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海贼]暗星》松鼠光年

30、丹枫林 4

　　屏息。
　　教官口中的解散指令还未及落地，德雷克就像绷紧弓弦的箭矢脱开指节，极速向住宅区掠去。
　　教官惊叹的“臭小子”和战桃丸嗤笑的“这家伙”融汇在一起，模糊于夜色与海风中。

　　灯火晦暗，狞笑的南瓜灯笼自高处俯视他拼命狂奔——如果不是岛屿内严禁使用六式，他几乎想用月步和剃飞到家里去。

　　军港距离他们的住宅不远，也没有商业街阻隔，这是大幸。
　　家里一片漆黑，空空荡荡没有人影，这是大悲。

　　千辛万苦赶回家来见不到心心念念的人，德雷克心下一片冰凉。
　　按开客厅开关，将行军包甩在沙发，他想干脆倒回床上一睡不醒。

　　视线散开，迈开两步的腿霎时间定在原地，大脑如灌了零度薄荷水一样瞬间清明。

　　客厅餐桌上摆着两颗饭团一杯清水，旁侧的纸袋内是一套做工考究的纯黑色亡灵节套装，最上平放一张极具惊悚效果（主要是撒了大片红色墨水）的卡纸。

　　To 德雷克：
　　不知道你今天晚上能不能赶回来，以防万一食物和水都准备好了。
　　另外，如果你要参加庆典，务必（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字写得格外巨大并且力透纸背）穿上这套衣服。

　　你知道是谁 留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此时德雷克想的是，只要没人看见，他捧着卡纸偷偷冒一会粉红泡泡也是可以的吧？

　　为她准备的“旅行”礼物放在桌上，吃好喝好，套上免费服装。
　　衬衣莫名有些紧，索性就解开扣子，捞上钱包出发。

　　先前忐忑的所有疑虑烟消云散，此刻唯有平静如水的坚信。
　　坚信在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闹市巷口，他一定能找到她。

　　一定。

　　——

　　“买一束花给自己的爱人吧，今晨新到港的蓝鸢尾！”
　　“大特价！这里有伟大航路最流行的漫画全集！”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好吃的苹果糖，一口忘记所有烦扰！”
　　商贩的叫卖声。

　　“受死吧，白胡子！吃我一刀！”
　　“啊，可恶的海军！是我输了……”
　　“白胡子输啦哈哈哈！”
　　孩童的嬉闹声。

　　“今年比以往都要热闹呢。”
　　“都多亏了海军的努力，能生活在这里真的太好了。”
　　“是啊是啊，这种平静的生活简直像做梦一样呢……”
　　路人的谈笑声。

　　穿过七条街道八个巷口，穿过不计其数模糊脸颜的无关者，澎湃的思维弧线延长伸展，纠缠作五彩斑斓色丝线，勾住五感的全部空隙。

　　她，她，她。

　　他所定的一切目标，只有她一人而已。

　　她。她。她。

　　饥馑状态的肉食恐龙莫过于此，左冲右突，茫然狂暴。
　　亦或是跪伏在天神面前的可怜人，祈求永恒滴落的一线悲悯。

　　她。
　　她。
　　她。

　　下一条巷道人潮汹涌，纷扰地挤向阶梯下行而去，立在顶端停步的他被身侧撞过的行人歪了身，怔忪间余光扣住诸多色彩发丝中的一滴墨黑。

　　她在那里。

　　逆着人流，迤迤向上，繁复的背景如零珠碎玉，成了她纤尘不染的共衿缀饰。云出岫似的轻巧布料裁成精巧的式样，腰部束起，便是件贴身的振袖和服。
　　那片金线绣边的红叶似乎要顺着温和的肩部弧线滑坠到地面，悠悠然，悠悠然，依旧浮在肩山上，大概是被内凹的骨肉拦下了吧。

　　她垂下鸦羽，面色沉默如灯烛，质朴如指环，仿佛在寂静地悲叹。于一片扬起的眉眼中，她如同一株夜心生长的龙胆花，如同充斥他灵魂的所有事物，如同失去归所的忧郁自身。

　　她在大千世界中褪去了全部的气息和颜色。
　　他在远处听见她，可他的声音无法触及她。

　　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闪着银蓝色的光划过扁平成图像的视界，她闭上眼，复而抬眸，轻软又无可拒绝地勒住他的视线。

　　月华流转，粲然一笑。

　　所有的思绪，所有的弧线，所有的光影引他几欲窒息。

　　“你赶上庆典了啊。”嘴角的鲜活如火焰，燃尽方才所有虚幻，她的身上是一如既往不施粉黛的浅淡，连皮肤都全然没有味道，“欢迎回来。”
　　“——要一起逛逛吗？”

　　本该回应的舌尖针刺的麻，德雷克感觉自己说话的代价将是咬掉肉块溢出血沫。
　　她毫不在意他的僵硬，伸手便拉住他的两根侧指，顺从人群向下流去。

　　——

　　“你听过鬼女红叶的故事吗？
　　“传说信浓国的户隐山有名为红叶的鬼女，是为第六天魔王的女儿，因为祸乱京中被平维茂讨伐。也有说她长于医药、文艺、手工，真身是嘉惠村的贵女。
　　“明明是民间传说，却一体两面相互矛盾，是不是很奇怪？”她点点自己肩上的装饰，素底上赤红的叶格外灼眼，“看到的时候我就想，配上红叶的传说，在亡灵节穿这件和服再合适不过了。”

　　“……嗯。”
　　也许是和之国的故事，德雷克并没听过，只是一味应着。

　　“真是，我怎么又啰嗦起来了。”她笑笑，“节日要有节日的样子，走，吃喝玩乐！”
　　抬手一挥，宽大的袖口卷起气流，她重新恢复元气满满的模样。

　　“慢一点慢一点……”
　　“……啊，破了。”
　　捞破十几个兜网也没捕上一条金鱼。

　　“鬃狮蜥……”
　　“快，点，走，啦！”
　　把黏在蜥蜴售卖区不肯迈步的他恶狠狠拖走。

　　“想吃想吃！！”
　　指挥他挤进人堆买小食，报答她全额出资购买的不合身服装。
　　一手举着稠鱼烧，一手拿着苹果糖愉悦地啃食。

　　节日商品的价格是平时的倍数。不太厚重的钱袋迅速干瘪下去。
　　不过没有关系。

　　她咽下最后一块天妇罗，舌尖一卷，勾起满意的弧度，眸子又落在什么新奇地方，倏然亮起。
　　“去那里吧！”

　　这个时候，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

　　只是普通的马戏表演，节日气息浓郁的当下聚满了人。
　　俯视一片人头德雷克倒是很无所谓，她兴致勃勃地穿着木屐又蹦又跳地找寻缝隙。
　　他见她急得鼻尖冒出汗意，拽着她的两个末指问在演什么，有没有错过什么，忽然就有了冲动。

　　生平最大胆的一次，他的手臂环过她的大腿，在她小小的惊呼声中，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跟着前排的人群欢呼了几下，便垂下头望他。

　　他的手还虚扶在她的膝盖上，她也若有若无地抚摸他硬直的发丝。
　　呼吸加重间，气氛也逐渐暧昧不清，他的心跳几乎要爆炸，可自身却无法控制地凝视着她纯黑的双眸，直直看着她缓慢弯下腰。
　　光线投于墙侧的淡影上停留。拉伸到变形的两个身姿在其他忙碌的剪影之间浅浅地，浅浅地，双唇贴合。
　　宛如恋人的吻。

　　“你的眼睛，是蓝颜色的。”
　　几乎鼻尖相触时她停住，细细地说，“好像晴空下的海面，白昼的颜色。”

　　似乎是纠结了一下，她垂眸：“很好看。”

　　德雷克彻底卡住了。
　　他的大脑中只有一个声音持续回放。

　　吻她。
　　现在、立刻、马上，吻她。

　　人群爆发的欢呼声攫取了她的注意，她又扶着他的肩膀立起身，对着喷火的杂技演员大呼小叫。

　　明明被打断了……
　　可他仍觉得幸福，因为这一切不似真实而幸福。

　　亡灵节，红尘繁花中的，我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