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桃心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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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之内，同一时间，三件毫无关系的事情在不同的空间各自发生。
　　结果就是如同彗星的尾翼扫过了地球，在看似平静的大气层产生不亚于核爆炸的反应。

　　乱哄哄的KTV包厢和充满哭喊的医院急救室有着惊人的气氛对比。
　　刚刚发生在未完工高速公路的一起车祸，仿佛和KTV包厢的主人翁毫无关系，尽管此时此刻他正在大肆吹嘘自己的英勇壮举：“两个臭傻逼，还敢来我的底盘找事，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算什么东西！”
　　满包厢的少男少女显然也没把两条人命当回事，抽着烟喝香槟，权当是笑谈，虚伪或是真心地附和着恭维主角：“牛逼，王哥果然A市最牛。”
　　一个少爷拿了电话推门进来，走到主人翁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主人翁立刻换了副面孔，接过电话应答：“叔，在呢，我听着，没事没事，你有事你忙你的，我都知道知道，诶诶诶，没事儿叔，礼物不用啦，叔你早点回来就当礼物了。”
　　电话里只字未提刚才发生的事情，满屋的少男少女仿佛也心知肚明，无论这位主闯出什么祸事来也会有人帮他善后。
　　和主人翁关系亲近的朋友见挂了电话，立刻凑上来打探：“你叔？”
　　主人翁掩饰不住地得意和烦恼：“对，嗨！非得问我要什么礼物，你说我这么大的人了过个生日谁还记得。”
　　话里透露着掩不住的得意和自豪。
　　对方见了立刻明白，说：“谁叫你是你叔的心头宝呢。”
　　主人翁哈哈大笑出来，骂了一句：“操！真恶心，还心头宝呢！”

　　从救护车到急诊手术室，争分夺秒地抢救着，送进来的是两个小孩。
　　一个尚且神志清晰，甚至主动打电话联系了医院和家里人，另外一个在主驾驶位上，已经是陷入昏迷，满身鲜血。
　　送到医院的时候清醒的那个还在喊：“别管我，先送他进去，他快不行了！救他！”
　　门诊的宋主任值班，接到抢救，第一个冲了进去，送出了手术室才发现名字有点眼熟。转眼看见长廊上站着的两男两女，确定是熟人无疑了。
　　他第一个想到了打电话给几年未曾联系的大学同学。
　　第一个还未曾打通。
　　叹了口气，接着打第二个。
　　终于是接通了，电话那头似乎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面对这样一个本就不太熟悉的大学同学，开口便说有关他前妻的消息，似乎有些不妥。
　　电话那头的人却已先开口了：“是谁？”
　　宋主任想了想作罢，说，“是我，宋毅。”
　　对方对这个名字是有印象的，不过显得有些意外，像是走到了一个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接电话：“哦，你好，很久不联系了老同学，最近在医院还不错？”
　　宋毅大概觉得今晚确实不是合适的时机，不由得闲扯几句便打算挂掉：“没事，闲来无事问问你最近在做什么，看来你正在忙。”
　　对方爽朗地答：“没事没事，老同学，我们也多年未见了，有空我回了A市和你好好聚聚。”
　　遂，两人挂了电话。

　　费雪岚回到A市已经是两天之后。
　　这两天，他派秘书买了价值百万的手表作为二十八岁生日礼物送给侄子。
　　二十七岁那年他送的是一辆大黄蜂。二十六岁，他送了西郊别墅……
　　还签了几个合约，打了一次高尔夫，两场□□，回到A市当天中午，便约了几个生意场上的好友和侄子一道吃饭。
　　在座的叔叔伯伯早就都送过礼物了，费雪岚把盒子往侄子面前一推，王智打开，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立刻戴在手上。
　　费雪岚问：“喜欢吗？”
　　王智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喜欢喜欢，叔送的，那还有不喜欢？”
　　一席话大家都笑了。都知道他宠王智就跟亲生儿子一样。
　　吃过了午饭，王智的跟班跑来悄悄对他说：“那家人，又打来了，叫了律师，不答应私了……”
　　他们话还没有说完，费雪岚便问：“怎么了？小智。”
　　他今天明显心情不错，眉梢眼角都是温和的春风白雪，在这十二月的冬季，实在是不太搭配。
　　王智不敢对他说实话，更不敢在今天这样一个众人都在场的日子里令他不开心，只得赶紧推走了小跟班，笑着打哈哈：“没事没事，叔，我们能有什么事。对了叔，下午有什么安排？”
　　费雪岚下午暂时没有安排，他好心地问：“你们有什么安排？去骑几圈马？”
　　那是平日侄儿最喜欢的项目之一。
　　却不料他摆手说：“不巧叔，我下午和他们还有点安排呢，要不，我们忙完了去找你？”
　　费雪岚理解地笑：“你们玩吧，我还没到需要你们年轻人陪的地步。”
　　他平时工作忙，没什么时间陪侄儿，想着有时间能聚一聚。但是他们年轻人也有自己的世界了。

　　他叫司机送自己回家。
　　王智骂骂咧咧和小跟班上了车，赶紧拨通相识律师的电话，他撞了人之后坚决不和受害人见面，一直放狠话，就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钱砸不动的人。
　　和律师沟通过了，千叮万嘱：“钱不是问题，你去问那两家人，给个数，我什么价都答应，千万千万，要他们答应了私了。”
　　律师表示明白，收了线就去医院协调。
　　王智挂了电话舒一口气，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了。
　　小跟班问他：“那是你叔的律师，你不怕他知道啊？”
　　王智不耐烦地说：“这点小事，不至于。再说了，干嘛去烦他。我告诉了他，他一样得找律师摆平，你放心，张律师人机灵，你以为和你一样，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一个眼刀过去，小跟班闭嘴了。
　　他们下午去酒吧打发时间。

　　宋毅早张律师一步打了电话给费雪岚。
　　两天之中，他不可避免地和郁妍见了面，谈了谈。
　　ICU里面住着的是她和费雪岚的儿子。
　　忍了几次，宋毅终于问出口：“老费他，知道了吗？”
　　郁妍在医院熬了两个通宵，嗓子早就沙哑，神情憔悴，和肇事者纠缠法律责任就够她头痛了，根本没有功夫想起来这个人。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摇了摇。
　　宋毅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肩头，宽慰她：“没事，我会治好他的。”
　　郁妍疲惫至极，眼窝突然一湿，说了一句谢谢。

　　费雪岚在回家的路上接到宋毅的电话。
　　此时此刻，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迎接的是什么。
　　宋毅只是简洁有力地告诉他，快来医院吧，再不来，你就真的这辈子枉为人了。
　　弄得费雪岚满头疑惑，调转了方向去医院ICU病房，见到郁妍和宋毅的时候。他仿佛，预感到了些什么。

　　郁妍没想过还会见到他。
　　宋毅见到他出现，在郁妍身边悄悄说了一句：“是我打电话让他来的。”
　　郁妍赶紧侧过了脸，她有些百感交集，不想被人看见，总是背对着费雪岚。
　　宋毅朝费雪岚快步走去，带他到办公室说：“你知道了吗？”
　　费雪岚有些不敢相信，一是因为太过于陌生不敢置信，二是他觉得这一切恍如在梦中。
　　郁妍，郁橙。
　　那仿佛都是前世的人和名字。

　　宋毅疲惫地绕过办公桌，坐了下去，揉了揉深陷的眼窝说：“是你的儿子，郁橙，出了车祸，现在还在ICU没有脱离危险期。”
　　费雪岚很难形容自己听到这个消息时候的心情。
　　他感觉自己好像一条晒在沙滩上的咸鱼，象征性地跳动几下，但是这样的挣扎也不过显得愚蠢可笑。
　　他的喉咙好像塞满了砂砾，或者是糊住了猪油，耳膜外隆隆作响，和这个世界隔了一个维度。

　　他哼了哼喉咙才听见自己说：“没，没人告诉我。他……他现在怎么样？怎么会出车祸？”
　　宋毅脱下了眼镜，揉揉脸，深呼吸一口说：“不知道，听说是和人发生了过节，寻仇报复，在还未完工的高速公路路段上被几辆车围追堵截，撞了路边的路障。他和他的同学，都送医院了，他那个同学的情况还好，人是清醒的，有些轻微的脑震荡。不过肇事逃逸，而且没有录像，现在找肇事方负责，对方也不出现，只是提出私了，纨绔子弟啊！”

　　费雪岚紧紧皱起眉，随即问了一句：“现在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宋毅听他这样说，仿佛还有一点父亲的样子。站起来，又戴上了眼镜，说：“放心吧，三天的昏迷期，他还算安全，后遗症现在还不好说，伤了尾椎骨和腿，我已经联系了全院最好的专家为他会诊。”
　　想了想又说：“郁妍不知道我通知了你，我想着你是父亲的孩子，这种事情，应该知道的。”
　　说完，他拍了拍老同学的肩。
　　费雪岚渐渐有了回到现实的感觉，他也同郁妍一样，对宋毅说了一句谢谢。

　　宋毅和他返回ICU病房外，看见郁妍和王瑶都在。
　　王瑶来给郁妍送饭。
　　四人相对，王瑶和费雪岚简单地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宋毅说：“你们聊，我先去忙我的。”

　　他一走，剩下的三个人彻底无话可谈。
　　倒是费雪岚听得王瑶轻声细语问前妻：“饿了吧？吃点吧，你也不能总这样，吃了回去睡一会。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郁妍说了句什么，费雪岚没听清，大概是不愿意被自己听见。
　　王瑶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护住郁妍道：“没事，下午那边的人来了，我知道怎么和他们谈，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答应私了的。”
　　费雪岚看着他们两人在自己面前低声交谈，距离极近的模样，他的心底毫无波澜，他甚至回忆起来一点儿以前的事。王瑶在当初参加工作的时候就挺喜欢语言的。后来郁妍和自己离了婚，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似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情。

　　王瑶提了饭盒来，郁妍却好像听不进劝，只是一味地皱着眉满腹心事。
　　这时走廊又有了人声，费雪岚一抬头才发现是一男一女走来。
　　王瑶和郁妍和迎面的两人必定是相识了，那女人一走近，就叫住了王瑶：“姐，还没吃饭呢？担心孩子饭还是要吃的。”
　　男人也在一旁符合：“是啊，姐，别太担心，宋主任已经说了孩子肯定会醒，没事，别担心别担心。”
　　郁妍问：“是，你们家孩子呢？现在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女人说：“好多了，谢谢你啊姐，宋主任介绍的都是专家给姜绿会诊，他伤了肋骨，这段时间静养一阵就好了。倒是你们家小橙，哎……”

　　费雪岚看明白了，那就是宋毅提到了郁橙的同学一家人。
　　他虽然是孩子的父亲，但是今时今日，他就算是全市最有权势的人之一，也像一个外人似得站在这里。
　　插不上话，也进入不了这两家人的欢喜和忧愁。

　　他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也不知道是谁如此不分轻重这时候给他打电话。
　　他快步走出走廊，想要把这个讨厌不合时宜的电话掐掉，但是没想一转弯，刚到电梯口，就看见电梯里面走出来的张秘书。

　　张人静看着他，似乎也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费雪岚只是说了一句：“等着我。”
　　他就绕过了他出去接电话，是一个公司打来的电话，简单应付了几句。
　　他走回电梯口问张人静此行目的。
　　张人静作为集团的专职律师，人颇为精明能干，有些时候也会帮费雪岚打理一些私事，例如给王智那个小子闯的祸擦屁股之类的。
　　这一次，张人静本没打算告诉费雪岚王智交待自己的那事，但是既然已经在医院撞上了，那就不得不交待。没想过是什么大事，毕竟以王智那小子吊儿郎当的德行，费雪岚早已把他宠上了天。
　　他见费雪岚的表情，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您来这是探望朋友？”
　　费雪岚面色像是镀了一层灰，缓缓点了点头。
　　没有人想过会有这样巧的事情发生。
　　张人静在话说出口的一瞬，几乎也预感到费总的朋友跟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小智，遇上点儿事，让我来医院看看……”
　　说得这样含糊其辞，费雪岚也瞬间就收紧了瞳孔，盯着问：“他开车撞人了？”
　　张人静吓得有点不敢回答：“啊，是吧……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就是按照他说的，来问问对方愿意多少钱私了这件事，应该不是撞得太严重吧？”
　　试探着说完，他生平第一次看见费雪岚磨牙的表情。

　　沉默片刻，费雪岚沉声道：“你打电话给他，让他赶紧滚来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