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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凡一卷 第十八章 云雾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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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又是这个梦。
总是梦见一个雪白的身影,像极了若云……但是自己又知道,那不是若云。
到底是谁?
自己的心被紧紧揪住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那个影子那么远,那么远……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却挪动不了,也够不到。
只能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一直到消失不见……
伸手去抓。
“别走!!”
易凡一霍地一下睁开眼睛。
大叫声惊动了守在床边的人。
也许是眼睛还没有适应过来,一瞬间,易凡一将守在床边的那人与梦中的身影相叠合了。
“你又做梦了?”
又。
这是辛若云第二次从易凡一的梦话里听到“小静”这个名字了,他不能不在意了。
“你又叫了那个叫‘小静’的名字,当真不认识此人?”
又?
刚刚醒来的易凡一脑子一时还有些混乱。
“……不知道,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易凡一只当是辛若云听错了,并没在意太多。梦话嘛,大都含糊不清。
想起身,却牵动了伤口。
右臂传来的胀痛感倒是让他顿时清醒了很多,才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于是脱口而出:“对了!武康!”
用左手抓住辛若云的手腕,迫不及待地问道:“武康!那个刺客怎么样了?!”
辛若云知道他问的“怎么样了”是指那人死没死,但是他也不清楚,真的不清楚,所以如实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易凡一以为自己的耳背了,不确定地重复了一遍。
“嗯,不知道。”
辛若云此刻的口气淡得就像是天边的浮云一般,若不仔细去听,就什么也抓不住了。
“我只为你疗伤,其他的,我不关心。”
易凡一一阵莫名上火。
他知道辛若云生性平淡,前前后后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发火。
这都什么紧要关头了,他还能这么平静?!外人当是江湖恩怨也就罢了,他难道还不清楚吗?那武康刺杀的是当今圣上,大宁的统治者啊!那是什么罪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又意味着什么?!他还不明白么?
当然,这些易凡一都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但是心烦意乱如他,怎么也不可能再安心躺在床上。于是他一跃而起,刚站起来,眼前却忽然一抹黑,脚下一个踉跄又跌坐回了床上。
“胡闹。”口气里明显带了愠色。
“你被淬毒的匕首刺中,又沾染毒血,身体哪有那么快恢复?”
“……我中的是什么毒?”易凡一抓着帷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但是思维很清晰,所以问题也是直击中心。
辛若云望着易凡一,忍不住叹气。
“‘离意浓’和‘杜鹃啼血’。”
越是杀人于无形的剧毒猛药,越是有个婉转悦耳的名字。
这就像是掩饰血腥残忍真相的一种冠冕堂皇的仪式。
这两种药拆开来分别说,虽不是独门秘药,但也并不常见。因为药引难得。
而两者同时出现的机会理所当然更是少之又少了,能用这么稀少的毒华丽地杀人,恐怕也只有“七无”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组织了。
给凶器淬上毒性猛烈复杂,难以配制解药的“离意浓”;给行刺之人喂上定时发作,顷刻即死的“杜鹃啼血”。
如此大手笔,非“七无”莫属。
“毒性暂时是压制了,但是你反复染毒,身子正虚,需要好好调理。”
“会死么?”
易凡一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让辛若云有些发懵,不知是何用意。
他稍微愣了一下,想想,回答:“那倒不至于。”
闻言,易凡一笑了,很轻地哼了一声。然后摇晃着站起身来,勾过床边的外袍,一边费力地穿着一边说:“那不就得了。我一向惜命,但是既然死不了,那我还怕什么?”
说罢,一路借着家具依靠,拖着绵软的脚,向门外挪去。说多狼狈有多狼狈。
辛若云将那身影印在眼里,又不忍去看了。
垂了视线,摇头喃喃自语道:“惜命?没见过比你更拼命的人了。”
快走两步,扶住那个不知何时就会歪倒的身子。
“人大概都在二姐房里。”
易凡一抬眼冲他笑。
待辛若云搀着易凡一推开庄晓盈的房门,房间里的人微微惊讶了一下。
龙世坤从桌边站起,对着脚下不稳的易凡一迎了上去,脱口而出:“你怎么来了?”
但是随即又想想,对方绝不是能乖乖躺着养伤的人,所以这一问等同于废话,于是马上改口:“伤势怎么样?”
“大夫说了,死不了。”易凡一用拇指点点辛若云,戏谑一笑。
扫视了房间,发现加上龙世坤和尉轩,也只有四个人。
纪玄重坐在桌边,难得见他一脸沉重的样子。
“臭小子,你若不好生调理,当心落下病根。”
易凡一被扶到纪玄重旁边,坐了下来,深深舒了口气,看起来刚才的行动让他耗力不少。
此时却是嘴硬得很。
“我还没那么弱……”
仔细一瞧,发现屋内四人所穿的衣裳都不是当日那身了,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我到底睡了多久?”
师母燕雨已经将热水推到他面前,回答:“寿宴是昨个儿的事了。”
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那,那个武康呢?!”
问题出口,让整个屋子的人脸色都沉重了三分。
易凡一心里顿觉跌落谷底,嘴上都不利索了:“……死,死了么?”
“是也不是。”
纪玄重竟然交待出一个莫能两可的答案,让易凡一着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心急。
“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有?”
龙世坤拍拍他的肩膀,有抚慰的意思。
“虽然还活着,但是因为中毒太深,一直昏迷不醒。师祖……外公说他有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成为一个废人。”
废人?!也就是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可恶!要是能早一步……
等等!
易凡一扯了龙世坤的衣袖,心急如焚地问道:“扬武镖局的其他人呢?也许会有……”
龙世坤没等他再说下去,就神色凝重地摇起了头,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本来就仅抱着一线希望,现下连这唯一的一丝联系都被否认了。
顿时感觉胸腔里似是堵了铅块一般让人窒息,易凡一艰难地开口,半问半答:“……难道……死了?”
龙世坤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无一生还。”
“怎么会……”
“先前那四人死在了自己房里。剩下一个,被一个弟子发现死在山门附近……大概是胆怯想要逃走,却没发现自己也被喂了毒。”
唯一的线索也断了,易凡一顿觉浑身无力,忍不住小声叹息:“……太绝了。”
“不成功便成仁,作为刺客,这是不成文的规则。”辛若云轻描淡写道,语气依旧平淡着。
纪玄重直了直腰,不再捻胡子的老顽童就像是换了另一个人,凝着一股气,端坐如钟。
他看着自己身边围坐的三个年轻人,开口道:“方才我听坤儿说了腰牌的事,如此联系起来,整件事情的背后定是藏着非同小可的阴谋。无论怎样,你们几人需多加小心。”
三人闻言,带着各自的表情点了点头。
纪玄重得到了孩子们的保证,心里踏实了许多。
虽然他知道其中总有一个人喜欢铤而走险,终究让人放心不下,但此时他实在内心惴惴不安,哪怕得到的只是个空头的承诺,也能让他暂时感觉安心很多。
唉,果然是老了吗?
纪玄重难得在人前叹了口气,虽然很轻很轻,轻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但是也没能逃过夫人燕雨的眼睛。
燕雨伸过手来悄悄拍了拍纪玄重放在腿上的大手,冲他会心一笑。
两只写满沧桑的手相叠,一切尽在不言中。
“师父,这次的事件,我们该怎么对扬武镖局交代?”
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如何寻找线索的问题上时,辛若云却戳破了一个当前更紧要,更需要他们马上解决的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
“对啊,除了我们,没人知道扬武镖局和‘七无’有关。一行六人,现在除了武康,其他五人离奇身亡,武康也如同废人。若是扬武镖局真要借此兴风作浪,咱们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他们与‘七无’有关的证据……”易凡一越想越不对劲,“怎么变成咱们理亏了?”
“还有,当时在场那么多人,人言可畏……”龙世坤也觉得问题不好收场了。
“这些都不是你们需要担心的问题。我已经安排晓盈和南枫去处理这件事了,你们放心好了。”
关键时刻,长者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小辈们顿时安了心。
但其实,闹出这样的事故,纪玄重才是最头疼的人——如果假设成立,退一万步说,两边都是他的外孙,他的血脉。
一旦被生在一个叫做深宫大内的地方,即便是再亲再密的血缘,也不若是水面一层薄雾般飘渺淡薄了。
那种身不由己的孤独感,他不懂。
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之间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甚至是血肉相残,作为长辈的那种钻心的无奈与痛惜,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从女儿嫁入一个叫深宫大内的地方开始。
内心深藏的惆怅爬上霜鬓,让这个饱经了世事风霜依然直挺的脊梁,在隐隐摇曳的烛光倒影中悄悄佝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