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吉他》叶小石

1、第一章 D2046（一）

　　二零一六年三月，春天。当我踏上广州南到重庆北的回程动车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后。我清楚的记得那列动车的车号是D2046，运行时间约6小时，票价455元，而我的座位是7节，8D。
　　我这人一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认为命运不过是我们在人生的某个三岔口时，经过一系列彷徨、犹豫，并最终下定决心后作出的某种选择——这会决定我们的人生在选择之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走向，甚至是整个余生。
　　然而当我回头再看这段人生的经历，对于我为什么会恰好坐上D2046这趟动车，为什么会恰好是7节8D这个座位，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这无关于我的选择，似乎冥冥之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我坐上D2046，我在手机上点下购票键的那一刹那，这只无形的手漫不经心的将7节8D这个座位推到了我的指尖，并对我的余生产生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对这一切，我只能用两个字来解释：随机。
　　我随机坐上了D2046，然后随机购买了7节8D的座票，然后发生一连串的随机事件。许多人的命运都因此而得到改变。
　　我上车的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广州南是始发站，我随着人潮如流水般的涌进车厢，找到我的座位8D，左侧靠近过道的位置。我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一个小小的旅行箱。里面只有简单的几样东西，一套换洗的衣服，一套洗漱用具，一本书，还有一个参加此次活动时公司送给我的一个小小的电子暖手宝。
　　对于此次活动的赠品，我其实是很诟病的。时值三月，春意盎然，天气已经很暖和，难道该公司是想用这个小小的电子暖手宝，陪我渡过整个漫长而炎热的夏季？换成一个订制的充电宝，其实用性比暖手宝要好上百倍。
　　不过说到底这只是个赠品，我似乎也没有什么质疑的权力。
　　当我安顿好行李，刚刚坐下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细细的女音：“你好！借过一下！”
　　我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我座位旁边站着一位二十来岁的女生，看到我望向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贝齿：“不好意思，我坐8F。”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指我旁边临窗的座位，一边东倒西歪的抵抗着从过道上来来去去的寻找座位的乘客。
　　我恍然大悟般的“哦”了一声，站了起来。彼时车厢内仍较凌乱和拥挤，我只好侧过身子，在我双腿和前排的座位背面之间，为她预留出一条刚好可以通过两条腿的空隙。她说了声谢谢，也侧过身子从这条缝隙之间挤了进去。在她挤过这条裂隙的当口，一股淡淡的幽香直冲我的鼻端。
　　我对女人身上的香味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癖好。当然，我还算不上变态，只是对一切幽香的事物比较着迷而已。几乎在吸入这女孩身上的第一口香味时，我便精确的判断出，这是一种花香味的混合型香水，混合了玫瑰、茉莉与柑橘三种味道。
　　女孩从我身前挤过，然后将身后的小小旅行包取下抱在胸前，坐在座位上，顺便还多说了句谢谢。我也落座，礼貌的回应了一句不客气。
　　十来分钟后，闹哄哄的车厢终于安静了下来，座位旁广播音响中传出列车员甜美的声音，提示列车即将开动了。不一会儿，列车在一阵嘶嘶声中，缓慢的启动并加速，驰出城市的辉煌灯火，一头扎进了旷野那无边的黑暗中去。
　　车厢逐渐昏暗下来。乘客们落座之后，大都掏出了手机，沉默的看着屏幕或用耳机听着音乐。从车厢前部一眼望去，只见到一排排被手机的微光映照下的昏暗的脸，个个都讨债人一般面无表情。
　　女孩落座后，也从小旅行包中掏出手机，接上耳机线，开始听音乐。我则略有些疲倦，因为今天白天公司的活动日程安排得有些紧凑，又没时间午睡，回程安排又比较仓促，令人身心俱疲。于是我便开始闭目养神，片刻之后，就进入了梦乡。
　　这短暂的睡眠，却做了个奇怪的梦。我梦见我独自一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花园中间，花园中漫山遍野种满玫瑰、茉莉花树和柑橘树，不合时令的三种花朵竞相开放，绽放出一片红色、白色和淡黄色的海洋。蜜蜂和蝴蝶在园子里翩翩起舞。时近黄昏，近西的太阳在天边播洒下一大片灿烂的红霞。
　　当我被列车员甜美的声音惊醒后，不禁自嘲的一笑。列车已经到达下一个站点，惊醒我的声音就是列车员播报到站广播的声音。有少量的人离座而去，又有少量的人上来填补他们留下的位置。数分钟后列车重新启行。我看了看手机，时间才过去了四十多分钟。
　　有人说，梦境是现实的倒影，我深以为然。我不认为这个梦境具有多大的现实意义，然而在我刚刚闻到旁边这个女孩身上的香水味，并判断出是由玫瑰、茉莉和柑橘香混合制作的杰作后，便投入到一个如此优美的梦境，便由不得我不对这女孩产生一丝丝好奇。
　　于是我装作侧脸看着窗外的样子，偷偷的瞟了一眼这女孩，其实窗外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女孩低着头，一边听着音乐，一边专心致志的在手机上看着些什么，似乎没注意我在偷偷的瞧她。于是我胆子大了些，便细细的打量着她侧面的剪影。
　　首先注意到的是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通过耳后柔顺的披散在肩头。其次是圆润的耳垂，耳廓小得有些可爱，光洁的额角与小巧的鼻子划出一道柔顺的弧线，薄唇紧抿，淡红的唇色却有一种极致的诱惑，雪白的脖颈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温和的暖色调。淡褐色的圆领毛衣，在领口下方寸之地，一个山丘惊心动魄的撞了出来，如同渡轮浑圆的船头，几乎要撑破那褐衣的外壳。
　　这一瞬间，我几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浑身的水分蒸发殆尽，如同深入沙漠的旅人，在毒日下神思恍惚，空旷的沙漠只余下巨锤般的心跳声，从已不属于我的这具躯壳中不由自主的传出，呈现不可思议的混乱节律。
　　女孩突然侧过头，对我微微一笑：“你在看我！”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而不是疑问。
　　沙漠的幻影化成一道流光消失在宇宙的尽头，我手足无措：“哦，是，不是的……！”
　　“你如何评价我的相貌？”女孩又微微一笑，用双眼紧紧的看着我的眼睛，黝黑的双眼深不见底，如一泓月光下的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