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短篇合集》玉有瑶

8、蓄意推倒

　　对于推倒润玉这件事情，邝露已经臆想很久了。

　　在邝露还是一个小仙子的时候，有一次，她从太巳府偷偷溜出去玩耍，无意间来到了一座美丽的桥边，桥下是寂静幽深的寒潭，桥对面有一棵流光熠熠的大树，有稀疏的星子叮叮咚咚地掉落潭中。她想走过去，忽然，却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哭泣声，那声音似极力忍着，但哭声还是呜呜咽咽地发了出来。

　　“哭得好伤心啊！”邝露在心中小声道，她趴在桥边，寻找着哭声的来处。在一块隐蔽的山石后面，她看到了一点白色的衣角，她小心地靠近，走过去。
　　是一个看起来比他大点的男孩子，靠在石头上坐着，抱着膝盖，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背，正在极力忍住哭泣声。

　　“哥哥，你怎么了？”邝露靠近他，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人靠近，那人抬起头，邝露看到他满脸泪痕，眼睛红肿，正愕然地看着自己，手背上是深深的牙印，也是红肿的，向外渗着红色的血。

　　邝露忽然想到了娘亲养的白猫，有一次白猫出去玩，前爪受伤了，它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爬到娘亲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娘亲，也是这样伤心的眼神，也是这样血迹斑斑的爪子。
　　那时候娘亲是怎么做的呢？邝露认真回想着。
　　对，娘亲抱着白猫，温柔地给它顺毛，然后拿出帕子给它包扎伤口。

　　邝露是一个很有爱心的小仙子，她觉得眼前的男孩子，和家里的白猫很像，那么一定也可以用娘亲的方法帮助他。

　　于是，邝露稍微起身，将面前的人抱在了怀里，她的手臂不够长，所以尽量地贴近他，以使自己的手能够轻拍他的背，然后按照母亲的样子，非常温柔道：
　　“宝贝，不怕啊……”

　　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邝露看到那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突然用力地推开自己，脸上似乎很生气。
　　“你干什么？”他声音很大，语气里不太开心。

　　邝露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觉得十分委屈，她站起来，揉了揉被地上石子硌到的屁股，忍着眼泪，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你一点都不乖……讨厌你。”

　　邝露气得转身跑回了家，在路上她的屁股还在疼着，她生气地想着：今天你流血了，这笔账就先小本本记着，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你推倒。

　　后来，小邝露偶尔去桥边，但都没有碰到那个人，她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报仇都找不到人，邝露对那个人更生气了。

　　后来，随着邝露一天天长大，年少的事情开始变得模糊，那些所谓的“推倒之仇”也变得虚无飘渺，成了幼稚的笑话。但邝露却始终记得那一身白衣，那张清冷却明亮的面容，以及那双被蒙蒙水雾侵扰的红肿双眸。

　　直到某日，邝露随着爹爹去东海赴宴，在被夜明珠照耀得亮如白昼的海底，她再次看到了那张清冷却明亮的面容，白衣绝尘、光华霁月，他独独明亮得让邝露晃眼。

　　那一瞬间，邝露知道，是他。
　　是天界大殿下，润玉。
　　小时候推了她！

　　仙人报仇，百年未晚。
　　然后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邝露男扮女装来璇玑宫报到。
　　邝露成了润玉最忠心的属下。
　　润玉称帝，邝露封上元仙子。

　　现在距离润玉成为天帝已经过去了一百一十三年，恩怨消泯，六界承平。

　　跟随润玉的几百年里，看着润玉从夜神到天帝，威仪六界，四方震慑。但被众仙认为是天帝陛下最信任最亲近的上元仙子邝露却大不敬地认为：
　　天帝陛下越来越像一只白猫了。

　　比如，强烈的好奇心，偷偷看她的小本本。
　　比如，天性喜欢独立，常常让她“退下！”
　　比如，有些许“嫉妒“心理，当她给别的猫顺毛时表现得尤其明显。
　　比如，容易生气，每天莫名地被她气到，被自己气到。

　　当然这个想法邝露是不敢丝毫在润玉面前表露出来的，不过意识到了这些的时候，邝露心中十分高兴。
　　推倒天帝陛下或许有些困难，但推倒一只猫，还是可以臆想的，幸运的话，还能使劲rua一rua，以报多年之仇。

　　对于推倒润玉这件事情，邝露真的想很久了，从小到大。

　　邝露是一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她意识到，推倒天帝陛下，先要让他彻底变成一只猫。如何让天帝陛下彻底变成一只猫呢？邝露通过三百年对润玉的深刻了解，制定了以下两个计划。
　　乾字计划：给润玉下药，让润玉短暂失去灵力。
　　坤字计划：将润玉灌醉。

　　由于邝露的酒量也不如何，而且灌醉润玉有一定被怀疑动机不纯的风险，况且他们谁先喝醉还说不定，在慎重思考之下，邝露果断选择了后者。

　　现在，邝露正端着一盏浮香的清茶走进七政殿。
　　天帝陛下依然是淡淡饮下，对于邝露，他没有任何防备。

　　因此，当润玉醒来，却发现自己竟被锁在房中、浑身无力的时候，开始了短暂的恐慌。这种恐惧与挣扎在邝露推门而进的时候变得烟消云散。
　　甚至换成了一种隐秘的笑容，他在看着邝露笑，一种嘴角轻轻勾起眼神却凝住的笑。

　　邝露一瞬间觉得润玉的表情十分的无辜，甚至有些动人。以前家中猫猫撒娇求抱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邝露想，自己判断得没错，天帝陛下果然是一只猫。

　　她定了定神，走到了润玉面前，此时润玉坐在床上，双手吊在锁链上，因此邝露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
　　又是这句话，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但声音很轻，语气里很平静。
　　润玉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也是小时候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那一刻，邝露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明明自己是想帮助他的，可是却被他凶，被他用力地推开，那时候邝露身上和心里都好疼。

　　现在邝露看着润玉，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竟然又感觉到了那种委屈，那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在此时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推我？我那时是想帮助你的。”邝露道，心中隔了数百年的委屈化作几滴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润玉：“……”
　　润玉明显被邝露的反应怔住，他愣在那儿，静静看着邝露，一会儿，邝露看到润玉竟轻松地脱离了锁链，抬起手，抚上自己的脸，擦了擦眼角的泪珠。
　　“对不起，邝露，那时你走之后，我一直很自责。”润玉道。

　　润玉这是向她道歉，为隔了数百年的微不足道的事情道歉？邝露看着他，心中不知为何涌出了更多的委屈，好像一颗心在云层上不停歇地跑了数百年，又酸又疼。
　　现在，那颗心终于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但是，很酸，很疼，很涩，很苦，却又有一点甜。

　　邝露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很少哭，但今天不知道为何眼泪这么多，像是流不尽一样。
　　“对不起。”润玉又替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了。”

　　终于，邝露在润玉类似安慰的话语中平静了下来，不再哭了。等她完全平静的时候，原本委屈的内心被强烈的尴尬所替代。
　　现在怎么办？润玉就在自己面前，推还是不推？

　　“你想干什么？”润玉又问道，声音依旧是轻轻的，似乎真的在耐心地询问邝露，并没有因为刚刚被绑的事情生气。

　　润玉就站在邝露的面前，离得非常近，邝露觉得自己的处境十分危险，倒不是害怕天帝陛下生气责罚她，她知道天帝陛下对自己十分宽容，甚至纵容，此举最多也就是禁足。
　　但是现在感觉到的恐惧来自，她觉得润玉在凝视自己，不对，是打量自己，就像猫盯着荷塘里游动的小鱼。

　　“报仇！报小时候你推倒我之仇。”邝露不敢看他，低着头，声音慢慢弱下去，“你已经道过歉了，现在不用了。”邝露补充道。

　　“你原想怎么报仇？”润玉饶有兴趣地追问，“推倒我？所以给我下药，还把我绑起来？”

　　邝露默默低着头，不承认，也不能否认，一切都明明白白。
　　然后她听到了天帝陛下的笑声，很轻微，但她从里面听出了些许得意和喜悦。

　　“自诩聪明，嘲笑主人，这也是猫猫的特性之一。”邝露心中小声道，“天帝陛下就是一只猫。”

　　猫猫开心的时候是很好rua的，邝露暗暗想，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润玉，他正眼睛带笑地看着自己，嘴角也勾起了一个弧度。

　　这是一只可爱开心撒娇求rua的猫猫，邝露快速地下了结论。
　　反正今日已经大不敬了，不如趁机rua一rua大猫猫。
　　毕竟，对于推倒润玉这件事情，邝露真的已经臆想很久了，从小到大。

　　然后，邝露笑着将润玉推倒在后面的床上，趴在他的身上，像抱一只猫猫一样，将脸往他的脖子里蹭了蹭。

　　然后恶作剧地往润玉微红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哼，谁让你小时候推我的，很疼的。

　　（此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