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过度》兔芘

4、邂逅永生

　　就此，他有点沉溺，却又无比清醒。
　　他回到现实，看见明尹在呛咳，用力地呼吸着，纤长的十指狠狠地陷进白色的床单，关节处的几抹红显得格外明显。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想要平复呼吸，但是显然于事无补。依旧是呛咳的严重。
　　善浩从后面用胳膊绕着他的肩，把他轻轻扶起一点，再次轻轻捂住他的口鼻，帮助他平复呼吸。
　　明尹过了一会又挣扎开，紧闭着眼睛向后转头，和善浩接吻片刻，眼泪不自觉滑落，荫湿一片床单。
　　他很难受，也很疼，既想冲上云霄，也想安稳在地。
　　明尹认为自己的一生应该是平静无波澜，无风也无雨的，即使是同学会见了善浩，这也是前半生安安稳稳换来的幸运，不可能成为常态。
　　那泪水，是不甘，是期盼，是无尽的失望还有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
　　这算什么，惊鸿似的相遇，注定也是惊鸿似的离开？
　　现在在干什么，单方面的宣布还是双向箭头的情愿？
　　他不知道啊，他慌，特别慌，始料未及的慌。
　　但是也很怕，怕这一夜是第一夜，也是最后一夜，怕这本日记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有些事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奇奇怪怪地就顺着感觉走，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刺激。
　　对于一个不可能逆风奔跑的人来说，让他站起来本身就是是一种残酷。如果要让他感受到逆风奔跑的快乐，就要从山顶上让他坐着轮椅往下滑。
　　夜深了，明尹半昏过去。
　　发丝格外凌乱，胡乱地贴在明尹的脸上，泪珠还没有褪下去，呼吸沉沉。
　　善浩坐在他旁边看着他，替他撩开头发，注视着他。
　　他瞥见了床头柜上的戒指。
　　以前真的就是戴着玩的，但是现在不是了。
　　他拿起那枚金属戒指，抬起明尹的左手，把戒指轻轻套在无名指上，低头吻了吻。
　　明尹的手指纤长白皙，那枚戒指那他手上戴着，格外漂亮。
　　如果说对于明尹来说这一夜是奇遇，那对善浩来说，是同样奇妙的美梦。
　　第二天的太阳起的挺早，善浩迷迷糊糊想往明尹身上靠，一翻身，却是空荡荡。
　　明尹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床上不曾留住他的余温，连他身上的气味都一丝不剩。
　　他走了，结束了。
　　的确，结束了
　　结束了。
　　善浩在床上怔怔地坐了一会儿，下床洗漱，穿衣，离开这个温存一夜的地方。
　　天边的光和云惺惺相惜，点滴蘸着相思难掩。
　　明尹在等电车，阳光刚落在他的身上。
　　相思化成的春水，时时难耐，时时泛滥。
　　听着周遭喧闹热情，明尹有些累。真的是一份难以直视的回忆。有人给他打电话，但是他没接。
　　心里很乱。
　　昨晚，他和他最喜欢的人接吻，和最喜欢的人一起做了，和最喜欢的人睡了，但是，都过去了。
　　他的人生注定平平无奇，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于是他就偶尔幻想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和善浩一起吃饭，听同一首歌，看同一本书，甚至和他谈恋爱，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抱在一起窝在沙发上看那些令人哈哈大笑的电影。
　　他垂下眸子，这样就没有人看得到他眼底的疲惫。
　　他伸手抵在额头上，回忆着昨晚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场景。
　　玻璃门外的车子发动，阳光被它带着也流动不止。流动的光里载着流动的过往。
　　思念穿山过水，跨越时间长河，起始为终，明尹睁开眼睛，看见了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闪着光，特别好看。
　　“戒指就是带着玩的。”善浩嘲笑他道，“戴着它妨碍到你了吗，我摘下来就行。”
　　明尹盯着戒指，犹豫不决。走吗，一了百了，就当是场梦。但是，他把戒指这样处理，不就是要锁住他吗，把自己锁在他的身边，这是一种私定终身的浪漫，不是吗？
　　是的。
　　明尹转过身，憋着一口气冲出车站，他大口地呼吸着，跑得飞快。
　　万一，还能再见一面呢。
　　万一呢。
　　明尹一边咳嗽着跑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善浩的名字，
　　善浩。善浩。善浩。善浩。善浩………
　　这一刻不是只有明尹在跑，七年前的体育课上的那个善浩也在跑。
　　飞快地跑。
　　与此同时，善浩穿好衣服，站在穿衣镜前整好仪容仪表，他垂下空荡荡的手，打开门，迈进了明媚的阳光。
　　明尹再次见到善浩的时候，善浩一个人在车站对面的街角，低着头，垂着眸，站在高大建筑的影子里，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明尹站定，平定呼吸，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紧紧地攥着手心。
　　过去的话，第一句应该说什么。
　　我起的早，刚刚准备走，现在回来还戒指？
　　你昨晚的表现不够好，我不满意，回来甩服务费？
　　我觉得我们不合适，你很优秀，我不配？
　　这未免也太复杂了，还那么扯淡。
　　明尹正揪心地想着，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他一声。
　　“明尹！”
　　明尹抬起头，看见善浩在看着自己，缓步走出影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开怀。
　　明尹就这样愣在原地，低声嘟囔，“戒指……”
　　善浩变得光影分明，漂亮的五官组织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笑。善浩朝他跑来，笑得很迷人。
　　“你的戒指……”明尹眼里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他重复道，善浩大步上前，一下子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
　　善浩紧紧地和明尹拥抱着，他说，“我以为你就要这样消失了呢。”
　　明尹也把头扎进他的怀里，拼命地呼吸着他的气味。
　　明尹没有说话，此时沉默胜千言。
　　两个人人抱在一起，站在阳光里，静静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详。

　　毕业返校，这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自由者和分别者的身份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说着喧闹却缄默的再见。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脸拜托了一群兔崽子的迫不及待和依依不舍交杂出来的表情，满面复杂。“大家这段时间学习辛苦了啊，重读的人呢，也别气馁。考上大学的人，就加把劲吧，嗯？”
　　台下嘻嘻哈哈地应着。
　　明尹低头看着自己桌上的花束和毕业贺卡，善浩在看着明尹，就这样望着，淡淡的神情下有着谁也看不到的波澜，
　　这大概是最后一次相见了吧。
　　班主任轻轻叹了口气，“好，班长！”
　　明尹转过头去看向善浩，眸光震动。
　　像是看着自己的宝贝马上就要被拿走，即使早就知道有这样的一天，早就知道这避无可避。
　　善浩应声站起，“起立。”
　　“敬礼。”
　　至于夏天枝头上的蝉在秋天是以一个怎样的姿态面临死亡，这没有人在意。
　　青棠在初秋怎样败给第一场秋雨，也同样没有人在意。
　　盛夏的心动终究是要埋藏在心底的，那些美好的回忆也是回不去的。
　　那些回忆会藏在谁的心里，腐烂的时候散发出什么样的味道，就像秋天的青棠和蝉一样，没有人在意，起码在拥有者以外的范畴内，没有人在意。
　　善浩匆匆赶回教室，站在窗外，看见明尹一个人慢慢走出来，又与自己擦肩而过。
　　这是一个谁也无能为力的遗憾，是谁也不愿意放手却必须放手的羁绊。
　　善浩就是被梦里的这个场景惊醒的，对他来说，这段平平无奇的过往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噩梦。
　　眼泪划过鼻梁，落到了床单上。
　　他有点被魇住了，恍惚了一会，定睛看到了身边的明尹。
　　明尹还在睡着，背对着他，均匀的呼吸带着平稳的呼吸声，身体也一起一伏，有着特殊的灵动。
　　这个梦太真实，真实到看得清明尹的发丝，闻得到站在门外抱着花束的时候眼泪沸腾的味道。
　　太让人害怕了，明明分别那么苦，人类也用倾向于忘记痛苦，但这段记忆却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融进了鲜血里，甚至参与基因编码，这怎么忘。
　　有些不真实，但也的确令人沉溺。

　　明尹和善浩在那之前就同居了。
　　善浩自己开了个小公司，做着霸道总裁，家里养着明尹这个祸国殃民，缠着君王不早朝的兔子一样的可爱生物。
　　这天早晨，善浩和明尹吻别。
　　明尹站在镜子前手里拿着一件XL号的白t，满脸不好意思地跟它大眼瞪小眼。
　　明尹呼吸一下，换上了这件衣服。
　　他满意地看了看镜子里套着大一号衣服的自己，突然害羞。
　　看起来像是隔壁家小屁孩偷穿了自家大人的衣服一样，俏皮又认真。
　　明尹微微弯下腰揪起衣服放在鼻下，用力地吸气，追寻着善浩的气味。
　　他闭上眼睛，就好像看见了戴着眼镜的善浩侧躺在床上，右手支着头，笑眯眯跟他讨论周末的计划，时不时地挑挑眉。
　　突然，他听见了房间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明尹急忙往下脱衣服，衣服刚撩到胸口，门就被打开，善浩自顾自地说，“又忘了拿车钥匙，最近有点糊涂，做事老是不清不楚。”
　　善浩刚说完，抬眼就看见了明尹站在镜子前，自己的衣服挂在他身上，半脱不脱得挺尴尬。
　　明尹无话可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愣在原地，看着善浩不怀好意地低声笑着，拉上门，踏碎了光向自己走来，垂眸处氤氲着化不开的“阴谋诡计”，唇边的每一个小动作都是一场大戏。
　　“周末……要不…我们去哪玩啊，班长。”明尹说着，被善浩揽进怀里接吻。
　　两个人纠结着终于躺上了床。
　　分开似云似水的疆土，持生命长期直入。爱情不光只有小心翼翼的细水长流，还有胆大心细的蓄谋已久。
　　善浩再一次进入了明尹的生命，回忆却生生地把他拒之千里之外。
　　脑海里一幅画面闪过。
　　善浩那天看见明尹从教室出去，他就那样望着，眼泪越蓄越多，最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滴在怀里的花上。
　　那是遗憾的味道啊。
　　“有时候，人生还真是就那么不真实，和做梦一样。”善浩两条胳膊支在明尹耳边，垂眸说着，看上去十分忧伤。
　　明尹没吱声，伸出左手拧了一下善浩。
　　善浩一激灵，回过神来笑着说，“干嘛啊。”
　　明尹也笑起来，收了手指停在他胸口。
　　善浩微笑着，抬起右手带着明尹戴着戒指的左手，从自己的胸口越过匆匆流过指尖的模糊阳光，轻轻压在明尹耳边。他们十指相扣，把阳光锁在掌心之间，就像是把时光也锁进去了一样。
　　善浩像个接吻老妖怪。
　　明尹和善浩在同一地点同一时间，以相同的振幅和频率做着各自的简谐运动，实际上却称得上共振。

　　回眸往事，就真的像是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又重胜万千。
　　从操场上飞奔的白色球鞋，到体育课后的调侃；从医务室里缓解咳嗽，到毕业时擦肩而过的道别；从同学聚会上久别重逢的喜悦，到如今每一天都习以为常。
　　明尹依旧像以前一样喜欢善浩，那种明晃晃很炽热的喜欢太过于珍贵，以至于善浩每天都把明尹宠的像个孩子。
　　这是双向的奔赴，就算是阔别经年，但那份喜欢却也经年未变。
　　明尹从阴影里被拉出来，暴露在阳光下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他曾因为自己的身体而自卑无比，但是现在每次看到坐在身边的人是善浩时又觉得自己无比幸运。
　　那就好比是一场陨落秦淮静看临安的美梦，既有皇宫歌舞的壮丽，又有街头小贩的平淡。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只让人觉得如梦似幻欲罢不能。

　　你是黄昏日落时，光影纵横霞光满天的花园中花枝绕出的芬芳，荆棘笼罩着你，远方的钟声四起，我化作流萤，穿山过水，过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