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归途》竭泽而愉

85、085 穿云竹

　　重山府，万山重，一百零八峰，此间之最，为降业。

　　数千年来，降业峰一直是重山之最，但前些时日，中洲监察处的无中生有，让这傲视群山千年的门派意识到，就算是守着千年基业不争不抢，也终会被卷入一十三洲上的风波。

　　降业主峰，寒蝉处，雪路。

　　督察掌门降尘师太手拄龙头杖，沿着雪路往山中走去。

　　上坡难行，加上山巅千年不化的寒冰和如铁般坚硬的积雪，这条路对于寻常人来说，想必是寸步难行。

　　修士或许能凭借凌厉身法纵横其中，可惜，当年降业先祖开山立派之前，曾在此处设下禁魔阵法，无论何等修为进入此地，不过就是身体稍好些的凡人。

　　降尘师太走得不算快，修为被封印，就算她修为不错，在这里，也只是上千岁的老太婆，身体精力都不比从前。若不是有重要的事，她绝不会亲自走这雪路。

　　经过四个时辰的跋涉，雪路尽头，降业之巅。

　　开山老祖留下的御座上，一袭灰色粗布衣袍的修士正盘腿静坐其上，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放在她的双膝之上。

　　剑刃上灵力波动一闪一灭，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明灭的频率与闭目修炼的女修完全一致。

　　人剑合一。

　　炼体炼剑，这是剑修的最佳的修炼方式，而那柄没有任何花纹的剑体，就是折楠在金丹期所炼化的本能灵器。

　　从中洲归位，她便一头扎进雪路修行。

　　不过三个月时间，这孩子的修为又进一步。

　　金丹中期圆满。

　　降尘满意地点点头。

　　稍有些修为的修士都很清楚，炼气、筑基只是修仙之途入门。

　　只有体内凝结金丹，修士的修习才算是步上正轨，也是从这个阶段开始，再想要提升一阶修为，需要付出的努力是上一个阶段的千百倍，这还是对于有天赋的修士而言，若是那些天赋一般的，说不定结丹就已经是重点，直到寿命尽头，也不会有任何精进。

　　折楠，降业峰建派以来第一天才，降尘师太的关门弟子。

　　十二年前，她从人间界游历，见到一个满身血污的女孩，见其站立在尸山血海之中，面色不惊不惧。

　　那一瞬间，降尘浑鸡皮疙瘩直冒，全身的灵性都叫嚣着同一句话。

　　“就是她，就是她，万年一遇的修真天才。”

　　收她为徒！

　　已经六十年没有动过收徒心思的降尘师太只这一个念头。

　　事实证明，她虽然老了，修为也几百年没有变化，可时间沉淀了狠辣的眼光，竟然能从人间界那等灵力稀薄的破败之地，捡到了真正天才。

　　折楠。

　　这名字是降尘师太起的。

　　降业峰山脚山腰，有一片开山立派时便存在的楠木林。

　　千年楠木，高耸入云，而这小女娃，才第一次握剑，就让成片楠木摇晃欲坠。

　　楠木不似柳枝，不是翠竹，楠木树干通直，高大笔挺，生长在灵力充沛的重山境数千载的楠木更是高数十丈，绝不是那些遇风则动，遇雨狂长的等闲树木。

　　而这样的林地，竟然对着一个第一次握剑的小女娃低下了头。

　　那一天起，人间界来的女娃有了名字，降业峰多出一个天生为剑的怪才。

　　炼气入门，白日筑基。

　　十九岁，凝灵气化金丹。伴生一古朴黑剑，成本源武器。

　　二十二岁，金丹中期出头，却已经在降业峰境内，击败所有金丹修为的师兄师姐，成为这一辈的首徒。

　　只是为人太过锋利，就如同天生孕育的那把剑一样。

　　过刚易折，降尘与门中长老商讨许久，都认为虽然折楠如此晋升速度确实极佳，可若是长此以往，终有一日会伤及自身。

　　修士一生，除了与天争寿数，更要与己争跃进。对抗寿数，对抗心魔，两者不仅需要刚正，更需要体悟柔和。

　　刚柔并济，才是长久之法，这是修真界无数修士以身死道消换来的真理。

　　于是，降业的长老们凑在一起，想出一个法子。

　　让折楠与邻近门派，同来自人间界的修士皆为道侣，一同游历一十三洲，一来对方天赋不差，双修之事折楠不会吃亏，二来对方来自人间，说不定能有些共通话题，三来，也让折楠知晓，天下间除了手中剑，仍有其他诸多重要的事。

　　谢轸，谢青尧，翠竹峰三兄弟的土地，成了最佳人选。

　　在双方师门长辈的撺掇下，两人结伴同行前往人间界游历，这本该促成一桩好事，谁能想到除了那种事？

　　过往之事一幕幕闪现脑海，降尘师太安静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雪落在她的发顶肩头，覆上一层薄薄的霜花。

　　经历那般祸事，这孩子终是学会了沉住性子，不再和往日一般率性而为。

　　虽然和预想不同，但她熬了过来，对于这天赋异禀之人，磨难只是变强的垫脚石。

　　“折楠，该出关了。”

　　话音落下没多久，几乎被雪掩埋的女子睁开眼睛，身上与剑上的灵力即刻内敛，再看不出一丝痕迹。

　　折楠昂起头，许久不曾活动的躯体不仅感受不到任何僵硬，反而处处充满力量。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的降尘师太身上，缓和了一阵，才从剑术剑道之外世界的记忆里翻找出对方的身份。

　　“师父？”她的声音透着些不确定。

　　长期沉浸在只有剑的时间里，重新适应有人生活的世界需要一段时间。

　　降尘师太微微颔首：“虽然这次闭关时间不长，但也足够了。”

　　折楠等待着自己的记忆慢慢归位：“什么时候了？”

　　“重山小会，三日之后正式开启。”

　　折楠露出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对现在的时间稍微有了判断。

　　折楠低着头，张开握紧一次手掌，感受着身体里多出来的力量。

　　“我又变强了。”她说。

　　她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力量增强该有的欣喜与欣慰，只是平静地叙述出这个事实。

　　力量增长对于折楠来说是如同凡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事情。

　　定了一会，她昂起头，对着降尘师太说：“师父，这次重山小会，徒儿会拔得头筹。”

　　降尘微微露出笑容，然后一股担忧一闪而过。

　　换作寻常门派的师父与弟子，这样的话语本有振奋的力量。

　　或许其他师父也会因为徒弟的决心而感到欣慰，又会担心弟子是否会在争夺之中受伤，这或许是一种有趣的体验，看这样的事情放在她与折楠之间，感觉总是差了一些。

　　降尘很清楚，折楠的话语不是虚妄的幻想或者是安慰她的话语。

　　她说自己会拔得头筹，就一定会拔得头筹。

　　自己指导她修行十几年，门派内、重山间，类似这样的比斗会常有发生，折楠每次都说会赢，事实也是，她每次都赢。

　　她没有鼓励或者叮嘱，折楠对这些话语没有反应。

　　降尘微微昂起头，看着高天之上坠落的雪花。

　　“你师弟回来了。”她说，“他带回消息，说桂花仙的弟子，出世了。”

　　“果然。”折楠睫毛颤了颤，落在其上的雪花翩翩坠落。

　　她终于有了动作，她站起身，收起膝上长剑。

　　“每当荆山现世，桂花仙的弟子都会抵达重山间。”

　　“今年也是一样。”降尘自然接上。

　　重山府能在一十三州有今天的地位，与桂花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折楠缓了一阵，缓缓开口：“师父，徒儿最近除了练剑，偶尔也会想，重山之境，真的有所谓的荆州入口吗？”

　　降尘师太心中一惊，脸上也无法保持修士那种冷淡的表情。

　　这还是折楠第一次问出除了剑术，剑法，剑道，比斗之外的问题。

　　荆山入口。她也听说了这些。

　　降尘师太的心绪有些复杂，这一瞬间，不只是她的大脑，连同许久都维持有过感觉的心也在微微颤动。

　　这不是维持生命的心跳，而是与她环绕在她体内元婴之上，化神神窍之外的神识和灵性一同催化的异变。

　　是心魔复苏的征兆。

　　降尘呼出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折楠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她另一个降业峰内人尽皆知的问题：

　　“你可知重山小会，为何会成为一十三洲上最引人注目的盛会？”

　　“因为重山秘境。”折楠回答。

　　“那重山秘境为何这般重要？”

　　“登峰问道。”折楠沉声回答。

　　她早就寻到了自己的道，对这件事的关注程度不高，只是日夜听各位师弟师妹提起，慢慢也知道了一些这些传说。

　　降尘师太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就算是没有往日冲动，也依然算不得上敏思。

　　她分明已经说出了答案，却想不到两者之间的联系。

　　太过纯粹，反而容易成为世人眼中的愚笨。不过也多亏了这性子，才能一日一日只沉浸在练习剑术，钻研剑道之上。

　　“那座藏在秘境中的山，便是荆山投射在万山间的影子。传说，桂花仙特意将这座荆州的入口留在重山府，就是想要借着万山，隐藏着座藏着世间秘密的山峰。”

　　折楠蹙起眉头。

　　降尘看她神色，以为她终于分出些心力思考剑术之外的事，没承想，很快就听到折楠提出疑问：

　　“桂花仙可使剑？”

　　降尘师太呆滞片刻。她倒不是太意外，这才像是折楠会问出的问题，之前的那些反而像是她其他的徒弟会好奇的事。

　　“桂花仙最近千年出世的土地，用剑的较多。至于她本人……”降尘师太将从自己师父那里听来，从其师父的师父那里传出的传闻告诉折楠。

　　“至于桂花仙本人，她应该是会用剑的，不过这么说，倒不如说，桂花仙本人就是一柄剑。”

　　听到这样的描述，折楠眼睛一亮：“她也是人剑合一的修士？修剑道？”

　　“不。”降尘摇摇头，“桂花仙修有情道。”这是不是密闭，有一段岁月，一十三洲许多修士都模仿桂花仙修有情道，有几个修成的不说，倒是有不少走火入魔，或者说处处留情的败类。

　　折楠的表情越发疑惑。

　　既然不修剑道，又怎么会说，她本人就是一柄剑？师父的说法，分明是在形容剑修向往的人剑合一。

　　折楠的不解太显眼了。降尘师太叹息一声，这些故事她和其他徒弟讲过很多次，若是她能从练剑上分出一点心思，也不至于这样疑惑。

　　“折楠，修士在金丹期可以炼化自己的本源武器，这你知道吧。”

　　折楠点点头，这是当然，此刻，她手中握着的就是她的伴生本源剑。

　　“桂花仙没有和其他修士一样，寻觅天材地宝来炼化自己的灵气，她是将自己的躯体炼化成了武器。”

　　所以，她是一柄剑，一把刀，长鞭，灵宝葫芦，总之，千万利器不如桂花仙双手一指。

　　也是因为如此，后期的桂花仙才能做到随手摘下的树叶树枝都能成为武器，

　　经由她的躯体碰触，寻常物品也能沾染灵力。

　　折楠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她便天生拥有了剑修向往的人剑合一的境界，怪不得师父说金丹时期如何选择本源灵器是十分重要的事。

　　“我想见一见这位桂花仙的传人。”折楠立马做出决定，“师父，是哪位师弟带回的消息，我这就去见他。”

　　说着，折楠一挥手除去身上的积雪，就要往山下走。

　　“祝霄，是祝霄传回来的，折楠，慢点，等等师父。这年轻孩子就是不一样。”

　　降尘望着一溜烟儿跑没影的折楠，无奈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跟上她的脚步往山下走。

　　-

　　进入传送阵后，祝霄提前与荆瑶瑶、谢青尧分别。

　　降业峰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小型阵法，他直接从那里返回，而荆瑶瑶和谢青尧则要和其他修士一起，前往重山府东面的中转城市登峰台。

　　这城市与登峰问道撞了名，却与后者没有关系，而是因为这座城市算是整个重山府内海拔最低的地方，离开登峰台，就是深入群山间，许多山脚下的小镇，从地理位置上算，都比登峰台高上许多。

　　有些从水泽地，从中洲这类水平面相对较低的地方传送而来的修士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高度差，容易影响状态。

　　谢青尧选择这个传送阵出口，而不是更加靠近青竹峰的降业传送阵就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个原因。

　　“我寻个客栈住便好。”荆瑶瑶拒绝了谢青尧的邀请，决定在重山府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等待重山小会开启。

　　对方却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谢师兄？

　　“来不及了，瑶瑶。”谢青尧转回视线，“这段日子，各个山峰山脚下的客栈已早早就满员了。我曾听门中的长辈提起过，以往时候重山小会开启前，甚至有修士提前一整年的时间包下住所。”

　　回到熟悉的重山境，秀丽的风景和怡然的氛围，将临江时笼罩在两人身上的紧张的氛围彻底驱散。

　　这感觉让荆瑶瑶想到以前看到的言论，去风景秀丽的地方适当地逃离生活，是一种对自己的治愈。

　　她对重山府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但听了谢青尧的话，突然让她回忆起另一件事。

　　当她有机会逃离生活的苟且去远方时，往往也是其他人好不容易等来的假期。

　　他们会聚集在景区，会抢不到附近的酒店，会在无数陌生人入镜的情况下，艰难地保留一张合影。

　　重山也有这样的苦恼。

　　“临江百宗耽误了我们太多时间，现在这个时候，你肯定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就听我的吧，青竹峰上，寻个安静的住处很容易。”

　　说得对。

　　荆瑶瑶犹豫起来，跟着谢青尧回青竹峰是个不错的选择，她要是想拒绝，也可以加钱，只要出的价格足够，肯定也能找到落脚点。可总觉得很亏。还真和她以前出门旅游时候的心态一样，平常时候二百块能搞定的事情，假期要花五百一千，总是让人感觉心情很差，必须用，出来玩嘛这种理由为不合理的行为找上合适的借口。

　　想起来心情就会变差，若是其他人邀请，她说不定会利索地答应，和提出邀约的是谢青尧。

　　之前在临江的时候被外界的事分心，她倒不会经常思考谢青尧的事，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原主的事情始终是一根刺。

　　就在荆瑶瑶思考的片刻工夫，谢青尧的视线落在某个方向，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也会惊讶？

　　荆瑶瑶顺着他所看的方向望过去，眼角跳了一下。

　　这下不想去也得去了。

　　西南方向，一位白发白须的修士凭空出现在传送阵外。

　　“徒儿，临江之行，可还有趣啊？”

　　竹生，谢青绕的二师父，曾经在临江断门，荆瑶瑶曾见过他一面。

　　翠竹三兄弟和自家师父之间有些渊源，这青竹峰，她是不去也得去了。

　　“有些波折，但一切顺利。”谢青尧回答竹生。

　　突然出现的修士吸引了无数刚从传送阵出现的修士，这翠竹兄弟也没有要躲藏的意思，手一挥，一个巨大的竹笋从谢青尧和荆瑶瑶脚下长出，托举着两人飞到空中。

　　重山府这头的传送阵连接的不只有临江的阵法。

　　这一下，不只是和荆瑶瑶一起从临江而来，知道她是桂花仙传人的修士面露惊讶，其他洲府传送而来的修士也纷纷露出吃惊的表情。

　　翠竹三兄弟在一十三洲之上都算叫得出名字的人物，竹生亲自出现在传送阵前，用特有的竹子系秘法接走徒弟？

　　翠竹三兄弟在修真界闯出名头也有几百年时间，听说，三人加起来只收了一个徒弟。同时，一个疑问也从一十三洲的修士脑海中浮现，能和翠竹三兄弟爱徒同乘的修士又该是什么身份？

　　一时间，四面八方的视线落在竹笋上的荆瑶瑶和谢青尧身上。

　　那些临江来的修士终于找到了炫耀的机会，一直以来，临江不受重视，在十三洲内地位最低，什么好消息传到临江时候都成了旧闻，更别说那些天材地宝，临江的修士只有眼红的份、

　　这一下，桂花仙的弟子却是从临江出现，一下就给他们长足了脸面。

　　一时间，那些性子活跃的修士纷纷议论起来，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将竹笋之上女修士的身份散布出去。除了临江本地修士，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前往临江，最后却被困在那地方的修士也运气提神，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宗门，将桂花仙弟子出世的事情传出去。

　　驾驭着竹笋的竹生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议论，他一反常态，没有着急地询问，视线在荆瑶瑶身上来回扫了几眼，露出满意的表情。

　　“既然你们都没事，就速速和为师会青竹峰，你其他两位师父都等着急了恨不得要亲自飞到临江，找苏幕遮要人。”

　　苏幕遮？

　　荆瑶瑶露出疑惑的表情，从未听说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快几分，甚至感觉有些像迈入传送阵时候感觉到的异常。

　　从那时开始，她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询问二十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看到了新的攻略对象出现，但被提示出错。二十明明已经升级过一次了，居然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这二十手的系统果然是问题多多。

　　谢青尧向着竹生提问：“二师父，我从未听说过临江有这样一号人，他是谁啊？”

　　竹生一凝，心中暗笑，这小子倒是很有眼色，敲竹杠敲到他师父头上了，他用这种小把戏在枯水面前作秀的时候，他的十八辈祖宗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虽然心中想法不少，但现在毕竟是在无数修士的目光下，竹生还是展露出一副修真界老前辈的架势，故作深沉地沉吟片刻，才回答：“苏幕遮啊，他是百宗联盟的上一任盟主，虽然说是上代，但现在临江发生的一切，估计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荆瑶瑶蹙起眉头。听竹生的说法，这不是什么好人吧？

　　“总之，对你们来说，应该是个神秘的人。”竹生露出些得意的表情，“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和他打过一场，可惜，他太一般了。”

　　荆瑶瑶听得更茫然了。

　　竹生见两个小辈已经被自己的谜语糊弄得差不多了，连忙摆了摆手：“你们已经离开临江了，就不用管这些了。苏幕遮这家伙向来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只要你们没有触到他的逆鳞，应该不会有事。”

　　谢青尧知道，二师父这些话都是故意说来给他们听的，但又玩心大发，一句话不肯说完全。

　　他只好主动问：“那师父可知道这位前辈的逆鳞是什么？”

　　“桂花仙啊。”竹生哈哈大笑。

　　荆瑶瑶突然脸色沉了几分。竹生知道她得到桂花枝的事情，他刚才那些话都是故意的。

　　苏幕遮。估计他就是建安山庄之后的人了。

　　“倒是不用害怕。”竹生说，“虽然苏幕遮和桂花仙有关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但这么多年，他都不敢亲自来到重山，只能躲在临江与虚妄府的交界，就是他修为低下，来到这里，只是给重山府某些老妖怪送菜的。”

　　“修为低下。”荆瑶瑶重复这个词，这或许是所有临江修士的痛楚。

　　“好了，没什么人看着了。”竹生环视周围，随着一段时间的飞行，登峰台的传送阵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看不到的地方。

　　“站稳扶好，我这就要加速了。”

　　话音未落，荆瑶瑶感觉脚下的竹笋猛然向前冲出，她来不得提气稳定身体，惯性向前栽倒，还是了解竹生的谢青尧知道师父肯定会玩他喜欢的那些小把戏，拉了荆瑶瑶一把。

　　“我二师父玩心重，别和他一般见识。”

　　谢青尧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难得他这种性格的人也会吐槽别人。

　　荆瑶瑶在断门之时就见识过竹生的性格，只是没想到这家伙还真是无聊的顽劣。

　　不过仔细想想，他这样修为的修士生命那样漫长，若是不找一些事情做，会憋出病吧？玩乐着度日，也是一种奇妙的天赋。

　　荆瑶瑶弯起眼睛。

　　“没事。只是有些突然，这样也挺有趣的，不是吗？”她回应谢青尧。

　　竹生飞在前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注意力却一直都在自己身后的竹笋上。

　　说话啊。傻小子，接话啊。他心中呐喊着，可这人间界来的木头徒弟居然半个屁都憋不出来。

　　谢轸这小子，以前也不是这种性格啊？难不成说，让他那两个古板沉闷的哥哥弟弟带久了，居然变成这种性子了？

　　竹生心中生出一丝悲凉，也怪他们之前没有教过徒弟，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看对眼的，却教成这个样子。

　　他发出一 声长叹，突然的声响吸引了身后两个年轻人的注意，就在荆瑶瑶和谢青尧思考他又在构思什么时。

　　竹生冷哼一声，想看他乐子，早着呢。

　　元婴巅峰的修士，双手迅速结印，朝着前方漫天云海轰出一击。

　　“该死的云，敢当我的路。给我破——！”

　　还真是活宝性格。

　　荆瑶瑶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有想起这样实在是不礼貌，强行憋了回去，一时间脸色涨成一片绯红，极力控制着面部肌肉。

　　“师父。”谢青尧见她实在是憋得难受，“已经到青竹峰地界了，您收了神通，放徒儿步行上山吧。”

　　“说什么呢，我们直达的——”竹生拉长声音，硬生生地放缓了后面话语出口的速度。

　　“按照门规，第一次上山的访客，都要不步行上山，过穿云竹林。”

　　好小子，都会拿门规怼你师父了。

　　竹生哼了一声。

　　“那我老头我就不管你们了。枯水的小弟子，老头我提醒你一句，穿云瘴，见青竹，至真至善登云梯。这穿云紫竹林，可不是寻常人都能过的。”

　　随着他话音落下，荆瑶瑶突然感受到极致的下坠感，她低头看去，身下的竹笋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她和谢青尧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从高空之中坠落，周遭不断移动的并非山间景色，而是层层叠叠的云气。

　　衣裙飞舞，头发向上飘，眼睛鼻子风塞满。

　　荆瑶瑶调动灵力，却也被急速下降的风吹散。

　　她眯起眼睛，手一挥，手中桂花枝凭空出现，一时间，皮肤被风刮过疼痛缓和不少，她重新凝聚灵力，身形一跃，稳稳站在桂枝上。

　　等她稳定住姿态，往身边一看，谢青尧已经稳稳当当站在剑上，身上的衣服都没有吹皱一分。

　　荆瑶瑶惊讶地轻咦了一声，谢青尧的修为只比他高一个小阶，她还是凭借桂花枝才稳住身体的，他居然比她恢复得还快？就算他是青竹峰的弟子，这也太夸张了。

　　感知到她的疑惑，谢青尧微微叹息一声：“师妹，我的风灵根。”

　　哦，忘记了。荆瑶瑶点了点头。谢青尧是单一极致的风灵根修士，刚才那般向下坠落，风对她来说是阻力，却能为他提供借力。

　　“原来如此。”荆瑶瑶四处张望，经过一段时间自由落体，她们的高度已经从高空到了近地面的地方，在这里，已经能够看到山脚下的小镇和满山竹林。

　　“那是青竹镇。”谢青尧看向小镇的方向，“一百零八峰下，几乎都有一座由对应山峰上门派管理的小镇，为过往的修士提供休息的落脚点，也庇护一方散修。”

　　“还做些小生意，交换交换灵石对吧？”

　　“嗯，但重山府的修士普及率远比临江多，这里也很少出现在临江时遇到的事。”

　　这就是背靠大山好乘凉。荆瑶瑶十分深刻认识到这个道理。

　　“ 谢师兄，一直说重山小会在重山境界召开，可具体是在哪个门派？”荆瑶瑶转身询问谢青尧，“这种聚会总会有个碰头的地方吧？”

　　毕竟重山府有一百零八峰，在整个一十三洲上占地可不小。

　　“跟我来。路上我告诉你。”谢青尧御剑而行，朝着背离青竹镇的方向飞，荆瑶瑶跟在他身后，不用她提醒，谢青尧自然开口，向她说起一些重山小会的情报。

　　“重山小会与其他洲府修真者的聚会不同，除了最后一个阶段，不存在具体的聚集点。但凡修士，进入重山境就拥有了参与第一阶段的资格。前提是，修为在元婴之下。”

　　“瑶瑶，你应该知道，修士修为到了金丹就可以寻找自己的道。”

　　荆瑶瑶点点头。这件事她已经开始思考了，自己想要走的道到底是什么。就连焦玄也提起过这事，不过他是妖修，他寻道的方式和人修海水理有很大区别的。

　　“其实，不一定要在结丹时候就找到自己的道。我三位师父说，筑基只是修士入门，要这个时期的修士决定未来百年，甚至千年要走的路，实在是太困难了。经过一代代修士的尝试，前辈们得出一个结论，结婴之前 ，也就是修士步入金丹境界到元婴期整个期限，都可以寻找自己的道，而且，可以在这个阶段转变自己所修的道，而不被反噬。”

　　“整个金丹期，对一切天赋不错的修士来说，就是一个试错期。在这个阶段，他们大可去尝试现在拥有的各种修行方式，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那一条，凭此冲击元婴，可一旦结婴，所修之道就刻在了灵魂与神识之上，除非拼个神魂俱损，意识消散，否则很难再改变。”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座竹制的牌楼前。

　　一连串登山的石台阶出现在眼前。

　　竹牌楼旁，一根足有一般女子双手合抱那样粗的怪异竹子上，刻着青竹两字。

　　“是仙缘竹。”谢青尧说，“这只是其中一段，宗门历法上说，这是青竹峰开山立派时，老祖的本源灵气，老祖坐化后，竹节断，分散在青竹峰上，成为了一处奇观。”

　　荆瑶瑶恍然大悟。这种本源灵器都是十分古怪的东西，就说刚才那节根本不像是竹子的竹节，只是一个小节，却给人一种异常正直的感觉。器随其主，相比青竹峰的老祖是位正直非常的人。

　　她想起竹生离前的那句提醒。

　　穿云瘴，见青竹，至真至善登云梯。

　　怪不得他这样提醒，看起来，这座青竹峰不欢迎心有邪念的小人。

　　“谢师兄，这穿云紫竹阵很难闯吗？”提问见，荆瑶瑶迈步经过了竹牌楼。

　　走在她身边的谢青尧偏过头，问：“你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吗？”

　　荆瑶瑶运转灵力经过自身，一切正常，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从迈过第一节竹子开始，就已经进入穿云紫竹阵的范畴，你没有感觉，此阵就不难过。”

　　荆瑶瑶没有急着回应，她用灵力传音，喊了几声手腕上的焦玄。

　　穿云竹阵考验的是第一次登上青竹峰的人，焦玄也是第一次来这地方，他也是考验对象。

　　“叫本座作甚？”盘旋在荆瑶瑶左手上焦玄抬了下眼皮。

　　“焦玄，我进入一处特殊的阵法，你身上可有异常？”

　　“本座能听到你和其他人对话，不用重复了。”焦玄嘟囔一声，认真地感知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本座自己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想必已经本座是妖修，本座本身就是至真至善的存在。”焦玄得意地哼哼两声。

　　可以不用这么臭不要脸。荆瑶瑶默默吐槽一句，得知焦玄不会被这阵法所伤，她便自在起来，大步登山。

　　不用灵力飞驰登山一种有趣的体验，以前她总是挤着人群爬山，现在这里除了她和谢青尧没有任何游客，石制阶梯空旷至极，完全没有阻碍，加上她现在的身体比原先还是社畜时不知道好了多少，一口气爬上几百级，一点问题都没有。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荆瑶瑶在道路两侧的竹林中见到了另一节笔挺的断竹。

　　这已经是她在路上看到了第八节断竹。

　　她迈过对方，神情自然，没有任何痛苦。

　　“谢师兄，这真的是考验吗？”

　　这和她想得完全不同，爬山对于修士来说，应该不算难事吧？

　　谢青尧昂头望着站在几阶台阶外的荆瑶瑶。

　　“每过一段竹节，施加在外来者身上的压力就会数倍增加，我曾听其他师叔师伯的弟子提起过，第一次登山，过穿云紫竹林，像是被硬生生扒掉一层皮。”

　　“这么厉害？”荆瑶瑶伸出手，完全感受不到半点谢青尧描述中的感觉。

　　“我也是听说。”他摇摇头，没法给荆瑶瑶具体答案。

　　“这么说来，师兄你第一次登山，也感觉不到痛苦？”

　　谢青尧愣了一下。

　　荆瑶瑶的疑惑给了他回忆起过去的理由。

　　“只在将近顶峰时，感觉脖子很痛。”

　　脖子疼。荆瑶瑶脑海里嗡的一声，当初在横塘，寸弥和她说过的事情浮现在脑海里。

　　“是那个伤口吗？”

　　谢青尧不意外她知道自己过去的事，点了点头。

　　“是断颈伤。”时隔多年回忆起曾经，他状态平常，就好像已经对身为凡人怀不公而自刎释怀一般，“师父说，开山老祖喜欢正直之人，若是有曾为生民立命者，力弱也曾舍命庇护一方者，会受断竹偏爱，不受苦楚。”

　　说话间，他望向荆瑶瑶的表情越发复杂。

　　“已经是第九区间了。”谢青尧回头，看了一眼路旁的断竹。

　　寻常修仙者，就算是常年行善，到此也不可能如此轻松，若是有为非作歹、害人性命之徒，这里已经可比拟业火焚身。别说更往上的地方。

　　荆瑶瑶什么感觉都没有。和他当初一样。

　　“有什么说法吗？”荆瑶瑶问。

　　“这里已经用灵力辅助登山了。”谢青尧回答。这也是老祖曾留下的一线生机，毕竟，天下没有从未做过恶事的人，若真以无暇之人作为收徒弟的标准，青竹峰早就断代了。

　　荆瑶瑶蹙起眉头，她觉得挺有趣的，不想这么快上山顶。

　　“稍快些。”焦玄的声音突然响起，只听他压抑着声音，“这鬼地方，本座现在浑身都痒，不想被人看出来问题，就快些走。”

　　荆瑶瑶这才意识到，这里的考验是有变化的，不是一直感受不到。

　　焦玄可是心性至纯的妖修，他性格是得意臭屁一些，但除了维持生存的猎杀，应该没做过什么坏事吧？

　　荆瑶瑶表情一变。

　　她的瞳孔微微扩大，与几级台阶下的谢青尧碰上视线。

　　出事了。她根本不知道普通人在这里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