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顾明思钰

11、【十一】

　　梦是混沌的，像是尚未开天辟地时的世界。不知从何而来的黑暗像是绸，蒙住了汪曼春的眼。耳聋目盲，辨不清方向，寻不到出路。

　　头顶之上，忽然有声音炸开，是秦般弱的。
　　“你死在了明楼的枪下，是他负了你。”

　　往事重现的时候，伴随的是画面，接连不断的画面，像是海啸般席卷而来。它们并不体贴，更不考虑汪曼春的心情，只冷漠无情的按着章程，顺着时间顺序一一重现在汪曼春的脑中：师哥离开了、汪曼春加入了七十六号、师哥回来了、汪曼春替他铲尽政敌、明镜三番四次的羞辱、汪曼春怀疑明镜是□□、因为明镜，汪曼春和明楼一次又一次争吵……明镜就是□□，明楼是军统，还有明台——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孩子，撒着娇扭糖似的黏在她身上，叫她“曼春姐”，他举着枪指向汪曼春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从面粉厂二楼坠落下来的时候，汪曼春还是没有相信：她今生挚爱的师哥，她看着长大的弟弟，会真的动手杀死她。

　　“……何苦来？”汪曼春低低呢喃。
　　父母早亡、叔父离世、爱她护她的师哥一直在骗她、至于伪政府——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权利地位也是虚无。
　　回首看去，汪曼春的一辈子都像是一场绮梦，一个笑话。
　　——何苦来？

　　汪曼春忽然察觉一点冰凉，顺着她的指尖一点点的攀上来。一缕香淘气的跑入她的鼻，她嗅出来，那是秦般弱素日喜欢用的凝神香。
　　指尖的凉意变暖，柔软包裹住了她。

　　“我还在。”
　　秦般弱的声音一字字入耳，一股冰凉又自汪曼春脸颊滑过。她睁开了眼，看见秦般弱一只白皙无瑕的手，正覆在她的掌上。

　　汪曼春的目光顺着秦般弱的手一点一点地看上去，秦般弱喜欢穿一身紫红的衣衫，陪一对胭脂红的耳坠，将眼线画的又艳又浓，飞扬起来，装饰成十足精明的模样。这一日，她也是如此。
　　汪曼春看着她，她知道秦般弱并非等闲之辈——没有问过，不代表听不到言论。何况入地府之后，秦般弱并没有刻意隐藏她从前的身份，以及红袖招部分的势力。
　　秦般弱能帮助她。汪曼春想到这一点之后，看着秦般弱觉得她面容也柔和，眼角眉梢都透着温暖的情。

　　“……帮我。”
　　汪曼春望着她良久，低低开口。
　　秦般弱低下头去，她的眼也落在汪曼春的脸上。汪曼春一直表露出的天真烂漫，无邪纯善，让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怀疑汪曼春到底是不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汪处长。这一刻，秦般弱终于从汪曼春眼中看出了属于汪处长该有的狠戾。而不过在这一刹之间，秦般弱就深深的，爱上了这样的汪曼春。只是又一个眨眼的瞬间，秦般弱的心里忽然有一阵空落落，像是丢掉了什么心爱的东西，没有来由的就疼了一下。
　　——原来从白到黑，只要一场梦的时辰。
　　“我要怎么帮你？”秦般弱问。
　　汪曼春咬着牙，字从牙缝之中挤出来：“杀了他——我要杀了明楼。”

　　秦般弱凑下身去，在汪曼春的耳边低低轻笑出声，带着蛊惑开口：“好啊。阴阳交界出现了裂缝，我带你去找南田洋子，她能带你，重回人间。”

　　汪曼春反手握住了秦般弱的手，二人相视一笑，默契不言而喻。

　　南田洋子因为身份的缘故，把自己隐藏在地府至深的一层，也就是所谓的‘十八层地狱’。那一层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冤魂，凶煞到无法再次投胎，被镇压在那一层中，永世不得超生。
　　秦般弱和汪曼春自然无暇顾及南田洋子究竟如何把自己躲进去的，她们只顺着先前南田洋子给秦般弱留下的方法，到了通往十八层地狱的地方之后，敲了那一层东边一个墙角三下。等了一会儿之后，南田洋子着一袭黑风衣出现在她们面前。

　　“汪处长，我们许久不见了。”南田洋子被黑暗所包围，叫人看不清面孔。但从她那一口并不标准的古怪口音之中，秦般弱确认了那确定是那一夜拦下她的人。
　　“南田科长，我现在没有功夫和你闲聊。”汪曼春径直打断南田洋子的话，她皱着眉，显得格外不耐烦，“般弱说你知道回人间的办法，我们怎么走？”
　　“汪处长不要着急。我们毕竟合作了那么久，我的规矩你不会不知道吧。”
　　“什么条件？”
　　“你要帮助我们，赢得胜利。”
　　“好。”

　　汪曼春一口答应，毫无犹豫。她此刻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只要能让她回去杀了明楼——杀了这个背叛、欺骗她的人，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南田洋子对汪曼春爽快的回答非常满意，她一转身，示意秦般弱和汪曼春跟上她，自走在前面，领着二人越走越偏。汪曼春初来乍到，并不认识，但秦般弱却知道这是阴阳交界附近。

　　三人越走越深，加之黑暗，连秦般弱都迷失了方向。而就在此刻，有一道光束横空而降，刺的秦般弱睁不开眼。她下意识伸手去握住身边的汪曼春，而后听到南田洋子的声音：“这里现在是阴阳交界破损最厉害的一处，你们去吧。记得，七天之内要回来，否则你们两个人都会魂飞魄散。”

　　七天——
　　秦般弱还来不及多想，她牵着汪曼春的手就被汪曼春用力一拽。再下一秒，黑暗被光明所取代，吆喝声络绎不绝。当秦般弱适应了日光之后睁眼，她先侧首去看身边的汪曼春。
　　此时汪曼春正皱着眉，打量着街上的人群，奔驰的电车，和一边，摆着的小摊。

　　“这是哪里？”秦般弱问。
　　“上海。”汪曼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