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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暮年重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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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儿随着郗蕊进了王尧昔的卧房。
她的内心七上八下,几十年不见,如今即将重逢,各种情愫都涌了上来,让她久久不能平静。
她看到床榻上躺着一个老者,头发和胡须灰白,岁月在他的额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皱纹。但是他的那张脸,还是散发着英气的光芒;眉宇间,还留存着让人过目不忘的气质——那种有着深深底蕴的才情,随着时间的发酵,混入沉稳,杂糅入儒雅,焕发出新的迷人的韵味。
他听到有人进屋,随即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原本黯淡,但一看到郗蕊身后的兰儿,立即明亮起来。
他和她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直到郗蕊走到王尧昔的床榻前,说,“尧昔,你看谁来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兰儿——”
兰儿随即走了过去,忍住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应道,“多年未见,你可安好?”
“好,好……”王尧昔撑起病体,想让自己半躺起来。
郗蕊见状,将枕头放在他身后,扶他斜倚着靠在床头,随后,便离开了这里,“我去吩咐下人给你煎药,你们许久未见,在这里叙叙旧吧。”
“辛苦夫人了。”王尧昔对郗蕊非常客气。
他目送着郗蕊远去,直至看不到她的任何身影。然后,他收回目光,让屋内的仆人们都退下。
他希望好好跟兰儿说说话,不想让任何人打扰。
等下人们都走光了,王尧昔伸出枯槁的手,把站在一旁的兰儿拉到自己的身边。
他用颤巍巍的手抚了抚她的发丝,以及娇嫩的脸蛋,就像年轻时那样,充满了深情。唯一不同的是,其间夹杂了太多的感慨。
“你果然还和从前一模一样,但是,我已经老了……”他垂下头,不免感到沧海桑田,无尽悲凉。
可是,兰儿却拉住了他原本想要缩回去的手。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让脸颊的余温温暖他冰凉的手儿,“不,你没老,我能感觉到,你的心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已经听阿健说了,这些年,你一直在暗地里帮助我。我却一直在记恨你,记恨你抛弃我。是我太狭隘了。”兰儿感到悔不当初。
“该自责的人是我。”王尧昔抬起头,柔情地注视着眼前的心爱之人,说,“我记得,当初娶你的时候,我说过,以后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可是,我终究还是负了你。这些年,我为你做再多事,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亏欠。”
“如今,我就要撒手人寰,感到最愧疚的、最放不下的人,还是你——”王尧昔咳嗽了几声,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会死,你不会死的。”听王尧昔这样说,兰儿顿时红了眼眶。她强忍着眼泪,不想让王尧昔触景伤情,随即又安慰道,“我这些年精进医术,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大夫。我给你把把脉,开个方子,你一定能好起来。”
“没用的,整个会稽最好的大夫都给我看过了。我的病已经深入骨髓,药石根本无法医治。”说这话时,王尧昔似乎颇为平静。也许,长时间的病痛,已让他的身心麻木。
“即使药石无法医治,你别忘了,我是玉面书生,我可以用碧血丹来医你。”兰儿紧紧地拽着王尧昔的手,仿佛怕他随时会离开一样。
但王尧昔却摇头,“三十多年前,赵寻言给众多世家大族下毒,他明明说,此毒无药可解。可是后来,你炼制的丹药却解了我们所有的毒。你是不是在那些药丸里加入了自己的血?”王尧昔怜惜地问。
兰儿怔了怔,最终还是点头默认。
“当时,你原本就被我刺了一剑,后来,你在那些解药里又加入了自己的血,导致失血过多,才会更加失控、嗜血成性,对不对?”王尧昔追问道。
兰儿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逆天改命,必遭反噬。我不能再让你为了我而变成妖物。”王尧昔缓了缓,然后说道,“我的命数将尽,此乃天意,能够在这最后时刻见到你,我已非常知足。”
说完,他轻轻地把兰儿搂入怀中,“我们已错过了几十年,我不希望这最后几日也错过。答应我,这几日可否留在这里,一步都不要离开我?”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不会走的,半步都不会离开。”兰儿强忍着泪水,刻意压制着内心的悲凄,如此回答。
……
郗蕊在王宅内给兰儿安排了一间上房,对外宣称兰儿是请来给王尧昔治病的大夫,并特意安排几个下人按照她开的方子,给王尧昔煎药。
但是,下人们中间还是流言四起,并且,有些话,还传到了王尧昔和郗蕊的小儿子王现那里。
这日清晨,王现给郗蕊请安完毕,随即说起了王尧昔的病情。
“母亲,那个兰大夫究竟是什么来历啊?”王现不无好奇地问。
“他是你爹的故友。”郗蕊的回答言简意赅。
“故友?可是我瞧着她,和我的年纪相仿,也就二十出头,和我爹差了一个辈分,怎么会是故友呢?而且,她对爹的病情似乎极为上心,日夜相守,不离左右。这医者仁心,我是见过,但像她这样上心的,我还真没见过……”王现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郗蕊觉得儿子意有所指,便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下人们都在传,说这个兰大夫……原本是父亲养在外面的私生女……”王现吞吞吐吐地如此说道。
“混账!”听到这话,郗蕊气不打一处来,“有谁在那嚼舌根,立即遣散了他!”
并且,她对儿子会说出这种话,也是相当气愤,“你是你爹最疼爱的儿子,你说出这种话,岂不是寒了他的心?他真是白疼了你这个逆子了!”
王现一听,自知说过了头,便一下跪倒在地,“请母亲息怒,儿子知错了。”
“你爹平时那么疼你,你的孝心还不及兰大夫的十分之一。你接下来该做的,是好好侍奉他,而不是跟着别人到处嚼舌根。”郗蕊让儿子起来,吩咐道,“现在就去你爹那里,把兰大夫换下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她这几日肯定累坏了。”
王现不敢不从,悻悻地向母亲告辞,然后去了父亲那里。
而郗蕊呢,嘴巴上对儿子的话严厉斥责,但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她当然感激兰儿,自从她来王宅,王尧昔的求生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原本大夫预测,他肯定熬不过这个冬天。但在兰儿精心调养之下,他现在的状态,完全能撑到春天。
但与此同时,郗蕊又觉得内心空落落的。自己才是王尧昔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啊。但王尧昔只有在见到兰儿时,眼神才会焕发久违的光彩。
他对兰儿的爱,让郗蕊觉得,夹杂在他们之间,自己是那么多余。
郗蕊当然不是圣人,她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甚至,她想过,让兰儿早点回北方,不要再出现在王宅。
可是,最终,她发现自己开不了这个口。
她对王尧昔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
她自言自语说,只要尧昔能活着,让她做任何牺牲,她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