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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仲书见到曾一杭这样,觉得自己常年同他一道,没理由不告诉他一声,趁机追上来,小声说:“你怎么对师兄那样呢?”
曾一杭皱眉道:“我不知怎么的,看他那眼神就难受。”
仲书问:“什么眼神?”
“他问季霖时候的样子,让我觉得不舒服。”曾一杭直言道。
“你不能这样子的。”仲书也巴结过季常,不过季常总是以礼相待,对他不错。他沉默了一下,如是说,“想巴结龙子的人,确是很多。说是御龙使,若上不了,就沦为末流了。冯师兄看着年轻,其实在山上呆了年月久,山下花花世界看得越多,呆在山上清修就越难受。总得找点有盼头的事做。”
“有盼头?什么事?”曾一杭问。
“师兄也不会做傻事。你放心。”仲书道,“季霖没同你说过以后上天的事?”
“没有。”曾一杭茫然地应道。又模糊想起季霖说过什么,但也记不分明了。
“你也没问过他?”仲书不相信地说。
“没有。”起风了,曾一杭用手轻轻拨去拂在脸上的发丝,“上不天,我就下山。没什么大不了的。”
“……”仲书不言语了一阵,“以后你就知道了。”
曾一杭看着愈来愈近的观门,听着身边脚步嘈杂,他在山上度过数百年孤独,数月前,这热闹场面还如梦境般,现在却没有那么美好了。他加快了脚步,只想去见见季霖才好。
季霖看愣愣站在门外的曾一杭,眼光一转,看了看他身上的水痕,高兴地过来拉他:“师兄,驯龙顺利么?”
他对那种无法变化的同族无甚感情,甚至有自己也无法察觉的轻蔑之意。
曾一杭点点头:“还好。”
“师兄看着有些沮丧哩?”季常坐在桌边看书,此时也转过上身来问。
被他这么一说,曾一杭也觉出从刚才到现在,心上确实像有块什么压着,又像有块乌云挡着,可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想说又说不出来。他突然发现,即使面对季霖,他也无法完全摆脱那种不轻松不愉快的感觉。
“师兄?”季霖歪着头问。“难道是受伤了?”
曾一杭“啊”地抬起头,才知道自己正在出神,忙道:“没有。”说罢,就转身借故告辞要走。
季霖一把拉住他:“师兄,若是同那帮人处不来,不用理他们。来找我便好。”
“放肆!”季常身后正色喝道,一改平日温文而雅,“你以为你多能耐,师兄交什么朋友,是你该管的么?”
季霖被他吓了一跳,十分不高兴,对着哥哥,倒不抢白。
季常站起来继续骂道:“师兄之前潜修,才有今日根基,入得御龙使之列。如今除了练法术,也是学习人事的时候,你倒出来自作聪明,以为是为他好么?”
他训斥完,这才走过来对曾一杭恭敬道:“师兄,对不住,霖儿他毕竟年纪小,家里不多管他,实在有些娇惯坏了,有些事想得太简单,也不懂推己及人,就知道玩。他若说什么,师兄也别太由着他,尽管管住他……”
曾一杭脸红了,觉得自己反倒没有做师兄的样子,忙道:“哪里哪里,他知道的比我多多了。”
季常听了,又转身对季霖说:“那就是你的不是了!你知道的不告诉师兄,是巴不得他只认你一个罢!怎么这么孩子心性!你当他没你不行么?”
这时,太阳已在西落了,夕辉透过窗户,照得满屋都红红的。曾一杭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心里什么东西好像被撕开层层包裹一下子摊在阳光下,羞得满脸通红,不知是为离不了季霖的自己,还是一直比每个人都无知的自己。他从没像这样觉得自己不但可怜,还蠢笨,还无知,他是只认季霖一个,他确实没了季霖不行,他……他其实一直知道,拼命也挣扎过,可被季常一说,怎么就开始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季霖垂手而立,知道季常定是看不下去了才说的,兄长如父,他不敢说什么,也知道哥哥说的没错。偷偷看曾一杭,曾一杭紧抿嘴唇,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季霖这才对季常怒道:“你做什么!”
季常厉声道:“你既然和师兄比他人亲厚,什么对他好,你就该好好告诉他,这才是对朋友该做的事!你什么都不说,把他当玩物养么?你这样,是不义!”
“我哪里不是为他好!”季霖哪里说得出他和曾一杭是什么关系。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以为你多大能耐,能一个人护他到天上去?就算到天上去了,你知道是什么情形,还能是你说了算的!”
季霖咬了咬牙,冲出门外。可到曾一杭屋外时,他却站住了。从日落时分,一直立到月上树梢,都没有想好进去说什么。
他想不明白,生平第一回有些不知所措,干脆走到华清池,纵身一跃,化出原形,水中起起伏伏,吸收月之光华。这本是他出生以来最喜爱做的一件事,可不知为什么,纵使化作龙形,眼前还是有第一次见曾一杭,他什么也不知道,抱自己越过师傅布置下的高槛的样子,和因为自己说要走就涕泪俱下的模样,还有……大雪纷飞那日,自己一直坐在高处等他,看他一人在观中扫地,全身飘雪,实在可怜,那日冰冷的唇瓣传递过来的情感与企盼,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心头一热,在水中躬起了身子,像是平生未有的甜美……
久居龙宫,都说西湖龙宫集四海之盛景,谁知在华清山竟有这样一个不食烟火妙人儿?我又怎么忍心,和他多说些成仙求官的事,破坏这大好欢愉?难道正如五哥所说,这却是我在害他?若知道我有意无意不告诉他,他又会作何想法?
季霖在水里乱游,心有所念,突然脖子一紧,却是被什么套住了,竟像是捆龙索!哪个御龙使这么大胆,敢来抓我!他没放在眼里,打算用神力逼出那捆龙索,毕竟山上道人法力有限,不大有人困得住他。
谁知那人熟知季霖法力走向,并不与他硬挡,只是随着他游动,那捆龙索顺势而行,死死跟着他,并慢慢越收越紧。失了先机,毕竟有落下风,季霖觉得难受,在水里一阵翻腾,冲出水面,他法力了得,此时月光正盛,法力最强,身上的银光照亮了一大片水域,可纵他瞪大双眼,也看不见那人。
忽然,他觉得头上一疼,竟有人在用剑抵他龙角。他吃痛一翻,要把头上那人甩落,可那人是老手,捉得极紧,也不受他法力影响,只一手使剑,一手扯捆龙索,那索把季霖勒得直后仰,要背过气去,又突然放松,让他没有还手之力,又变不得人形。
那人还没完,看似要彻底驯服他,竟动手揭他龙鳞,季霖还未回过神来,龙鳞被揭得一大块去,鲜血直流,疼得他向前一蹿,又被勒住脖子勒了回来!他向来不把御龙使放在眼里,这才慌了手脚,就要回道观求助,可这时那人已用法术在池周布下了局,以自己目前情形,冲不过去。
捆龙索越来越紧,季霖已开始眼冒金星,意识模糊间,看到东方,灵光一闪,大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潜下水去,逼出神力拖着那人游到华清池出口,那是个数丈的大瀑布,水气极盛,是个布法的破绽。季霖冲下瀑布,随着华清之水,跃入东海。
东海本是龙族聚集之所,但此时季霖无法发力求援,纵然碧波万顷,可那人仍如影随形,又揭下一块龙鳞,竟开始要抽他龙筋!“啊!”季霖疼得死去活来,加之又有把利剑沿龙角而入,乱戳乱插,顿时海上血红一片,十分惨烈。他知道若是被驯服,恐怕要一世做此人坐骑,即使疼得要昏厥过去,也要拼命挣扎。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意识时,空中像有什么利器划过,尖啸一声,打在自己头上那人身上。
“曾一杭,走开!”那人声音,季霖听出来了,是冯秋!
曾一杭并不答话,狠狠一鞭抽得冯秋差点掉下海去,再一鞭,卷住冯秋的剑,就要 往上拉。冯秋松了捆龙索,飞到空中,与曾一杭乒乒乓乓打了起来。他法力自然胜过曾一杭许多,可今晚曾一杭在海上,使起力来比平时顺遂很多,加之怒火中烧,攻势凌厉。打斗之间,曾一杭一鞭子抽掉了冯秋的捆龙索,季霖松了一口气,却被曾一杭骑在头上,只听师兄喊道:“还不快飞起来!”
他浑身一激灵,忘却浑身疼痛,大概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似乎凭空又来了力气,带着曾一杭左冲右突,兴起滔天巨浪,雷鸣闪电,直指冯秋而去,冯秋一下子落在下风,见势不对,匆匆掉转云头,落荒而逃。季霖看他走了,再也无力支撑,重重摔在水面上。
待他醒来,自己化作人形,没穿衣服,他向四处看去,发觉正趴在一片不知名的沙滩上,不,自己身下,不是沙滩,是和他一样,近乎赤条条的曾一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