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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江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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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匆匆而去,百花争奇斗艳过后,一场又一场的雷雨洗却了万般锦绣浮华。
转眼间,林栀进宫一月有余了。他过得很好。花房的掌事姑姑秦嬷嬷是一个与世无争,容易说话的人,待林栀不错。每日里,林栀只需做些浇花剪枝等琐碎轻松的活,日子清闲自在。在大明宫里,林栀不用担心吃穿;他是圣上特赦的罪犯,旁人也不敢侵犯,不必过着以前讨生活的日子。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宫墙深深,怎么也望不到尽头,望不到金陵城的影子,望不到阿妈了。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中若隐若现的是阿妈会轻哼江南的小调子: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
林栀在大明宫里有一个很好的朋友。
花房洒扫宫仆陆长卿年十七,金陵人氏。
长卿到是一个性子开朗活泼的人,在这每日重复着千篇一律的生活的大明宫中也能想出些趣事来。因为是林栀同乡,两人在宫中彼此互相照顾,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形影不离。这到也给思乡的林栀带来了一点慰藉。
暮春四月,天一点点的热了起来。“落花今日随流水”,“宫花落寞红”。寂寞空庭里芳菲流逝,四方庭院锁住了红颜,说不出的春愁。
林栀与陆长卿还年少,又是初初进宫,只觉得大明宫里繁华璀璨,万分有趣。
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两人结伴从花房里出来。瞧见甬道四处无人,便又开始打打闹闹,嘻嘻哈哈。不知不觉,一路竟走到了芙蓉池。
夕日欲垂,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一大片一大片鱼鳞般的彩霞割断了天空。暮色苍茫中,芙蓉池被夕阳散发出的余晖渲染的波光粼粼。岸边,几株衰杨古柳还在临风点头,对着湖面梳妆。芙蓉池中心的湖心亭里,《霓裳》曲悠悠传来。让人有些辨不清是天上人间,今夕何夕。
林栀和陆长卿只是痴痴的看着。晚风轻抚,曲声遍彻,驱散了一天在花房里劳作的疲劳和四月里的闷热。
“林栀。”
“恩?”林栀应声转头看向陆长卿去。
陆长卿握住了他的手,看着芙蓉池出神:“还在金陵城的时候,暮春初夏时的夜里总能看到这样的场景,谁知道已经一晃两年没在见到了。”
林栀“嗯”了一声,望着天际出神:“我也有些想阿妈了,但是金陵离这里好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去。”回过神来时,陆长卿早已不在眼前。
“嗯……?长卿,长卿你在哪?长卿……”
突然之间,水花迸溅,林栀来不及躲避,湿了半边衣裳,样子些许狼狈。耳畔传来陆长卿的笑声,林栀寻声往芙蓉池里看去:陆长卿早已脱掉鞋袜,站在芙蓉池浅处向他泼水。
林栀佯装恼怒:“长卿,你又欺负我!”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水泼了过来。
林栀这次有了些防备,但却也来不及躲避了,无奈之下只能用衣袖来挡。只听“叭叽”一声,衣袖淋漓。
林栀“唔”的一声叫了起来,半嗔半怒的看着陆长卿。却听得陆长卿嬉皮笑脸的朝他说了一句:“瞧我作甚?”
林栀被他这句话逗恼了,捞起一片盈盈水花朝陆长卿扬去。
陆长卿嬉笑着避开了,转眼又是将水波挥出。
林栀的衣服基本已经湿了,于是他也顾不上仪容礼节,褪去了鞋袜下了芙蓉池。
“接招!”
“哼,就这点能耐?”
“陆长卿!!”
“怎么?我说的是实话!”
陆长卿笑着泼来一阵阵,林栀不断躲避、格挡,寻找着空隙泼水还击。两人越战越凶,芙蓉池里水波潋滟,破涛四涌。
终于两人玩的筋疲力尽,准备上岸。林栀已经被泼成了落汤鸡,而长卿衣袖上只有几处水渍。陆长卿得意洋洋的瞧着林栀,却大意了脚下。脚底一滑。
“扑通”一声,陆长卿落了水。林栀看着陆长卿衣衫也尽湿,不由破涕为笑。
“快起来吧。”林栀朝陆长卿伸去一只手:“在水里呆久了会着凉的。”
陆长卿也不矫情,借着林栀的力起来。
两人携手走到了岸边,陆长卿提议:“我们的衣衫都湿了,若是回去定会被秦嬷嬷责罚。不如我们在这里吹吹风,等水渍干了再走不迟。”
林栀点点头:“也好,今天夜色难得。”
两人寻着一处近水的地方,拨开草丛依偎着坐下。看着夕阳慢慢的落下,直到最后哪一点消失在地平线上。逐渐,绛紫色占领了天空。繁星点点,相映生辉,像是东海夜明珠镶嵌在夜幕上。
“今日是真的尽兴。”林栀满足的叹了口气:“好久都没有玩的这么开心了。”
“还有更好玩的。”陆长卿的手指向了湖心:“林栀,你瞧,湖心岛的荷花露尖芽了!”
林栀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无数碧绿的荷叶聚拢在湖心亭周围,像是玉盘子,衬托着含苞未放、娇艳欲滴的荷花。荷花皆才露了几个尖尖头,像是因为害羞不肯让人们看见他的玉容。仍是如此,“早有蜻蜓立上头”。绿肥红瘦笼罩在蔼蔼暮色中,透露出一股恬静,让人心静了下来。
林栀感叹:“真的,好美啊。”
“到了五月份,荷花次第开放。到时候‘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才叫真的夏日丽景。”
林栀点了点头,不由自主的又哼起那首歌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还没唱下半阙,便听见长卿哼唱了起来: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林栀心生疑惑,问道:“长卿也会唱?”
陆长卿笑答:“傻瓜,水乡的孩子那个不会?”
“也是。”
两个人打着拍子,唱着江南小调子。歌声缠绵婉转,有着水乡的灵动,水乡的温柔,在芙蓉池上久久回荡。渐渐的,《霓裳》曲的声音低了下去,芙蓉池上只听得见《江南》。
……
苏云翾在湖心亭和新纳的邬君子饮酒作乐。
邬君子有着一双妖媚的桃花眼,一点红唇,十分妩媚性感。邬君子善弹琵琶,苏云翾便让他弹了一曲《霓裳》。
琵琶声铮铮作响,玉走珠盘,清脆饱满。邬君子任由那音韵在指尖流转,一会像是雨珠倾盆而下,一会又像是女子贴着他的夫君叫卿卿,一会又像是黄鹂在春风里啼鸣,一会又像是冰雪初融的泉水叮咚流淌。邬君子“犹抱琵琶半遮面”,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妖娆。
苏云翾很是受用,醉眼微笑看着邬君子。
邬君子知道圣恩马上就要来了,于是便弹得更欢了:小葱般的玉指翻飞,轻拢慢捻,细细抚琴。琵琶像是会说话一般,将他心中的柔情百转诉说了出来。
殊不知,芙蓉池岸边传来婉约的江南小调盖过了琵琶风头。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曲子初来时断断续续,被风吹散了一个半个音。直到第二遍,变成了两人合唱,曲子才完整的传入苏云翾耳中。声音极为细腻,像是在撒娇。
苏云翾督了一眼池畔,瞧见是两个少年,身姿窈窕,不过隐隐绰绰的却不清晰。他们互相依偎,互相玩笑,仿佛这小小的芙蓉池,就是他们故乡的太湖。
苏云翾被曲子勾走了魂,如痴如醉,好像此时此刻身处在玲珑的江南。
江南小调让苏云翾身临其境,而《霓裳》却像噪音般破坏了她的美梦。苏云翾心头莫名的对邬君子有些恼怒,当即拿起酒杯朝他砸去:“麻雀叽喳还真当自己凤凰清啼?以后不必再弹了!”
玉杯破裂,碎玉四溅,伴随着叮铃咚咙的声音。
邬君子受到了惊吓,音都拂乱了。强装镇定,忍住泪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皇上,嫔妾技不如人,污了皇上龙耳,请求宽恕。”
苏云翾冷冰冰的“哼”了一声:“枉我看重你。”
邬君子慌慌忙忙磕头谢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像个木人头一般呆呆的跪在地上。从他十五岁入宫起,没日没夜尽心尽力的伺候皇上,终于从小倌混到了个君子。本以为这段时间皇上恩宠不断,在熬一些日子便就能熬到个相公,一宫主位。不料被这两个南方的宫仆打乱了阵脚,落得满盘皆输,失去恩宠。
他怎么肯?可是事到如今,哪怕他去求皇上,皇上也不能回心转意了,终究成了一场空。他只能去怨这两个出现的不是时候的宫仆,是他们断了自己荣华富贵的梦,成为了自己争名夺利道路上的绊脚石,错的是他们。
邬君子幽怨的看着湖畔笑颜如花的两个玉人,眸子里闪出了丝丝杀意,怨恨的种子在心底悄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