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雀》十一书

2、伏流河

　　七年后。

　　姜宁，景正七年，处暑，南阳。

　　忘尘院。

　　一群小孩正围着一位白衣男子叽叽喳喳，似乎在争论些什么，让原本清幽雅致的小院染了些烟火气。
　　“先生先生，扶桑是什么树？为何从未见过？”
　　“先生也叫扶桑，难道先生也是树吗？”
　　“先生就算是树那也肯定是棵神树！”
　　彼时正值铄石流金之际，万物一派死气沉沉，只有小院角落那一小片油菜花倒是越发旺盛，在这一片枯枝败叶里显得尤其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名叫扶桑的先生听见“神树”时手一抖差点将家里仅剩的一盆水悉数浇出去。
　　这水可是他用三百灵力变换得来的，贵着呢！

　　这群熊孩子！

　　“你们今天早上不用帮家里人干活吗？怎么会有时间来这里？”扶桑注视着眼前这盆已经看不出细白花的六月雪默默转移了话题。
　　六月雪喜轻荫，畏太阳。耐寒又耐旱，且根，茎，叶均可入药，观赏性和实用性都极强，然而南阳向来干旱少雨，纵然六月雪生命力极强，现下怕也是活不了了。
　　“现在大家都不怎么敢去地里了”一个叫陆若的孩子小声说道。

　　扶桑闻言手一顿“出什么事了？”

　　“先生竟不知道吗？今早张大伯上山砍柴，突然发现一夜之间山脚下凭空冒出好些石头，现在南阳传的满城风雨，大家都说是砍伐过度，惹怒了山神！”安忆说的天花乱坠，没注意到扶桑逐渐皱起的眉头。

　　姜宁有一条山脉名曰堂庭山脉，南阳地处堂庭山脚，依山筑城，丛山是堂庭山脚下的一座小山，高不过百余丈，山中多树木，连可食的野果都鲜有几个，犬牙交错的羊肠小道让这座经济本就落后的小城更是雪上加霜，偌大姜宁，只有南阳坐落在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地方。
　　堂庭山脉自西向东依次是招摇山，羽山和堂庭山，这条山脉将姜宁分为南北两个区域且在饮食以及文化习俗上形成了巨大的差异。
　　比如堂庭以南的地方以米为主食，以北的地方则以面食为主，而南阳却是以土豆为主食，且南阳多悬崖峭壁，不似长佑四通八达，商业贸易多在此交易，多的是互通南北的阳关大道，也不似鹿蜀一马平川，且常年干旱，因此最常见的农作物除了土豆就是洋葱。
　　不知是否因为南阳的百姓过于恋家，这种猫嫌狗不待见的地方不但没被当地人嫌弃反而有世代在这里生根发芽的意思，不仅如此，他们还研究出关于土豆的多种吃法，一日三餐不重样......
　　早饭 土豆小饼！健康！
　　午饭 土豆丝饼！管够！
　　晚饭 洋葱土豆饼！易消化！

　　真他娘的接地气！

　　姜宁一直信奉人与自然对立统一，律法中明确规定，从每年的二月份开始，不准进山砍柴，禁令直到七月份才解除，令行禁止，南阳一直将此律法执行的极好，因此说什么若怒山神之类的言论其实都是扯淡......
　　扶桑自然是不信山神一说，可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些石头？
　　“既如此，你们还是早些回家吧，不要在外面乱晃，省的家里人担心，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扶桑一边说着一边将六月雪挪到阴凉处。

　　送完学生，未等他出门，便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门口了。

　　带刀侍卫一拱手，客客气气道“我家大人请先生前往府中商议要事”
　　“大人”是南阳太守李朔，此人胸无大志，毫无主见，打扶桑来南阳这小半年，凡事不论大小总要同他商议之后再做决断，实在不是个当官的料。

　　“如此，便麻烦两位兄弟带路了”

　　扶桑半年前来到南阳，问他从哪里来，他只说自己是个云游天下的闲人，每每别人问起他从前的事，他总是一笔带过。
　　“前程往事，过眼云烟，都过去了，不提也罢。”
　　行吧，你帅你有理！

　　话是真的少，帅是真的帅，据说南阳城的姑娘们第一次见扶桑时皆是惊为天人，活了这么多年，能见到这么标致的一个男子，此生无憾！
　　此后，她们对扶桑的评价便一发不可收拾：先生有玉的内涵，松的气质，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绝代芳华，天下无双！

　　这样一来扶桑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南阳城众未婚男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有人愿意自己心仪的姑娘喜欢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于是南阳城未婚男子里对扶桑有这样一个评价－“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

　　南阳城女子们表示：“呸！”
　　扶桑：“......”
　　果然自古以来世人对美人总是有一些偏见的......

　　一行人赶到太守府时李朔正急的来回瞎转，不等扶桑行礼，李朔已经快步迎上来“从山的事想必先生已经听说，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去丛山了，南阳城属先生见多识广，不知先生对此事有何看法。”

　　扶桑不动声色的擦去被李朔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朝他一拱手“具体的我也没什么头绪，不如李大人同我前去查看一番，便可知晓”

　　李朔闻言顿时脸色一变，他是土生土长的南阳人，连太守之位都是从父辈手中传下来的，本人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李家人素来没什么鸿鹄之志，父辈任职期间虽然也没作为，可从未出过大事，他只希望自己能像先祖一样顺顺当当地把这个太守做下去，以后再让儿子继承，谁曾想会出这么一档子事，真真是流年不利！
　　这些年南阳的经济停滞不前，很大程度上都是托了李家人的“福”，丛山的事他其实也有点信山神一说，说不怵那是假的，但身为太守，这种时候他要以身作则，更要给南阳百姓们一个交代，李朔一咬牙：“先生请！”

　　一路上李朔内心翻过无数念头，一会儿想万一我今天交代在这丧事一定要办的体面，好歹是为南阳殒命，下黄泉见了列祖列宗也不至于失了体面，一会儿又想万一夫人要改嫁那睿儿该怎么办，扶桑回头撇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李朔，他一副上刑场的表情仿佛他们脚下这条路不是通往丛山而是通往黄泉入口。

　　“身居高位多年来却毫无建树，此人确实德不配位”扶桑心道。

　　就这样，李朔怀着满心的惆怅与扶桑赶到了丛山。

　　“就是这里了”

　　扶桑仔细查看石头，没注意到身后李朔直打哆嗦的腿，他有心想问问查看出了什么结果，却又觉得此时打扰人家未免太没眼力见，话到嘴边徘徊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能问出口，不多时扶桑便寻至石头发源地，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此处地势平坦，青苔裹地，青石镜光鉴人，宛如天工，扶桑顿时一惊立马站了起来，李朔见此差点跪下，莫非真有山神！

　　“先生！我还有一笔私房钱没来得及告诉夫人藏在哪儿，这可怎么办？！”
　　扶桑忙着探查随口一答：“托梦吧”

　　天要亡我！

　　他没顾得上理会面如死灰的李大人，快速环顾了周边的地势，堂庭山脉自东向西依次呈三级阶梯，招摇山左接昆仑山，而昆仑山又是赤水的发源地！

　　此处竟有一条不见天日的伏流河！

　　“李大人，你的私房钱还是先收好吧，此处有一条伏流河，南阳缺水的情况往后或许会得到改善”温润如扶桑也很难不对这种草包官吏阴阳怪气。

　　李朔脸上的阴霾顿时全无，他憨憨地问道“先生，什么叫伏流河？”挠头......

　　扶桑：“......”

　　“大人，往后还是多看看书吧，我不是久留之人，以后有什么事情还需大人自行决定”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此后一别，再见遥遥无期，何不对他客气点，起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先生要离开南阳！”

　　文曲星要走，他急了他急了！

　　当天晚上，李朔连夜写好奏折派人快马加鞭送至长佑。
　　姜宁律法规定，凡发现伏流河皆要上报朝廷，待批准之后方可进行开凿。

　　两天后，朝廷的圣旨到了。

　　允许开凿，待监工一到，便可开工。

　　忘尘院以花草为门，名字起的风雅，实际上只有两间竹屋，屋子里陈设简陋，没什么值钱东西，连贼都不惦记。
　　这天傍晚，扶桑正着院子里摆弄花草，几个下地回家的学生突然来找他。

　　“听李大人说，先生要离开了，可是真的？”带头的是安忆，下午在地里干活时偶然听闻扶桑有意离开南阳，他当时就急了，一回家直奔忘尘院，生怕去的晚了扶桑已经离开。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若是有缘，会再见的”扶桑推给安忆一杯茶，没敢看他哭红的眼睛，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离别，本以为早对世间的一切麻木，结果还是没有勇气直面真心待他的人。
　　“好了，我又不是马上就会离开，陪你们过完中秋节再走”他伸手摸了摸安忆的头。

　　安忆还是闷闷不乐，陆若为了调节气氛便问道：“那天先生走的匆忙，有个问题没来及问，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解答？”

　　“有什么疑惑问即可”

　　“扶桑真的是神树吗？”

　　“......”

　　很好，又绕回来了。

　　扶桑叹了一口气，觉得今天这个问题大概是躲不掉了。

　　“传说中扶桑长于东海汤谷之上，太阳自扶桑升起，从若木落下”他微微有些出神，像是在回忆往事。

　　“那天鸡晓彻扶桑涌是什么意思？天鸡打鸣的时候太阳就会自扶桑升起吗？”陆若好奇道。

　　“不是天鸡，是神鸟朱雀”

　　那一瞬间，陆若觉得先生看起来有点悲伤，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扶桑。
　　午后的日光穿过云层照在忘尘院里，将那些枯枝败叶，一起埋在了这里。
　　扶桑轻咳一声“朱雀是天之四灵之一，是代表炎帝与南方七宿的南方之神，于八卦为离，于五行主火，象征四象中的老阳，四季中的夏季。”

　　朱雀出，扶桑涌，太阳升，万物生。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那先生可曾见过朱雀？”

　　“未曾”

　　原来都是道听途说......

　　此后一个月，学生每天都会来叨扰扶桑，有时候是真的有问题要请教，更多时候其实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想来见见先生，扶桑知晓学生的心意，便由着他们来，此后一别，再见怕是来生。

　　只是，谁都没想到，中秋节没到，一个名叫《子炎书》的东西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