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肖允汐

33、第 33 章

　　他没有想到江梵会这么快回来！
　　“滚！”白逸尘歇斯底里地喊着，光一个字就用尽他全身力气。
　　站在门外的江梵愣住了，不可置信白逸尘就会对他说出“滚”，嘴唇蠕动却怎么都开口不了，说出一句话。
　　良久，里面的声响渐渐安静下来。
　　江梵趴在门口温声道：“小白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受伤了，你回我一句话啊！”他手中紧握金牌绶带，现在他的心好像真的很疼。
　　“我叫你滚，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江梵双手垂落，失落地低下头，这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小白似乎很生气，为什么我又惹到他生气了吗？
　　白逸尘蹲在墙角里，像是一只受尽委屈和十分痛苦的小白兔蹲在地上，不停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却又眼泪不止。
　　他真的控制不住。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和自己脑中的悲观思想，真的现在他好想、好想一走了之，可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江梵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恰好是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不想让他知道我有病，不想让他知道我不正常！
　　他无声地哽咽着，他好想嚎啕大哭，想放肆大哭一次，可是他不想让门外的人知道，知道他有抑郁症，知道他心理不正常。
　　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了一个正常人，因为时常会有一些副作用缠绕着他，让他痛苦不已，无法诉说出来。
　　白逸尘紧咬住下唇，直至嘴唇发白快要出血。
　　他看着手上被玻璃碎片划伤的伤口，伤口流血，但没有丝毫痛觉，甚至他看见了都会觉得开心，心情会感到愉悦。
　　“小白你开一下门，让我看你是不是安全的？”或许下一刻江梵会控制不住自己将这道门给砸了。
　　白逸尘依旧蹲在墙角下，一声不吭，他竭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奈何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脸上全是泪痕。
　　门外扫动玻璃碎片的声响使白逸尘抬头望向门口的缝隙，地上有星星点点的血滴和散落在地的药物，他看见门下有几块玻璃碎片，白逸尘缓缓挪动身体想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然后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可下一秒，地上的碎片被扫帚扫走了，地板上隐隐约约地映着慢慢移动的人影。操场上的尖叫声、呐喊声，都敌不过地上玻璃碰撞的细小声音。他一愣，继续低下头，自责、羞愧从心中爆开。
　　好像给江梵添了麻烦。
　　白逸尘闭上眼睛尽量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和平缓呼吸。
　　渐渐的外面没有丝毫动静，白逸尘也没有动作，他将头部埋在自己的手臂里，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蹲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只。
　　江梵拿着沾有碘伏的棉签伸入门下的门缝，轻声道：“小白你处理一下伤口，别……被感染了……”声调里有略微的颤抖，他害怕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会伤到白逸尘。
　　见门内久久没有动作，他紧抿住唇，攥紧了手中的棉签，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暴露出他的担心，担心门内的白逸尘有个三长两短。
　　随后他换了根沾有碘伏的棉签伸入门缝里，每个动作永远都是小心翼翼。
　　白逸尘微微地抬起头，睁开双眼，一眼就看见门缝里的那只手，指甲修理得平整，纤长的食指和拇指捏着一根沾有碘伏的棉签。
　　江梵怎么还不走？
　　他让我处理伤口！
　　在白逸尘眼里周围所有物品都变得模糊，他的眼睛好像变得狭隘，只容得下那一只手，那只手生的漂亮，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他触摸过，感受过那只手传递过来的温度。
　　白逸尘拢了拢无力的双手，他想再尝试一遍。
　　“小白处理伤口……”江梵想了想，“要不你把门打开我给你消毒，贴创可贴……”
　　不想打开门，不能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样子！
　　白逸尘垂下眼眸，缓缓地伸出手接过棉签。
　　江梵连续递了五六根棉签，应该能够让白逸尘的伤口尽量消好毒，然后再从门缝里递进创可贴。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站起身来望向寝室内，门口处一片狼藉衣服和散落的胶囊混在一起。
　　江梵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他抬起脚走进寝室，默默地将地上收拾干净。
　　他将地上的药盒捡起来，看着药盒上的大字，他立刻拿出手机搜索这种药是治什么病的。
　　……慢慢的……手指滑动屏幕，浏览着每一个字。
　　江梵的手指轻颤，手机里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却足以让他陷入寒窑，抑郁症……
　　他的手指往下翻还在不停地浏览着。
　　副作用：例如恶心、呕吐、厌食、腹泻，也会出现头痛、头晕、疲乏无力、嗜睡等。
　　江梵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他继续捡起地上的每一个药盒，一个一个的在网上搜索。
　　到最后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部肌肉僵硬，不敢相信此时此刻他得到的结果。
　　——抑郁症。
　　江梵将目光转移到紧锁着的厕所门，原来他……
　　他做的这一切只是让我不要知道他有这个病。
　　江梵在想他来得及时吗？
　　为什么……心理疾病。
　　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知道？
　　江梵默默地将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折叠起来，规规矩矩地放在衣柜里。
　　他把地上的药扫起来，一会装进垃圾口袋里扔掉。
　　小白你为什么会得这个病？你身上究竟还有我不知道有多少秘密？
　　他在药盒装入另一个袋子里，这些药就糟蹋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外面一片安静，除了操场上的吵闹声。
　　他是不是走了？白逸尘又重新低下眼睫，低落的情绪又更加失落。走了更好，走了他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个病就是这么麻烦，我就是一个麻烦精，总是会给别人添麻烦。
　　他站起身来想要打开门，可在一瞬间头昏脑胀，眼前一片黑，那一刻他差点站不住要倒下去，他扶住墙壁，这种头痛欲裂的感觉，持续了有几分钟才慢慢消下去。
　　白逸尘摇晃脑袋，睁开双眼，贴满创可贴的手打开厕所门，一双运动鞋赫然出现在他的眼眸里，他错愕地抬起头。
　　白逸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拉入怀中，他撞上一个硬朗的胸膛，瞬间他瞳孔地震，苍白的嘴唇微张，脸上全是惊恐的模样，他想开口询问，为什么没有走？但好像喉咙被什么按住了，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
　　单薄的衣裳传递着对方的温度，感受到对方跳动的心脏。
　　江梵的另一只手抚上白逸尘的脑袋，柔软的发丝握在他的手中，他想安慰怀中的男孩，却不知道怎么安慰。
　　这一刻他不知所措，心脏跳动的更快，好像有战鼓在他的心里敲动。

　　“小白……”江梵小心翼翼地叫着。
　　白逸尘冷淡回应：“我没有名字吗？跟叫狗一样。”
　　空气异常的安静，安静的能够听见对方的呼吸声，操场上的声音也格外的突出，却这个氛围平静。
　　他们两个坐在同一张床上，却好像隔了一个太平洋的距离。江梵把袋子推到白逸尘的面前，说：“我把你扔在地上的药，按照药名都买了一遍，里面还有水和面包补充点能量吧！”
　　白逸尘一愣，在下一秒他瞬间慌了，急忙问道：“你这药是从哪儿买来的？不要是医务室……”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千万不要是校医务室。
　　江梵解释说：“我是从学校外面两公里外的医院买的，我害怕校医务室里没有这些药。”
　　“那……那就好……”
　　白逸尘打开手机，“我马上把钱转账给你，谢谢！”
　　江梵看见白逸尘有一瞬间面露惊慌，这些药为什么不能从校医务室里买？
　　“小……你为什么不希望是从校医务室买来的药？”。
　　见白逸尘一言不发，江梵失落的低下头，在赛场上的意气风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空气沉默良久，白逸尘哽咽道：“你生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没有体验过有爹娘生，却爹娘都不在身边养的感受。”他的嘴角勾了勾，他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没有用。
　　下一秒，他又进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明明是同一个胸膛，却比刚才更温暖、更舒服。
　　“小白有我在，你要相信我，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你可以把你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吗？”
　　或许江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但是他说过的话，他一定能够实现。猛然一瞬间江梵有这个决心，他要决定永远陪在白逸尘的身边。
　　白逸尘的下巴靠在江梵的肩上，他现在感到有一点归属感，他说：“其实这个病我告诉过我的父母就在我确诊的那一天，我就告诉他们，可是他们不相信，认为这个病是矫情，后来我就没有再告诉过他们，出了什么事都是我自己抗。”
　　“你确诊是在多少岁？”
　　“十四岁左右。”
　　这么年轻可能才初二。
　　“那个时候我是长期处于情绪低落，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来，浑身感到乏力，夜晚经常失眠，到最后我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对劲，然后才在医院里检查出来有抑郁症，而且是中度。”

　　十四岁的那一年。
　　白逸尘拿着最终的检查报告单，一点也不敢相信检查出来的结果，他看着自己的署名再看看结果是中度抑郁症。的确是他名字、年龄、所有信息都符合，没有拿错报告单。
　　医生告诉他早发现早治疗，医生推荐他尽快吃些药，可是白逸尘那时没有带够钱，没有买。
　　白逸尘回到家的那一刻，他很想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最信任的人，可是身边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连他最喜欢的奶奶也在几年前煤气中毒身亡。
　　父母工作忙，很少回家。他不会做饭，就是因为他的奶奶没去中毒，导致他心里留下了阴影，从此不敢去碰煤气。家里的锅也是留着生锈，冰箱里的食物也永远填不满，房子里没有一丝温馨，也体现不出来有一丝人气。
　　白逸尘失落地拿着报告单躺在床上看了又看，一遍又一遍，直到滚瓜烂熟、铭记于心，都还是那个结果。
　　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父母突然回来令他很高兴。
　　白逸尘很想告诉他的父母自己得病了，让他们带着他去医治。
　　在餐桌上，白解做了一大桌的菜，每一道菜的卖相都很好，看着就觉得很有食欲，白逸尘也不例外吃了很多饭，他很少有这种饱腹的感觉。
　　他小心地提出这个话题：“妈你知道抑郁症吗？”
　　白母夹菜的动作一顿，紧皱眉头极其不耐烦地回答白逸尘的问题：“什么抑郁症，不过就是矫情的病而已，整天吃着那些昂贵的药却没有什么效果，就是在浪费钱。白逸尘你给我提这干什么？”
　　白逸尘瞬间心虚：“我有个朋友他有抑郁症，我就想问问你们的看法。”
　　啪的一声，筷子狠狠地被啪在桌面上，白母愤怒道：“如果遇到的这种病的人都给我远离，万一你帮了，他就会缠着你不放，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死不松手。”
　　白逸尘一愣，呆呆地点了点头，再也没有食欲吃下去了。那一刻他的心跌落在了谷底，脸上就没洋溢过笑容，自此之后他的言语很少，基本上都是与孤独相伴，朋友都不用数一个也没有，在初中时他被别人取了一个绰号：孤行侠。
　　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成绩一点点的提高上去，爬到令人羡慕，可望而不可即的成绩，所有人的感叹他的成绩是多么的好，无人知晓他背后付出了什么样的努力。
　　只是失去朋友而已……其实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小白放心，以后有我在我陪着你。抑郁症永远都不是矫情的病，它是心理疾病就把它当做一种癌症，好好的去治疗。”江梵摸摸白逸尘的头，这也算是一种安慰。
　　白逸尘轻轻推了推江梵，想脱离他的怀抱，可无论无何都动不了。
　　白逸尘呆滞地望着白花花的墙壁，下巴抵住江梵的肩膀上，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和胸膛深处的心脏跳动声，他闭上眼，他头一次感觉到那么放松。
　　江梵将塑料袋打开，拿出里面的药和面包，一副献殷勤的样子看着白逸尘问：“你是先吃药还是面包？”
　　白逸尘拿起药盒看了看，又放下说：“我有点累，想睡觉，如果吃药的话会影响睡眠。”
　　“那吃点面包。”
　　白逸尘摇摇头：“我不想吃，没有胃口。”
　　江梵撇了撇嘴：“你就吃一点吧，今天中午你吃的饭又很少，我真的在怀疑你是怎么吃的那么少又长得那么高呢？”
　　白逸尘瞥了他一眼，平淡道：“基因。”
　　江梵挑眉，抿住嘴唇，心里默默念：基因，这基因不错。
　　白逸尘耐不住江梵的软磨硬泡，拿起面包缓缓的撕开包装袋，一点一点的将面包撕开，塞入自己的嘴中，他累得都快不想吃东西了，可是当他看见江梵眼中的期许，白逸尘还是强咽下去。
　　一个差不多有巴掌大的面包还没有吃到一半，白逸尘就不想吃了，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他慢条斯理地咀嚼着，目光呆滞像是睡不醒一样。
　　等他咽下去后，他将剩下一大半的面包塞入包装袋，对江梵指使道：“把那个药瓶拿来，我想睡会儿觉。”
　　江梵在一堆药盒里看了看，将药瓶递给白逸尘，他手里拿着药瓶突然说道：“我还没有向老师请假。”
　　江梵拧开瓶盖放在白逸尘面前，微微一笑：“我出去买药的时候就跟老师请假了，放心老师已经同意了，你就安心的睡个觉吧。”
　　白逸尘心里感到一股暖意：“谢谢啊！”
　　可下一秒，他听见江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江梵没好气地说：“终究是盐巴贵了，咱们俩的感情淡了。你每一次都那么客气，咱们俩都做了一个月多的同桌，你还是这么客客气气，每一次都是我贴着脸上来，热脸贴冷屁股永远都捂不热。”然后他在后面补了一句，“这是事实。”
　　白逸尘噗嗤一声：“那我以后就不对你这么客气了。”
　　“这还差不多。”
　　白逸尘吃下药后躺在床上，眼睛闭上眼睛后，听见江梵在旁边喃喃道：“你转账多了一百。”
　　“车费、水费还有面包的费用。”
　　江梵：“可这又不值一百。”
　　“跑路费，辛苦你了。”
　　江梵好奇心极强，他趴在边上，趁着安眠药的药效还没有开始，他问白逸尘：“你吃的这些药那么贵，你父母真的不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又没有查我账单他们怎么知道，一个星期给我打一两通电话，就已经很不错了，哪儿来的闲心查我账单吗？是不嫌自己的工作忙吗？”好像将自己心里的事述说一番后，不觉得沉重反而轻松了不少。
　　江梵讪讪地笑着。
　　“放心，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你睁眼我就会在你旁边。”这句话别人听见会觉得心里暖暖的，但白逸尘不一样。
　　白逸尘一语打破温馨的气氛：“去上晚自习，别在寝室里待着。”
　　“不要，就让我在寝室里陪着你吧，反正上了晚自习我也学不了多少。”
　　白逸尘翻了一个身：“随你便。”
　　江梵望着白逸尘的背影，想起上次他握住白逸尘手腕时，发现的伤痕。
　　不知他当时狠下心来伤害自己时，到底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