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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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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不知你何时醒的,我还生气的以为医生是在开地狱玩笑。”
云参商倚在床头,闻言微微一笑。
阳光斑驳的打在床上,几分打在他五官深邃的脸上,他侧头看向窗外。
“你可是还吹不得风?”云重锦走到窗前准备把窗户关起来。
“不用关,没有什么大碍了。”
云重锦的手顿住,然后收了回来,无奈道:
“你现在养身体才是重中之重。”
但她还是乖乖的回到床边。
她这个哥哥,从小命运多舛,本怕他会不会养成什么内向寡言的毛病,却没想都是多虑,反而是个说一不二,纵使常笑着,也会有一种难以辨明的压迫感的人。
云参商将手放在阳光下,堪堪一握,仿佛以这样的方式可以将这微弱的热攥在手心。
少顷,门外传来声响。
“少爷既醒了,为何没有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一阵急促的高跟鞋跟与瓷地面敲击的声音响起。
奚玉瑱打开门,看到云参商那一刻重重松了口气。
她走进来将门合上:“我因为公务出了趟国,结果没想到正好错过你醒来,我一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就赶过来了。”
云参商看着她姣好的妆容,得体的着装,脸上笑意未减。
不知为何,奚玉瑱莫名心虚,避开了云参商的视线。
“你来得及告诉董事会了么?”他问。
”.....没有。”她似要补充什么,张了张口,才蹦出一句:“你能这么快醒过来,太好了。”
“不必担心。”云参商收回自己的视线。
云重锦的手机这时候刚好响起来,她向房内两个人点了点头,走出门接电话。
“我只是听你醒了所以飞回来来看看你,今天晚些时候我就会回去,那边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她在云参商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脸上试图扬起熟稔的笑容。
“啊,那应该等你手头上的事都解决了之后父亲才会说这件事。”云参商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
窗外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在奚玉瑱眼中平白给他棱角分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云家和奚家祖上都是少数民族,自血脉里带着异域血统,五官相比华国人更加立体深邃。这优越性在云参商这个人身上完美诠释了出来。
她又想到与面前这个男人的婚约也将成,唇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轻言:
“嗯?伯父要和我说什么?”
“你知道翊文家的独女吧?”
“长安都翊文家的翊文若,谁人不知道她。”
“那的确便无需我担心什么了。”
”......什么?”
“你也知道我久病成疾,这手术做完也不知道还有几个年头可以活,父亲看好我,扶持我,是我让他失望了。”
云参商看着她:
“不出意外的话,我现在应该是云家最有可能与翊文家联姻的人选。”
她脸色一变: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玉瑱,事已至此,你还跟着我就真的一点好处都捞不到了。”
他多说什么自觉没有意思,说到现在也是迂回之意:
“奚家和云家的交情,实在不值得你在我身上耗费这么多。
“给彼此都留些情面。”
......
金陵下了几场大雨,酷暑的热气瞬间消了下去。
去龙檀寺上香,是自小公主到了金陵以来每旬必做的事。
姬桑若在庙中蒲团上叩了三叩,独自前往拜见龙檀寺住持。
古朴的禅房之中,姬桑若虔心礼佛,片刻低语问:
“为何人间多苦恼?”
“佛曰:‘只因不识自我。’”
她睁开眼睛,见着住持已无声无息立于禅房之外。
姬桑若抬起头来:“此话是住持赠我,还是佛祖赠我?”
“小公主以为呢?”
姬桑若闻言轻笑:“先前于长安之际随陛下前往万国寺上香,我心中藏惑,特请住持指点迷津,住持送给我一句‘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今日再得您一句话,心中倒是拨云见日般了。”
住持空明低下头:“阿弥陀佛。小公主心如明镜,老衲便再送您一句话。”
“您说。”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
翊文若被一阵撞钟声吵醒,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床帏淡淡晕红的帐幔。
一整夜都在胡乱的做梦,她的脑子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吵醒她的钟声是由令仪山另一侧的佛庙传来的。
长安都名山大川繁多,而翊文家自古便居住于令仪山上,旁疏大多住在半山腰处,家主与其眷则住在山顶的府邸中。
翊文祖上信佛,便在不远处修了令仪佛寺,用来平时族人们上香和祭拜。
令仪寺的规矩便是每至早上七点必要鸣钟。
翊文若在翊文家老宅常居的地方是竹园之中的住秋阁,是最高也是离令仪寺最近的,几乎可以俯瞰整个令仪山的美景。她也因此深受其扰,因为只要她在老宅,每日清晨必然是被钟声所吵醒。
记得年幼时她曾跟爷爷提出要换个地方住的要求,向来对孙女有求必应的翊文恪却一改往常,只是笑眯眯地和翊文若岔开话题。
翊文若知道是为什么。
她的出生异常艰辛,母亲怀胎九月的时候与父亲一同出行遭遇事故,父亲当场死亡,母亲竭尽全力生下她也即刻随丈夫而去撒手人寰。当爷爷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了儿子儿媳的尸体与正嗷嗷大哭的她。
刚出生的翊文若也差点就留不住,翊文恪寸步不离天天守着她,直到令仪寺的住持特地来到府前,与翊文恪交代了许多事情,她才慢慢好转。
住持最先提出的,就是要她住在与佛尽可能相近的地方,秋阁从而成为了她的住处。而添上的“住”字,是为了能留得住她。
爷爷为她取名为若,也是因为除却死亡,她还有生的可能。
但即使如此,主持明言,她这一生,也会身虚体弱,多灾多难。
翊文若后来明白了原委,再也没有开过口。虽然并不与自己的爷爷一般信佛,却也自小长跪佛前,耳濡目染。所幸的是她并没有如住持所说的那般,反而还算顺风顺遂,爷爷也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佛经中的一句:
“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生;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她轻念出声,脑中的胀痛反而慢慢平和下来。随即笑笑,将这莫名浮现于脑海的话抛诸脑后。
翊文若翻身下床,洗漱完,却还是越过住秋阁俯瞰翊文宅的窗户,向令仪寺的方向看去。
......
“阿若还未起么?”翊文恪坐于主位,低声问身侧的佣人。
“早起后,大小姐径直去了令仪佛寺,已经嘱咐过不用等她了。”
翊文恪微微点头:“随她罢。”
佣人恭恭敬敬的回道:“是。”
翊文薰略微思索:“怎的大小姐往令仪寺而去了?我记得她并不信佛。这时候,寺里的人应该都在参禅,也没人招呼她才是。”
翊文恪叹了一口气,终显出了属于迟暮老人的那一份沧桑:“也许是这一方水土,留不住她这个人罢。”
翊文薰听到父亲的话,看了过去,若有所思地敛下了眉眼。
翊文恪并不想多在意自己刚才的言语,只是继而又吩咐佣人道:“很快云家的贵客就要到了,赶紧准备着,切莫令人觉得怠慢了才是。等人来了,再去叫大小姐也不迟。”
......
清早的风略带几分寒意,翊文若一头将近齐腰的长发被她用了一根檀木簪子盘在脑后,她紧了紧身上的披肩,一步一步走上令仪寺。
早不知多少年前的时日,香灰味伴着禅声,敲木鱼的一道道声响,穿过缥缈浩瀚的时空,一下,又一下,似是敲在了她的心上。
佛曰:执念如渊。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佛曰:执念如尘。
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
佛曰:执念如泪......
那她这一滴泪,有没有滴进佛祖的净瓶之中。
佛祖,可还愿度她?
踏上最后一台白石阶,她的脚步生生顿住。
令仪寺偌大的佛像前,早有一个挺拔的背影跪在供台前的蒲团上,敲击着膝前的木鱼。
一下,又一下,敲在了她的心上。
翊文若捱住心中微颤,对那个身影道: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