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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建宁 ...

  •   建宁三年,京师。
      乌云低压一片,黑沉沉的笼罩一座城市,四周显得那么暗,养不出好心情。
      “韩元哲已到,属下安排他在城西落住。”
      案台前的人恭恭敬敬行着礼,戴着絳祈营特有的面具,上刻有复杂惹人发慌不敢直视的恐怖鬼脸奇异文字的图纹。
      声音嘶哑不堪,一双手上全是交纵的陈旧伤痕。
      被唤丞相的人本撑在窗台上,闻言缓缓回过头。
      一身黑色锦衣穿在别人身上会显得肤色暗沉,但他皮肤瞧上去细腻又白净,五官格外标致,眉眼漂亮。凭浑身冷淡气质显得一张脸又冷又艳,声音分明冷淡。
      “死人会听话。”
      底下的人受过严格训练,只一味执行他的命令,不敢有半点疑问片刻疑惑,转身就走。
      韩元哲是虞奈半月前就派人接来上京的,为了安全护送韩元哲,耗费多条人命。本来他是为了摸清寒门底细,不说结盟,至少不必要针锋相对。
      但昨日他却接到寒门正在巴结魏何的消息。
      一来韩元哲作为寒门有话语权的人必然知晓寒门的动机,那韩元哲绝不会诚心臣服于他。
      二来便是杀鸡儆猴,给寒门与魏何提个醒。
      虞奈摩挲着手心,望着挡住了正门的屏风,眸色越发漆黑。
      二日一早韩元哲刚到上京就枉死的消息传满了京城,闹得人心惶惶。整个大殿气氛下沉,大气不敢出。
      “虞相。”
      帝王极力压制怒火,看向虞奈。双手把住龙椅,青筋因过分用力微微胀起。
      虞奈撩起眼皮浅笑一声,漫不经心回他:“臣在。”
      高冯听这一声笑心头火气更大,却还是握紧拳头压下怒火。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咄咄逼人。
      “朕想问丞相,为何要私自接韩元哲来上京?朕可是一点风声没听着,虞相瞒得不错啊。”声音温和,心里却早将下面站着的人千刀万剐了百遍。
      “陛下疑心臣?韩元哲与臣是旧识,即便臣接他来了上京又有何不妥?再者,我要杀他,又何必接他来上京平白添我的麻烦,陛下今日未醒糊涂了...”他不屑呲笑声,继续说:“臣若是陛下,断断不会怀疑到臣的身上。苍白之死臣也深感悲痛,原以为陛下会体恤臣,却没料想...臣听闻陛下前些日子为了皇后杀了几个婢子?唉,陛下莫要再沉迷于女色,瞧,早朝未醒今日就是好的例子。”虞奈虽然语调平缓,颇有打趣意味,眼中仍是冷冷淡淡无半分感情可言,莫名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说出的话刺得高冯差点将骨头揉碎,虞奈这是在骂他荒淫无能!
      众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虞奈的不敬,全惶恐低下了头。
      只是初出茅庐不怕虎,总有人认不清局势。
      “圣上,臣有话要说。”站出来的是个清秀的年轻公子。
      高冯不想与虞奈撕破脸皮,正愁没了面子无法下台,有人出声他急忙着点头示意。
      那人轻瞟虞奈一眼,重重吐出口气,看上去仿佛是在壮胆,“下官敢问虞相,这天下是谁的?”
      虞奈不想应声,但此种形式不作为怕是说不过去,他百无聊赖地半垂下眼皮,说:“天子。”
      百官不免打个寒颤,噤若寒声。敬佩这刚选做官的毛驴说话就是有骨气。
      “那么丞相在大殿这番言语,指责陛下贪图享乐,是否犯了不敬之罪?谁不知陛下是最为国,丞相这番话,倒是有些耐人寻味了。”
      高冯本来没觉得什么,听见不敬二字心下一沉,目光严严扫过众人,落在魏何身上。
      魏何仍然笑得温和,好似从来没人见过他有过异样神色,容貌也是极为出众,虽不比虞奈那般惹眼,但也是俊朗非凡的,身量挺拔,气质出挑,看起来像是一点也不关心这场闹剧,接收到高冯的目光回以浅笑。
      高冯收回目光,稍放下心。
      大概不是魏何诚心逼他与虞奈决裂。
      虞奈没再理会,反而向高冯望去。
      高冯正疑心着,突然发觉虞奈正盯着他,手都不免惊抖一下。
      紧接着厉声道:放肆!怎可对丞相无礼!丞相一心为国天下皆知,不过区区几句话就要如此折辱丞相?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朕倒觉得丞相是忠臣,你反而驳斥丞相。若朕今日这样说你几句,你莫非还要骂朕妄为天子!
      那人面露惊恐,似是没想到会这样,身子一抖,连忙跪下,嘴里嚷嚷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臣绝非此意。”
      高冯观察着虞奈神色,本想让这人赔礼后再罚个几月俸禄,给足虞奈面子,结果人家虞奈说什么?
      他说:“刚做了官本就廉苦,若罚了俸禄,倒是不妥,圣上又何须如此?这等小事罢了。”
      高冯皮笑肉不笑,打着哈哈夸赞虞奈高洁。怀揣着满身怒火下了早朝。
      虞奈见高冯离开,抬步朝殿外走去。
      本来结伴同行的大臣见此自觉让了路,恭恭敬敬行礼,“丞相慢走。”
      虞奈点点头,错过方才骂他不敬那人时才给了眼神,懒懒散散启唇:“蠢货。”
      留下那人在原地胆战心惊,琢磨不透虞奈是个什么意思,又知道自己彻彻底底得罪了虞奈,怕是难逃一死,浑身出了冷汗,僵硬着脸去看魏何。
      哪知魏何仿佛不认识他般,只是礼貌性笑了笑,随着不慌不忙跟上了虞奈。
      这魏何虽有一副好皮囊,此刻在他眼里却是十分面目可憎的。
      “听闻荆南进了一支军马。”魏何跟紧在虞奈旁边,用极为熟稔的语气去告知虞奈,仿佛二人相识多年。
      虞奈离魏何远了一些,微蹙的眉头表达主人此刻的不满。
      魏何又是一笑,露出些无奈神色,问道:“虞相可是未听清?”
      虞奈不喜欢打哑迷,两人各据势力本就生厌。这魏何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损人利已的事,今日之事恐也是他从中作梗。
      于是他停下脚步,头也不转对魏何说道,“你的兵马?你要策反?”颇有些警告意味在里面。
      魏何又笑了起来,温和而疏离。
      “那丞相慢走。”
      魏何弓下身子,待到看不见虞奈身影才站直起来。
      虞奈上了轿看见迟卿在上面,也不觉意外,坐下就开始闭目养神。
      迟卿一张脸上尽是轻傲,全然不怕别人瞧出他多看不起人。
      而虞奈生得那样好看,模样那样绝色,很难让人第一眼去觉得他是手下亡魂无数的人。
      迟卿深深叹口气,斟酌许久还是决定开口:“要不要我去... ”
      “不用。”虞奈打断了他,睁开双眼,向后仰了着,又添了些话:“魏何与高冯断不会让他活着,别脏了手。”
      迟卿紧绷的心立刻松下来,见虞奈好像对他态度仍与从前无二。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解释,“怀南的事,我并非有心为之。子虞,你别这般冷淡。”
      虞奈在听见怀南二字时便沉了脸色,看向迟卿的一双含情眼中是迟卿看不懂的意图。
      迟卿轻舔上唇,垂下眼帘,喉中干涩,支支吾吾道:“子虞...我那时只是…”
      “迟卿。”虞奈重重出声打断他,连平日不见情感的眼眸都带了明显怒火。
      迟卿立即噤声,又觉万分后悔,默默从车上退了出去。
      虞奈只手捂住双眼,轿中传出茶器破碎的声响。
      途经街市被风稍稍卷起的轿帘恰好使人能望见这天下名属第一的美男,惹得四周娇笑四起,轿上也被丢满了瓜果。
      甚至还有几声“这才是绝色嘛。”“你们说这谁以后配得上丞相啊...”“哎哎哎!我听说...”传来。
      虞奈到了府邸,消却了一路的烦闷,眉目舒展开来,虽说仍是显得冷淡,比起之前倒又多了不少人间凡尘气。
      丞相府三个字是先帝御笔,而后被拿去用金镶过的,日日都要人去擦拭。
      “丞相。”
      虞奈点点头,掠过众人向着膳厅去。
      果不其然。
      姜絮,虞妧二人端坐在那儿,瞧上去等着有会子了。
      虞奈吩咐让伺候的人都下去,自个儿拾掇着布菜。
      “下次晚了就不用等我。”
      虞妧瞟了眼姜絮,浅浅笑着回话:“哥哥是家主嘛,虞妧与母亲等着也是应该。”
      虞奈不再作声,面上又好似浮上一层冰。
      虞妧小他三岁,他长相酷似姜絮,却又比姜絮更胜。
      而虞妧除眉眼处稍微像了姜絮,其他一分也不似。
      若说虞奈是让人不敢亵渎的月,虞妧便是玫瑰。
      娇俏的模样可怜招人,性子却不比这般好欺。
      辛辣恶毒,在上京是个谁也不敢招的主儿,她总有千奇百怪的法子让你求不得死求不得活。
      在当今明隐皇后孟徽知尚在闺房之时二人难得的性情相投,与其交好。
      三人沉寂着吃完一顿饭,姜絮无法忍受这气氛,过后便先行离开。
      “母亲慢走。”虞奈目送人离开后侧眼看向虞妧,也不动,稍许从桌上拿了个茶杯在手中把玩。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虞奈却还是把弄着杯子,不骂她也不罚她。
      虞妧有些坐不住,轻轻动了动已然僵硬的双腿。
      然看虞奈依然这副模样,心里顿生出了许多委屈与不甘,赌气起身想走。
      跨出去没几步便闻得一声“跪下。”
      她略微惊异转过头,好几次动唇也未能说出口。
      “我说。”虞奈将方才烧好滚烫的茶水向她裸露颈脖的皮肤泼去。
      她极力忍住想痛苦呐喊的冲动,表情有一瞬间的狰狞,紧咬下唇。
      “跪下。”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听得人心生害怕。
      虞妧不情不愿跪下,垂在身侧的双手将衣物揉皱成一团。
      虞奈冷声问道:“怀南威胁到你了?”
      虞妧闻言反而笑了,她知道她派出去的人绝对杀不了虞怀南,更知道虞奈一定会知道是她派的人。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当然是因为有意思啊。
      看见虞奈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会生气会难过,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她去做的事吗?想到这儿,她瘪了瘪嘴,心道:真可惜没死成。
      她抬起一只纤细的手,假意擦拭不存在的眼泪,哽咽道:“哥哥...怎么这样讲?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声音多了委屈与哭腔。
      虞奈细细打量他这个胞妹,漂亮,实在是漂亮。除却当今皇后这天下怕没女子能与其相较了。
      然而这心肠比起他不软半分,派人去杀一个三岁的小孩,这怕是他也做不出的事。
      “虞妧,我希望你能知趣。我供你吃住,锦衣玉食,横走京城。不是为了让你做些蠢事。”
      虞妧骄傲抬起头,如匪玉般的颈脖透着大片红,触目惊心。
      她猛然露出了爪牙,面带不虞看向虞奈。
      “哥哥为何这样?哥哥觉得妧妧心狠了是吗?那哥哥,和你相比。我杀一个人,你杀上百人。我这算得了什么?”
      庭院传来些桂花香气,丝丝沁入人心肺,便使得虞奈烦躁消却了不少,也不想再与他这妹妹争论。
      “没有下次。”
      虞奈起身绕过她离开,不再看她一眼。
      虞妧在虞奈离开后几个时辰内一直保持姿势跪在那儿,婢子劝起,也只用眼神狠狠剜婢子。
      姜絮回府后听下人禀报才匆匆赶来,到时只见虞妧指甲发力扣着地面,用力过盛,断了指甲,染红了小块地面。
      姜絮心疼不已,将她扶起,细心擦她指尖的血。好在虞妧还算听姜絮的话,任由姜絮带她回房。
      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月光。
      整个屋子只有烛光还稍有细微动静,一切都那么寂静。
      姜絮轻轻碰她指尖,她虽心中叫疼,却也不想露出些许神情平白惹姜絮伤心。
      半晌,她听见姜絮深深叹出口气,“怎么就与阿鵁生分了?”轻声喃喃,许是讲予自己听的。
      虞妧瞧她这番模样,知道她是在为虞奈的冷淡难过,她不想替虞奈开脱,却更加看不得姜絮难过。
      她露出个明媚单纯的笑,叫人心情连跟着好起来,“哪里就生分了?哥哥性子从小这样。你又不是不晓得,虽说平日间见不得几次,哥哥这样的人不也说过娶妻的事由你做主么?”
      姜絮局促笑了笑,终归有了点喜色:“是呢,是呢。”
      而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搭上她手,看上去是很高兴的,眼尾的细纹都皱在了一块儿,“哎,我上次出门遇见一个姑娘,很俊的,人也善心,我瞧着很欢喜,听说是唐家姑娘,家世不错,人也不错。改日领你去看看,也算是为你哥哥做个打算。”
      虞妧笑意僵在脸上,将手抽出,细细寻量些什么,而后缓缓点头。
      姜絮又问了是如何惹恼虞奈的话,她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姜絮说话,都一一应着,直至天色渐晚,怕更深露重姜絮晚了回去身子受不住,便软磨硬泡将人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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