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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   「人为什么要跳舞?」

      年幼时,母亲曾带我看过几次歌舞剧。舞台上每个人的穿着都光鲜亮丽,五官用妆品和油彩涂抹到骇人的地步,然后以那样可怖的面容在我们的或仰望或俯视中旁若无人地表演着。我不明白看一群花里胡哨的男男女女在舞台上胡乱扑腾有什么意思,又碍于公共场合不敢造次,只能在自己的座位上咬手指玩。

      与我不同,妈妈似乎很喜欢看人跳舞。我偶尔抬头看她时,只觉得她专注的模样古怪却也惹人怜爱,就好像深陷泥沼的人突然被施舍了根救命的稻草。后来我听人提起她的过往,说她其实家世显赫,她的父亲更是个招惹不得的人,而这些个高雅爱好便是她为数不多带来菅野家的嫁妆之一。

      出于好奇,某次散场后,我自以为是地问了她这个问题。

      「因为舞蹈也是情感。在我看来,与其说它是种输出情感的途径,倒不如说它更贴近于情感本身,」妈妈耐心地和我解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直观地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世上有人空有一副完整的躯壳,却既无法操控神情、也无法汇编言语。但舞蹈是一种特殊的存在。想象一下,你和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站在一起。明明你们什么也没说,可举手投足间,你已经与他交流了千百次,窒息了他全部的愤怒、悲伤和喜悦——这是件多么美妙的事啊。」

      「不懂,」我耿直地摇了摇头,「那么妈妈这么喜欢看人跳舞,也是想从那些人身上看见他们的情感吗?」

      「嗯。」

      直到现在,我偶尔还会回想起她那副萧条的模样。我想...也许她喜欢看人跳舞还有别的原因。她向往他们的高光时刻能被那样多的人看见,随时随地活在旁观者的惊羡之中。她未尝没有渴望过能被以同样的目光注视,可菅野修一甚至不曾用家人和丈夫的眼神看过她一回。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在那铺天盖地的情感里挑拣出一小抹可供她短暂唏嘘的温存。就好像只要在这剧院里静静地坐上几个小时,她就能对这世上所有的幸福感同身受。

      *

      歌声的来源是个少年。

      尽管发现他时我们相距不远,从我和野田昊所在的位置望过去视野也一目了然,没什么碍事的遮挡,但我们(大概率只有我)仍然费了番功夫才辨认出这家伙是个男人。

      这不能怪我眼神不行。这位无缘无故在山间唱歌的少年本就生了副白净清秀的好皮囊,身材又瘦削单薄。如果他杵在原地不动倒也还好,可偏偏我们见着他时,他正伴着自己的哼唱声在空地上起舞。少年的四肢纤细修长,舞动起来时又带着股显然的阴柔气,若不是身为摄影师的直觉让我意识到这家伙的肩膀到底是比寻常女性要宽上些许,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如神灵般娟秀清丽的舞者竟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你们是游客吗?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我还在原地疯狂揉着眼睛,再三确认自己确实没犯什么常识性错误时,少年已经先一步发现了在一旁暗搓搓偷窥着的我们。他立刻垂下双臂,随即警惕地问道。

      “我叫野田昊,这位小姐是菅野纱弥加。我们是第一次来朽榊村,想着趁祭典开始前先四处转转,没想到就走到山里来了,”野田昊回答他,“这支舞...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作为祭典高潮环节的「祈神之舞」吧。”

      “笠井真。如果二位不介意的话,喊我阿真就好,”见我们没有敌意,少年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他将手掌搭在胸前,轻声说道,“这位先生猜得不错,我跳的的确就是献给火之炫毗古神的「祈神之舞」。虽然已经有过几次登台的经历,可毕竟要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我还是会有些紧张——何况——所以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多练练总不会有错。”

      “何况?”野田敏锐地摘出了笠井真话中断层的部分。

      “之前爸爸和我提到过,说朽榊村马上就要拆掉了,这次祭典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届,所以才那么火急火燎地把我派到了这儿来,”我努力回忆道,“刚才阿真想要说的,或许就是‘何况这是最后一届祭典吧’。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至于为什么要拆村子,我就更不清楚了。”

      “因为这块地被A公司相中了。”

      “我大致明白了。”野田神态自若地从背包里抽出扇子搓开,在空中象征性地比划了几下。

      我虽不明白这家伙为何要在并不炎热的二月如此频繁而又做作地给自己扇冷风,但一方面考虑到这家伙职业的特殊性,一方面再联想到小说里的那些知名侦探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的事实,我到底还是咽下了涌到嘴边的「如果这个天也一直这么热的话要不然还是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转而配合地捧起了他的哏:“——您又明白什么了?”

      野田昊自信满满地瞥了眼笠井真。后者与他目光相交的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他的什么意图,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开口。

      在场唯一什么都不明白的我疑惑地抠起了脑壳。

      “是想要开发旅游业吧。我看过日本的铁路规划线路图,未来几年会有一条线接到离这儿很近的镇子上。就算是在交通不甚发达的时候,每年来朽榊村看祭典的旅客也会爆满,何况那之后呢?A公司必然是看中了这一前景,才会选择将村子纳入囊中吧。”

      “...但那样的话,祭典是最后一届的事就说不通了。”我有些犹豫地插播了自己的观点。

      “怎么讲?”野田翻过手腕,将扇子在我面前虚虚一挑,示意我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与其说那是个邀请的动作,倒不如说在那一瞬间我莫名地产生了自己正被他指引着的错觉。而在那如波纹般层层堆叠坍缩的错觉消失后,紧随其后的却是某种完全打消了我的顾虑、甚至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的情感。

      “朽榊村的盛名本身是建立在祭典之上的。A公司要想今后旅游业能开展得顺利,自然不会放弃继续营销这个活动...”推理到这时,我不自觉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这么说来,「祭典是最后一届」的消息,或许是其他有心之人故意放出来的也没准呢。”

      “那么在纱弥加看来,会是什么人想要造成A公司过河拆桥的假象呢?”

      野田昊似乎完全接受了自己引路人的身份定位。而在一旁围观的笠井真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首先,大公司收购这种事向来都不会一帆风顺,有支持者自然就会有反对者,而其中使用过激手段的更是不在少数。也许真有人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搅黄A公司的收购计划。至于对方计划破产后怎么恢复村子的声誉,反倒不是件难事。毕竟村民才是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了数百年的人,而祭典是人凝聚在一起的产物。A公司或许耗不起,可他们有的是时间。”

      “有道理——那另外一种呢?”野田昊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而笠井真的脸上则全程挂着与先前无异的古怪微笑。不得不说,那份笑容在使他有了些烟火气的同时却也给他增添了份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呜...这样揣测别人或许带了点先入为主的恶意,但我觉得幕后黑手是试图在A公司和村民反对派的博弈中渔翁得利的人也说不定。借着这一事放出今后不再会有祭典的消息,游客们自然会络绎不绝地争抢这最后一次参加祭典的机会——毕竟就连我这样对祭典没什么兴趣的家伙都被打发过来了,”说到这时我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至少单从今年旅馆生意的火爆程度来看,抱着这样念头来的人就比比皆是。”

      “很棒的推理,纱弥加!”野田昊收起扇子,略有些激动地在掌心里轻敲了一下,“看来通过我的耳濡目染,你也逐渐有了成为侦探的潜质了呢。”

      “您再这样肆无忌惮地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可能会一不小心在您面前吐出来喔。”我冷漠地警告他。

      “...果然啊。”一直在旁边微笑着的笠井真终于开了金口。

      “果然什么?”我心里一紧。

      “果然,野田先生和菅野小姐真的非常般配呢,”他认真说道,“从见到你们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们之间似乎有种罕见且奇妙的羁绊感。就好像月相的盈缺一般,无论缺少了哪一位都会让人觉得不完整——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璧人吧。”

      我扶住额头。

      在此之前,我一直对长相姣好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包容感。即便对方的观点与我相左乃至过激,我也往往能静下心来尝试着与他心平气和地沟通。

      然而就在这一刻,我终于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什么叫做人与人之间跨越了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如巴别塔一般屹立不倒的交流鸿沟;什么叫做好好一个帅哥,可惜没长脑子的同时却又长了张嘴。

      “那个,阿真,首先...我们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各种复杂的情绪一瞬间一齐涌上心头,以至于我几乎是颤巍巍地说出了这句话,“再就是...我刚才针对你的家乡建设发表了如此之多大胆的推测,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全程就在旁边磕我和野田昊的cp?”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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