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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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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枚炸弹被引爆后,所有人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爆炸发生时我才刚刚成功买到巧克力礼盒,正要踏上从6层前往5层的下行扶梯。下层传来一声巨响,商场内的电灯闪了闪,在同一时间全部熄灭。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应急照明灯。
人群沉寂了一下。随即像是钠被投入水中,产生剧烈反应,所及之处便是爆燃,恐慌几乎在一瞬间划遍全场。
人群推搡起来。扶梯已经停止运行,可我却还是顺从着拥挤过来的人群持续下行。我心里觉得前往爆炸响声来袭的地方或许不是什么好主意,但一时间也无法确信那究竟是什么。
说不定只是雷暴。来时夜晚月明星稀,只是寒风不小。或许是忽然下起了骤雨来。我这样安慰自己——况且我根本无力抵御下行的趋势。在人流中逆行过于危险,扶梯或许会忽然恢复运行。谁也不知道。
我顺着人群来到5层,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正瑟瑟发抖。
如果真的只是打雷下雨的话,就好笑了。我攥紧自己的手指,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脑袋里乱哄哄的。我顺着人群,顺着昏暗中青色的紧急出口指示灯行走。可要是真的是爆炸——只是说假如——是在更低层发生的,我们真的能顺利离开现场吗?
如果不是因雷雨天气忽然停电、电线短路而造成的爆炸的话……如果是人为的……
我会这样担心,不仅仅是人在紧急状况下的胡思乱想。
也是因为我知道,我生活在《名侦探柯南》的世界中。
我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其实就意识到这件事了,其原因是看到了家中摆放的工藤优作所著的暗夜男爵系列小说。不过直到年纪稍大一些之后,我才逐渐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要么我是个疯子。要么我拥有不该有的「前世的记忆」。
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
不过就好比喝醉的人永远说自己没醉一样,我说自己没疯,人家也不一定信我。
所以在我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后,我再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这些事。面对家人调笑我小时候「自称转世」的事情,我都会一笑而过。
并且其实我几乎不记得其他事。工藤优作像是某种信标,触发了我对于《柯南》的记忆。但由于我当时也只是懵懵懂懂,没能以此作为契机、去试图激发其他的记忆。
《柯南》本身的剧情,我其实记得都不怎么清楚。
因为比起剧情这种事,深深刻在我认知中的实际上只有一件事——
我生活在一个虚构的、荒谬的幻想世界。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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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片骚乱中停下脚步。火警的警报铃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在响。
眼睛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度。有母亲在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小孩。情侣相互拥簇,像是生长在同一根枝茎上的花朵。在这片喧闹中,我注意到电话在响。
不是我的电话。也不是其他人的携带电话。事实上电话铃一直响个不停,很多人在试图用电话联系家人,但信号时好时坏,总是看到人们大声向电话听筒大喊,却得不到回音。
是不远处前台的座机电话。
前台的工作人员已经没有了踪影,店里乱哄哄的。人们缓慢地向外涌动,也有人一边呼喊亲友的名字,一边急匆匆地往回冲。
我接起听筒。
我好像迫切地想要和人说说话。就算是打来预约的客人也没关系——比起我这边,应该是对方比较困惑以及苦恼。
“喂?”
对方像是没想到会接通,呼吸停顿了一下。或者只是我想象出来的。毕竟怎么复杂的感情,在电波讯号下都有被曲解的嫌疑。
“你好。请问你是店员吗?现在商场里是怎样的情况?”
对方开门见山,但是语速并不快。我觉得他好像记者。
“我也不清楚——没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们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停电了。警铃在响。我想是着火了。发生了什么?有人报警了吗?”
对方好像捂住听筒和身旁的人说了什么。我听到零星的杂音。但想必是说得飞快,因为我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继续与我对话了。
“是爆炸。已经通知了消防队。等到消防队赶到,形势会更加明朗。请不要慌张,请问您所在的五层是否有震感、有坍塌迹象?或者是烟尘、火情?”
我听见他的话,心又往下沉了沉。消防队。消防队赶来要多久呢。距离我们的所在位置,也就是东急银座plaza距离不过数百米以外的剧场今夜要上演盛大的新剧演出,银座二丁目的都道304号公路堵得水泄不通。
我的家人此时应该就在剧场后台作登台前的最后准备。就算打了电话也没人接的到。
我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怦怦跳个不停的心脏慢下来。
“爆炸的时候有震感。没有火也没有塌——下面塌了?”
“——现在还不清楚。”
对面这样说。我也不知道他是在打马虎眼还是真的。我想问他我还该不该往下跑——不过向一个比自己还不了解情况的局外人咨询,似乎是个混主意。
赶在这个两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的间歇,我向他确认身份。
“你是谁?”
“工藤优作,是个小说家。”
我想杠上一嘴,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比他还有名的人物。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哦,然后向他咨询——“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
我还很害怕。所有人都很害怕。不过我忍住没说出口。一来,如非必要,我仍然想在短暂的电话话友面前保留些许尊严;二来,他自报名号之后我觉得和他隔了一个世代,对着一个陌生大叔,哪怕是个名人,有些话我着实开不了口。
我一边在失去理智的边缘挣扎,一边听他给我的回复。
“打湿手帕、或者衣物,做好应对烟尘的准备。烟雾或许会窜上楼层,请伏低身子、掩住口鼻行走。如果楼层坍塌,藏在坚实的掩体下方。如果可以,我建议暂时留在原地。”
“请尽量不要害怕,在你挂断电话之前,我一直都会在这。”
我有个坏习惯、或者说糟糕的本能反应。一旦精神或者体力到达临界点,就会自然而然地放弃思考,听从本能驱使。为此我在舞蹈老师那里不知道挨过多少骂。日本舞讲究精准把控,慢的时候,抢拍一点点都是不庄重、失礼的表现。动作必须缓慢而精准,力求表现出「停滞住时间的美」。
抢拍就要挨骂。动作变形就要挨骂。颤抖就要挨骂。
「要思考!给我动脑子!」
我深吸一口气,询问自称是工藤优作的迷之男子。
“留在原地的原因,是为什么?下面已经走不通了吗?”
“情况还不清楚。不过这是有可能的。警方正在全力抓捕犯人。”
这三句话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官腔得不能再官腔的套话。我却感到对方似乎也有些无力。
不能够给我过多的信息——事实或许比我听到的情况更好、或者更坏。但不论哪种,他都不能告诉我。像是警方或许离犯人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不能告诉我「马上就要抓到犯人了」,这是虚假的许诺,是某种副作用大、有效时间短的镇痛剂;又或者警方对于犯人毫无头绪,他也不能跟我说让我听天由命,毕竟他也说不准我会不会绝望得撂下电话从五楼一跃而下。
我手抖得简直像是帕金森发作。于是我换了只手捏住听筒。
“是不是还有没爆炸的炸弹?”
我忽然询问他。
对方陷入短暂的沉默。在这段时间里,我耐心地听着兹兹啦啦的电波讯号。好像是悠长午后弹个没完没了的三味线,舞者掩在扇面后缓缓露出的真面目。
「不要抢拍!」
我的舞蹈老师在记忆里朝我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