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素琰》纸上旧月

16、白发绮华

　　子惜忽然觉得一阵茫然，仿佛是看见了某一种预感，一种离开了多少年的人或物即将再现的预感，或者说，这是一种暗暗酝酿了不知多少年的情感在一个没有任何人可以预料的时候忽然的涌动。
　　刚一闪念间，子惜便看见了令她终身难忘的景象——轮椅上那个人已经悄然滑到了紫檀书桌前，残灯的微光在她的身后摇曳，她及地的银丝在光线通过的那瞬折出了令人心悸的光华，平滑如瀑布水流，飒然而下。房间里面本只是阴冷，并没有风，但这么一色的白发，却让人觉得不是静的，或者说，又是静的，极静之下却是暗潮汹涌。晓风残月，清烟山岚，夕阳西下，屏上暗红，小楼夜雨，梧桐新霜，万种风神韵味都同时显现，无时在动，又无时不在动。那是怎样的长发，子惜从未想象过会有一个人的白发能够这样，这样绮丽端妍，但就在这个阴冷绝望的房间里面，子惜看见了。
　　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会有这样的白发呢？子惜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年华流逝花落零离的感叹，这个女子头未白容未改的时候，又是，一副怎样的颜色？
　　于是子惜开始想从那女子如今的容颜找出些许可凭猜测的依据，可——那女子如此地背对着光，将容颜留在了阴影里面，迷醉恍惚。子惜一凛，想起了与那个男子初遇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把光线遮在了自己的身后，他的面貌也如此在阴影中间恍惚飘荡。子惜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来都没有看清楚过这个男人，甚至连自己第一次在高楼之上见到的男子与第二次在餐厅给自己讲述那个久远故事的男子是否同一个人，都无法肯定。但子惜当时却是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那时的辨认靠的不是面容，而是一种从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独一无二的气息。子惜却无法形容出，那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气息，只能感觉到那样的气息是如此缭绕不散，熟捻可感。
　　似乎，那个轮椅上的女子，也同样有着某种气息。子惜想着，辨别着，一时间心乱如麻，竟无力开口。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陷入了这样一种欲罢不能的境地？
　　“夜，夜？”子惜茫然，脑海中跳出的却是那样一个名字。夜。澄。那个风雅绝俗素笺邀约的锦书阁主人，那个九端楼头委曲求全的妹妹。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子惜在听这个未完的故事的时候，对于这个女子便有一种不明的情愫在的。惊佩的，仰慕的，同时又是替她这样，痛的，惨然的，无望无谓的。怎样一个女子，会是……这样的不凡呢？
　　“你，已经猜到了啊。一点不错的。”女子微笑，白发微微荡着，长可及地。她的声音这样的恍惚飘荡，如同暗夜风雨下摇曳的灯。江湖夜雨十年灯。但那样的声音却又分明远不止十年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极为久远，绵延不绝了，几个世纪。“夜澄，我是，夜澄。”
　　夜，夜澄。子惜眼前这个轮椅上的白发女子，居然就是夜澄。子惜恍惚间忆起了儿时荧幕上那个白发仙颜的女子，撕心裂肺的痛凝成的，白发。而当稍长后翻阅羽生的那本小说时，却再也找不到当年的荡气回肠了。有些东西，流走了就再也追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