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汛》沈云禅

6、咖啡馆

　　第6章
　　告别之后走出包间，在走廊的尽头，叶蓁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陈善铭还站在门口，嘴唇张合，面色不虞，好像在训斥陈望。

　　仿佛有心灵感应，陈望也抬起头，朝着叶蓁所在的方向遥遥瞥来。

　　叶蓁飞快地别过头，恰好这时电梯门打开了，她忙不迭地跟着叶诗情走进电梯，隔绝陈望的视线。

　　陈善铭送的红包还在她口袋里，等到车上她才苦恼地询问叶诗情该怎么办。

　　“给你就收着呗。”叶诗情补着妆，“正常的人情往来而已。”

　　叶蓁：“？”
　　对上高中的女儿说这种话，真的不会影响她的爱情观吗？

　　叶诗情不愧是在职场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看他们父子俩交流我都觉得累，就当精神损失费好了。”

　　不愧是父子俩，连处理问题的方式都很像。
　　陈望在饭桌上都那么没礼貌了，看得出陈善铭不高兴，但没有当场发作，忍到了结束。

　　陈望额发湿淋淋的模样浮现在她眼前，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叶蓁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心想陈望不会报复她吧。

　　·
　　陈望已经习惯陈善铭的训话，左耳进右耳出，并不会放在心上。

　　手机振动，乔成卓的信息一连几条发过来，他喜欢的乐队要在本市演出，拜托陈望帮忙抢票。

　　他点开乔成卓发来的详情链接，这支乐队和某个平台有合作，要买他们的票还得下载软件。
　　陈望注册登录进去，找到了乔成卓说的乐队账号。

　　他在主页随便划了几下，刷新出来的某条帖子引起陈望的注意。

　　格子围巾、白色毛衣、酒红色半裙……
　　这张对镜穿搭的照片十分眼熟。

　　等陈望反应过来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点了进去。

　　博主头像下面赫然标着“你可能认识的人”。

　　是叶蓁的账号。
　　陈望一眼就认出来了，照片里的穿搭就是她今天吃饭时候的样子，大概是出门前随手拍了几张发到社交平台上。

　　她的手机号还存在陈望的联络簿里，被敏锐的大数据推送到他首页。

　　叶蓁的主页内容不复杂，大部分是记录生活，有时候会有固定的几个账号评论，陈望猜测应该是和朋友之间的互动。

　　【老大，你弄好了吗，还有五分钟就要开票了！！】

　　陈望没空再浏览叶蓁的主页，随手点了个关注，就退出去研究抢票流程。

　　这支乐队在年轻人里还有点粉丝，陈望不关注这些也听说过，乔成卓还去排过他们的签售。
　　抢票难度大部分由他们稀少的座位数导致，哪怕只有几千个人，要抢到三百张票也不容易。

　　“叮”一声，支付成功的页面弹出，陈望把出票二维码发给乔成卓。

　　【老大真是我的恩人！！！】
　　【这个APP是他们推广的，抢完票就没什么用了，老大你直接卸载掉就行】

　　后面乔成卓还发来一串消息，抢到演出票的喜悦之情冲昏他的头脑。

　　陈望回了个“1”，没有再看其他信息。

　　·
　　寒假平淡地度过，之后陈善铭又约了几次叶诗情出门玩，也会客气地询问一句“蓁蓁要不要一起出来”。
　　叶蓁对她的恋爱进度没有什么兴趣，也没有当电灯泡的想法，独自呆在家里写作业。

　　高二下学期，学业骤然紧张不少，叶蓁更无暇分心给其他事，以至于陈望什么时候消失在校园里她都没注意，还是程斐找她抱怨，说503的人考完试就人间蒸发了，她上哪去找人帮忙画宣传海报。

　　她提到陈望的名字，叶蓁的手一滑，笔尖在纸上拖出一条印子：“我和他不熟。”
　　程斐失望地趴在桌上：“怎么会这样，二中还有能和陈望画技比肩的大神吗？”

　　叶蓁断断续续从程斐那听说过一些关于陈望的事。
　　从小学画，画技过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进了他们这所普通高中。

　　按程斐的说法，陈望的画技在艺术类高中也是佼佼者，流落到他们这只能是便宜了学生会，成为宣传部门的编外打工人。

　　“希望学长考完试回来还愿意给学生会打工。”程斐双手合十，“我们宣传部不能没有他。”

　　陈望在学校里也算是风云人物，刚回校，程斐就收到消息。
　　任凭她怎么恳求，叶蓁都没有松口答应陪她一起去。

　　直觉告诉她，远离陈望保平安。
　　没准他已经忘记过年那会儿的事，要是见到她本人又想起来了怎么办。

　　陈望不在画室后，他所在的教室换到了和叶蓁同一边。
　　还好高二高三的放学时间不同，叶蓁几乎不会撞见他，偶尔几次他都和同学并肩走过，似乎没有注意到叶蓁的存在。

　　瘦瘦小小的女生被课间人流挤来挤去，几乎是分神了一会儿，她也找不见陈望的人影了。
　　几次下来，陈望毫无反应，叶蓁也逐渐把这事抛之脑后，恢复正常的校园生活。

　　高三生离校之后，校园里顿时空荡许多。
　　闷热的天气里，雷声由远到近滚滚而来，空气中骤然提高的湿度，让窗玻璃返出一层雾气。

　　写完最后一科试卷，叶蓁伸了个懒腰。

　　程斐唉声叹气：“唉，大佬毕业了，这下是真要找别人来帮忙了。”
　　叶蓁幽幽地提醒她：“下半年升高三，这种事情自有学弟学妹们接手。”
　　“对哦。”程斐突然想起来别的事，“我哥给了我两张家属票，下周末去不去看演出？”
　　“好啊。”

　　到周六当天，叶蓁正打算和叶诗情报备一下出门。
　　走到书房门口，她听到里面隐约传来对话声。

　　叶蓁屏住呼吸，没有贸然进去。

　　“他这个年纪正是冲动的时候……”
　　陈善铭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懊恼，叶诗情柔声安慰他。

　　叶诗情来回踱步，拉开了书房的门。
　　叶蓁就在门口，两人都愣了愣。

　　“我和程斐约了出门玩。”叶蓁把演出信息给她看。
　　叶诗情飞快地扫了眼屏幕，比了个“OK”的手势：“早点回来，注意安全。”然后她就继续和陈善铭的通话，断断续续有“高考结束”“大学”之类的字词传到叶蓁耳中。

　　叶蓁到门口时程斐已经等在那，熟门熟路地避开排队等验票的观众们，带她走向通往后台通道的小巷子。

　　“这家店白天是咖啡馆，晚上就是清吧，会租借给地下乐队做场地。”程斐来过几次，对附近很熟，进门就喊人，“哥，我带叶蓁来蹭个票。”
　　程之昂正在调试设备，闻言抬起头，见到妹妹带着朋友来，挑了挑眉。

　　“我嫂子在吗？”程斐问。
　　程之昂指了指某个方向：“在呢。”

　　程斐欢呼一声，就要跑过去，被程之昂拽住：“不许胡说八道，更不允许造谣我，听见没？”
　　她再三保证，程之昂才松开手。

　　叶蓁打量着周围，她看过演出，不过那时也仅限于做观众，没有来过后台，并不知道原来后台会这么忙碌，也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打扰乐手，朝程之昂招招手算是回应了他的热情。

　　她离开休息室，打算先去吧台喝杯饮料。

　　要应对一会儿的演出，服务生步履匆匆，忙着布置场地，吧台附近只有一个员工在备餐。

　　一瞬间，叶蓁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怎么会觉得……吧台那个服务生，长得像陈望？

　　叶蓁将信将疑地往前走几步，对方似是感受到她探究的视线，抬起头，四目相对。

　　这次叶蓁看得清清楚楚：“陈望？！”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陈望瞥她一眼，“我没聋。”

　　“你……你怎么在这？”话音刚落，叶蓁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陈望穿着店里的工作服，衣袖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小臂，十分熟练地整理着器皿。

　　“喝什么？”陈望问。
　　“啊？”叶蓁呆滞地坐在椅子上，半晌才反应过来陈望让她点单。

　　她毫无经验，如果换成陌生人她还能问问有什么推荐，但是表现得手足无措的话，肯定会被陈望嘲笑。

　　叶蓁的目光在单子上梭巡好几轮，最终随便点了个名字看起来顺眼的：“长、长岛冰茶！”
　　陈望的动作一顿，诧异地复述一遍：“长岛冰茶？”

　　“对，就要这个。”叶蓁坐直。
　　陈望表情古怪，也没说什么。

　　不出片刻，面前被递上一杯饮料，握着玻璃杯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这不是橙汁吗？”叶蓁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
　　“还是果汁比较适合小孩子。”
　　叶蓁倏地睁大眼睛：“我才不是小孩子！”

　　陈望懒懒地抬起眼皮，叶蓁注意到他手中杯子里的水，忍不住后仰。

　　她的反应逗笑了陈望。
　　“这还不算？”

　　那点小心思都被看穿了——叶蓁懊恼不已。

　　“你来这是……看演出？”陈望问。
　　得到肯定的回答，陈望也不再说话，低头擦拭着杯壁的水珠。

　　叶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陈望，拿画笔的手灵巧轻盈，几下就叠出一朵漂亮的杯花，捏着杯口，显出小臂上的青筋。

　　“我听陈叔叔说你离家出走了。”
　　陈望动作一顿。
　　电话里陈善铭的语气很是恼火，但陈望漆黑的眸子里并没有过多情绪，而是淡然地应下一声：“你会告诉他我在这吗？”

　　叶蓁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肯定不希望我说出去对不对？”叶蓁反问他，“我宽宏大量给你个机会，快求求我。”
　　陈望眯起眼眸：“不要。”

　　“好吧。”他不上当，叶蓁很失望，小声嘟囔，“不会是富家子弟出来体验生活吧？”

　　她声音太小，陈望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叶蓁连忙摆手。

　　余光瞥到程斐也从后台通道出来了，叶蓁借口要去找朋友，跳下吧台椅。

　　少女的马尾辫随着她的跑动在脑后一甩一甩。

　　陈望的目光落在她泛着光泽感的发带上，许久之后，才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