解他，因此二人更是投缘。

　　“老板的馄饨越做越好了。”汪曼春吃完碗里最后一只馄饨，满足的把眉眼弯成月牙儿。
　　张老板坐在她的旁边，说：“你觉得好吃就好。”
　　汪曼春摸摸自己的小肚子，问：“你今日又去寻孟婆了吗？”
　　——孟婆制的孟婆汤，喝下去便能忘记一切。张老板每日都要去一趟，不过不是为了喝汤，而是为了询问孟婆他的心上人有没有来喝过此汤。
　　汪曼春一点都不认为明楼会死，所以根本不打算跟着张老板一起去问。但今日她好像改了主意。

　　“还没有。”张老板摇了摇头。
　　“那我陪你去吧。”汪曼春摸摸饱涨的肚子，“吃的好撑，正好跟你一起去走走。”
　　张老板点了点头，收拾好馄饨摊子，和汪曼春一起去找孟婆。

　　孟婆住在地府深处，奈何桥旁。
　　汪曼春第一次见到奈何桥，颇为好奇的多看了几眼——那是一座看着顶普通的大桥，以木铺建而成。周围并没有围栏，桥底下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河。奈何桥连着地府的一头，旁边还架了一口黑乎乎的大铁锅，锅下面柴火烧的正旺，‘噼啪’作响，想来便是传说中的‘孟婆汤’；另一头叫迷雾遮挡，笼罩入黑暗之中，不见何处。

　　“秦姑娘怎么来了？”
　　出声让汪曼春回头的，自然是孟婆。孟婆和汪曼春想象中老婆婆的样子一点都不同——孟婆生着一把清亮的嗓子，开口说话时宛如银铃碰撞，她长了一张少女的天真面孔，肤白眼亮，身材纤细，两条麻花辫梳的整齐干净，乖巧的垂搭在肩上，看着是一个将将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哦，原来不是秦姑娘。老身眼拙了，汪处长头次光临此地呢。”等汪曼春转过头去，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之后，孟婆又一次开口，自纠正了刚才的误认。
　　汪曼春皱着眉，心中想，难道我和秦般弱真就这么想？我怎么不觉得。
　　“汪处长与秦姑娘确实这般相像。”孟婆像是能看穿汪曼春的心思，她抬起手来捂住嘴巴，偷偷窃笑，像是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随后她才又开口说：“只是汪处长的眼里比秦姑娘多了几分杀伐之气，而秦姑娘的眼里比汪处长多了几分阴谋算计。”
　　汪曼春把眉毛一挑，顿时冷若冰霜：“你的意思是说，我只会无脑杀人，而秦般弱却会用心机，靠阴谋？——比我聪明？”
　　孟婆不以为惧，自顾自招呼着张老板在一边椅子上坐下，又走到一口大锅边翻动汤料。

　　汪曼春被她怠慢在原地，尴尬像是藤萝般缠绕住她的心头。她暗暗的把拳握紧了，没有再开口。

　　“汪处长，老身并没有这样说。”孟婆终于开口，她的眼睛落在汪曼春的手上，又看向汪曼春的眼，“老身只是看到什么，就告诉你什么。”
　　她像是话中有话，汪曼春没有听明白。

　　“曼春，来喝杯茶吧。”张老板坐在一边招呼她。
　　汪曼春看了一眼张老板举着的茶杯，顺着台阶而下，“这是什么茶？喝了之后还能记得你么？”
　　张老板为她倒上一杯茶，笑道：“是普通的茶，请喝。”
　　汪曼春伸手接过茶杯，孟婆又在一边出声：“张先生，你说的那一位，是永远不会也在老身这里出现的。”
　　汪曼春看到张老板的眸子一黯，但很快又笑起来：“不，孟婆，不一定。”
　　“你应当知道，像她那样的女子。不——像她那样的妖魔，死了就是魂飞魄散，入不了地府。”孟婆说话时，没有看向张老板，她的眼睛一直看向的是奈何桥的对岸。汪曼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面仍旧是雾蒙蒙，不见底。
　　“她知道我在这里，如果需要我，一定会来找我的。”
　　“是啊。她也会需要你。”孟婆开口，出言讽刺。
　　汪曼春回过头去，看见张老板低垂下了头，一手握着茶杯，指节泛白，显见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忍耐。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替张老板出这个头。就在这个当口，孟婆又开口：“汪处长。你觉得这奈何桥如何？”
　　汪曼春被她问懵了，呆呆地看了一眼奈何桥，答：“挺好的。”
　　“每一个鬼在重新投胎之前，都要在老身这里喝一碗孟婆汤，再踏上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之后，前尘往事尽忘，连如何走路也不记得，上桥亦需靠自己。有人在中途跌落，掉入河水中，堕入畜生道；也有人笔直的走过去，重化为人。”
　　孟婆说得不紧不慢，汪曼春在一边安静的听着，不明白她说这些的用意。
　　“昨天，有一个鬼来我这里喝了一碗孟婆汤，喝完之后，她笔直的走过了桥，重新投胎为人了。她是个好人，一生为家族为家人操劳，下辈子也会过得不错。”
　　——汪曼春隐约的从这段话里听出一分熟悉的感觉。

　　孟婆漫不经心的搅着孟婆汤，慢悠悠的说：“汪处长应该也认识她。她上一辈子，叫做明镜，是明氏集团的董事长，明家的大小姐。”

　　这句话的尾音还没落下，孟婆仿佛认为这消息不够刺激似的，又慢悠悠地添上一句：“其实她来地府待了也有几日了，昨日才选择重新投胎的。怎么，秦姑娘没有告诉处长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