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号列车上的女人》柳柳柳柳柳

2、第 2 章

　　卢子豪是陆董事长早年资助的一个孤儿，现在成为了陆氏集团的重点培养对象，离总经理之位眼看就一步之遥。

　　陆董曾经也不甚甘心将经营权放给外人，可是陆琅向来一副扶不上台面的脓包样儿，实在是逼老爷子不得不放权下去，为自己百年之后和集团未来做准备。

　　项目组长一向溜须拍马：“卢副经理，董事长这是要将公司都托付于您啊！瞧陆琅那个二世祖，想来今天又不来上班了……以后陆氏改名卢氏，他就吃着基金里的杯水车薪过活吧。”

　　卢子豪威目一凛：“你怎么能在我面前这么说陆琅呢？”

　　组长自以为拍错了马屁，忙不迭地弯腰要道歉，却听上方卢子豪变脸道。

　　“基金？他也配？他就吃米田共吧！”卢子豪有了年月痕迹的脸上露出阴险的笑意。

　　“对对对！属下要改叫您卢经理了！”组长替卢子豪拉开了总经理之位，无视桌面上摆着的“陆琅”两字名牌。

　　“叫什么卢经理，叫我卢总！”卢子豪发出爽朗的笑声，却见门口一抹身影晃动，急忙从还没有坐热的位子上弹跳起，快步绕开办公桌，恭敬地摆手站立。

　　陆琅走进办公室，发现显然变动过的椅子位置却不置一词，翘起两条长腿搭在桌面上。

　　“您怎么来了？”卢子豪低下头，心里却在诋毁这个神出鬼没的大少爷。

　　“我再不来，只怕公司的人都要忘了我这号人物了。”陆琅放下腿，双手交叉靠近桌面，寻找最近的文件。

　　“怎么会，您多心了。”卢子豪不咸不淡地说道。

　　陆琅抬起头，像他父亲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卢子豪全身，直到卢子豪把头低得更下去了，才开口：“卢叔叔，你要是想顶替我的位置，不如重新投胎到我父亲的哪个小情人怀里更快些。现在的你跟我较量，毫无胜算！”

　　“您怎么会说这种话呢，真伤我的心。这是董事长让我给您的土地项目，让您尽快给他合适的方案。”卢子豪示意组长将文件夹推到办公桌上。

　　陆琅只是恹恹翻了几页，就提眉道：“土地企划案少说要几十个人几周时间才拿下主意。怎么，你现在让我单枪匹马亲自上阵？公司养你们百来号职员，是来看我怎么工作的吗？”

　　“那是您没有经验，觉着难。要不您挑几个喜欢的人，凑成一组做这个案子？顺便把一周一次的出席频率改一改。”卢子豪勉强笑道。

　　“那可不行。我的那些小甜甜，你帮我照看？卢叔叔一把年纪，可不要学我爸，为老不尊哦。”陆琅推开文件，皮笑肉不笑。

　　驳了卢子豪的面子，陆琅心情愉悦，约了一个美女在酒吧品酒。

　　“美女，你的原名儿不好听。我叫你阿灵如何。灵气逼人，最合你。”陆琅半个身子探在桌面上，眼神露骨，逼得对面腼腆的长发女束着两只手放在桌面下。

　　女人那声“好”还没来得及出口，陆琅兜里的手机就响起来。

　　陆琅本不想理会，可是致电人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连重拨了好几次。

　　陆琅揉了揉被吵得心烦的额角，接起电话，就听卢子豪的声音响起：“陆琅，土地方案已经做成pdf发到你邮箱了。但是我实地考察过之后，玄远路那块空地以前竟是个大型坟场，买下来做民居的话，可能因为晦气有损市值。”

　　“这么快，不愧是卢叔叔。不过，”陆琅面前有更感兴趣的事情，对身旁望眼欲穿的长发女失去了热情，一摆手就离开了酒吧，“那不是更好嘛，我们可以将买卖的价格压得更低。要不从民居改成度假村。大家来玩玩儿，谁还费心打听度假村以前的是非。再者，学校以前不都是坟场嘛。卢叔叔你们这一辈的就是太讲究这些虚的风水之类，才会限制了格局。时代不同了。落成后，找几个明星请他们免费玩一趟，让在微博上做做宣传，名气就出来了。这年头，营销才是王道。资本无孔不入。”

　　卢子豪再硬掰扯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陆琅的手机日程闹铃响了起来，才记起今天是去看医师的日子，便又风风火火开着那辆拉风敞篷车一驶而去。

　　将要拜别医师，陆琅说道：“医生，治病太久，都快成了我的习惯了。我觉得我好了，今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小时候能看见鬼魂的阴影，自阿灵走后，已经过去近十五年，我也正常生活了十五年。我该放下了。不能再活在回忆里，像个傻子。”

　　医师与陆琅相识数十年，听罢也是怅然：“终于等到这一天，你能放过你的阿灵。也放过沉溺在初恋和恐惧中的陆琅了。这场旷长的爱恋，好像我也陪你经历了一遭似的。”

　　陆琅站在树边吹了会儿风，直到医生回去了才按下车钥匙，却不着急提脚离去。

　　这微风拂面，使得陆琅舒服地闭上眼睛。再睁开，却见天边闪过一道没有雷声的电光，像一朵缓缓绽放的烟花，四射出无数刺眼光芒。陆琅定睛一看，地平线尽头冲出一条游龙般的轻轨，一如终结自己不平凡的十五年前时那样忽然出现，蜿蜒着就要砸到远处一片林中。

　　陆琅反应过来，猛地跑向车门，跳上车座，连人带车就往那具列车的落点方向疾驶。

　　玄远路。

　　陆琅的车扔在了出口处，只身向林深处走去。

　　一路探索无果，就在陆琅以为又是自己一次毫无意义的臆想时，耳边炸起一声女子的尖叫。

　　陆琅疾步跑去，又不失警惕，就见拨开最后一丛灌木后，一辆庞大的火车漂浮在空地上，发着骇人的红光。

　　正中间的女鬼仿佛来了脾气，怒吼扬声十里：“还不走？是给你脸不要脸了啊！”

　　陆琅像十五年前一样可以再度看见魂魄，心中按捺住激动和紧张，屏息凝神向前望去。再回神，他的视线有如突破了层层距离限制，压缩了空间，一眼如置身于女鬼身边。

　　一个老妪灵魂还在讨价还价：“小姑娘，我想再等等。我的儿子媳妇就快到了。我还想再看我孙子一面。我死前打了电话的，他们就来了！”

　　女鬼的脾气今日特别差。一只青黑色的壁虎胶着她的手臂，似是在撕咬女鬼的四肢。女鬼抖了抖自己的T恤衫，那只壁虎便拉长了舌头，后吊着身体滑到了女子衣摆下的肚脐眼上。女鬼腰肢一闪而过，再落下的上衣只见里面动物拱动的褶皱。

　　那女鬼没了耐性，眉毛明显皱起。老妇人还在絮絮叨叨，未曾注意到小女鬼眼底的一抹厉色。
　　那只壁虎从女鬼的领口爬出，扫着长长的尾巴，对着老妪流口水。

　　在畜生的唾沫滴在地面的一瞬间，女鬼身形暴涨成原先的两倍之大，一张血盆大口卷着赤色的长舌头，将这婆婆的灵魂一把叼住，囵囤嚼了几下便咽下去。

　　陆琅不敢再看下去。女鬼的身前还排着一列冗长的队伍，密密挨着的人头像耸动的蝼蚁。

　　他估计好时间，凭空生了一股胆气，三两步绕过那片空地，凭着记忆中仅有一次的登上黄泉车的体验，纵身一跃向那列车。然而他起跳速度不够，人只差一点便要摔倒在地。

　　这时，那车仿佛也是个吃人的饕餮，周边生出的烟尘像一只巨大透明的触手，将陆琅稳稳地包裹在气体中，甚至往上一拖，将人抛进了车内。

　　女鬼若有所感地瞥了一眼自己的黄泉列车。它还安安静静地飘在半空中，底下是散开的层层叠叠的雾气，被托举得不似凡间之物，通身老老实实，一点也不像会如同十五年前一样出过纰漏的模样。

　　女鬼撇了一下嘴巴。对于她，十五年，与她漫长的生命而言，或短若蜉蝣之寿命；十五年，与她日复一日的重复乏味的日程相较，或久比朝夕。时间，是于她无益、甚至无意的东西。

　　然而这时，她心里无端有种诡异的不安感。怎么会又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呢？真是不美丽的回忆。

　　陆琅今天打扮比较休闲，是一件带帽的卫衣，外边加一件马甲外套。他紧紧挨着车壁，尽可能地弯折了身体，作出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姿势。

　　熙熙攘攘的灵魂一个接一个上车了，但得了女鬼的指示，互相都不敢碰得太近，以免魂飞魄散。陆琅得以窝在一个角落里，伪装得如同众多惧怕又懵懂的新灵魂一样，只不过是一只更胆怯些的新鬼。

　　车开始回收了披散在空气中的无形触手，模仿着现代世界里的许多报废失修的绿皮车，一摇一晃地启程。

　　由于女鬼刚开始就生吞了一个老妇人灵魂，车厢内的灵魂皆认命地噤声，以免触这个最强大的小鬼的霉头。女鬼嘻嘻一笑，对乘客们的惊惧视若无睹，推着一辆同样简陋的小车在车廊上叫卖。
　　“瓜子酒水，凤爪包子，泡饭榨菜……”女鬼经过陆琅这个位置的时候脚步停住了。

　　陆琅尽可能将头垂得更低，心却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这残暴的女鬼已经发现了自己。

　　然而女鬼只是把一包瓜子放在伸出手的邻座小男孩掌心。男孩弯了弯眼睛，不懂世事险恶，竟还对着女鬼说了一声谢谢。

　　陆琅心里不上不下，抬起眼睛，偷偷瞄了一眼转了整车一圈后就待在前方车厢连接处不再动弹的女鬼。

　　无论看多少遍，这女鬼还是一副戾气饱胀的样子。即使她此时倒吊在车厢上方，一只脚尖触摸到天花板的边沿，两手抱护在胸前，一双眼睛阖上，只露出靠近小巧鼻子上方的两个浅浅眼窝，俨然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少女样子。

　　忽然，这所谓的“少女”睁开了眼睛，吓得陆琅的头猛然一磕，因为太急促和用力以至于碰到了桌子边缘。陆琅忍着额头的剧痛，默不作声，将自己的身体卷成更紧密的一团，强忍住下意识的发抖行为。

　　这女鬼却只是把眼珠转动一圈，整列车的灯光在陆琅一呼一吸间逐渐湮灭。陆琅看着一点一点死人的幽火从各个灵魂身体中央点起，像是一簇簇自发的天然光。

　　他担心自己会露馅，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手电筒，隔着自己的一层卫衣放置好。朦胧的一束灯光，远看正似从陆琅的腹部发出，这副乔装颇为像模像样。

　　女鬼倒着身体，任由壁虎从她后脑勺现出半个身子。它矫健地几步就抓住了女鬼脸孔正中央的鼻子，就要往鼻孔里钻进去。女鬼哼了一声，才有些动怒的迹象。壁虎被鼻腔里的喷气一震，倏忽掉在了车厢地面上，一溜烟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面前一本书本，同样泛着剧烈的强光，这时在女鬼面前缓缓打开。女鬼的脸浸在这夺目的白光里，使陆琅前所未有地有这样荒谬的感受——她有如神袛，不可侵犯。

　　直到列车到站了，女鬼才发现剩一人戴着卫衣帽子，还窝在角落里，仍不打算挪位子。

　　“TMD，烦都烦死了，一个个的，死人还有这么多破事！”

　　这个灵魂不识时务，使得女鬼原本就焦头烂额的心情更是不爽到极点。她原本是不主动触摸灵魂的。除非他们找死。

　　女鬼欲揪起这人的领子，却发现提不起来。

　　——等等、什么？这里？这人？……怎么会有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