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掌门公子 ...
-
温暖的风徐徐淌过谷地的草木，拨动茶馆门前的幌子，流苏在女掌柜的耳后漾起金浪。
“一百壶清茶！”
仇晓还一脑门的汗，豪迈地拍了一把金子在柜台上。
清茶一壶一壶上了桌，仇晓还和鱼溪茸猛喝狂灌。
肚里水声涛涛，仇晓还瘫倒在椅背上：“这儿的风一丝凉意也没有。”
“这儿是旸谷，孕育太阳的地方，自然温暖无比。”女掌柜低头收他们用过的壶，盘发上的金色圆环扣着圆心。这里的人所用的装饰、建筑的雕刻上，都有许多类似的形状。
“这儿真是旸谷吗？书上记载，太阳在这里升起。”晨光熹微，仇晓还隔着窗子遥望天边的朝日，“太阳分明没有从这里升起，它在那儿升起呢。”
“太阳在哪落下就在哪升起。”
“它在那儿落下？”
“太阳想在哪落下，就在哪落下。”
他们离开茶馆，阳光和煦，暖风宜人，这里的人们却愁眉不展。
仇晓还也并不高兴，鱼溪茸原以为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人，该欢欣才是，可鱼溪茸从他的面容上看不见一丝喜悦。
“原来，他到了这样的地方。”仇晓还呢喃自语。
“掌门公子，他到底是什么人？”鱼溪茸不禁疑问。
“掌门公子……”仇晓还缓缓叫出这几字，似在叹出一口沉黏的气。“他就是掌门公子啊。”
鱼溪茸怔住。
“你可还记得那片镇压凶兽的水域？”仇晓还望着翻涌的海面，“当年，水中凶兽出没人间，沿着水流四处肆虐，捣毁沿岸村镇无数，你门掌门前往查看时，在水边废墟发现了我。我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但那只凶兽的样貌总是在水声涛涛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至于掌门公子，应是与我一般大，孩童时便失去了踪迹，父亲一直在寻找他，后来寻到了我，可惜，我也不是他。”
仇晓还讲述着一切，思绪回到某个树影彷徨的夜晚……
“那百鸟盛会可是难得一见的盛景，到时候大家都去看百鸟争鸣的景象了，晓还，你可要一个人留在门中？”
灯影交错的长廊上，三两聚集着从修炼场中走出的年轻弟子，饶有兴致地交谈着几天后的百鸟盛会。
二师兄则在打趣他。
仇晓还不理他，一个劲地往前走。
不多时，二师兄便和其他人就着这百鸟盛会侃侃而谈了起来。
“晓还，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屈师兄走在仇晓还旁边。
“……不想。”仇晓还嗫嚅着，“又想……”
屈师兄笑，柔声劝导他：“你素来看见鸟雀都要叫我赶走，唯有子规，从来也没叫我赶走过。也许，先从子规开始接触，你也能慢慢的接受那些漂亮的鸟雀。”
他想着屈师兄的话，来到院里，院中枝叶扶疏、子规深鸣，他循着子规声，慢慢接近，听见有人说话，又似有人啜泣。再走近些，便看见了掌门和掌门夫人，还有一个陌生人。
他们与那陌生人说着话，掌门道：“若是需要钱财，我必倾力支持，只求一定将他的消息带给我。”
啜泣的是掌门夫人：“这个，是我那小儿的一缕发丝，我这便将它交给你们了。”
她递出一缕发丝，眼中依依不舍：“这便是他在我这儿唯一的物事了。你们若见了他，告诉他，我和他爹已经悔过，只要他能回来，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在仇晓还眼里，执掌一派、威严凛凛的掌门和掌门夫人，从未用如此恳切的言语同别人讲话，一字一句，都仿佛和这深院里的声声子规啼鸣融为一体，凄凄切切。
仇晓还忘了接触子规的事，忘了百鸟盛会的事，掌门和掌门夫人的话语在他脑海中翻滚。
“我如今的心愿，便是替他们找到那个流落在外的孩子，让爹和娘……让掌门和夫人与儿子团聚。”旸谷之中，耀阳之下，仇晓还对鱼溪茸如此说。
绳结牵引着他，向前行走时，许多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河边废墟之中，牵过他手的宽厚手掌。
同门间瞧他的探寻的目光，背后的窃窃私语。被他严厉地惩罚过后那些讨好乞饶的模样。
努力修行以讨掌门和掌门夫人欢心的自己，以及在房门前，听到的低声絮语。
“晓还这孩子成长得很快，想来，就算有一天不在我们身边了，也能够照顾好自己。”
……
“您的心愿就要实现了，可我无法恭喜，因为您看起来心事重重。”鱼溪茸迟疑道。
“我只是在想，我大概要没有家了。”仇晓还无奈地勾起嘴角，神情些许落寞，“我不再是掌门公子，还能拥有什么呢？”
“只要您希望，我便一直在您身边。”
鱼溪茸的目光如此诚恳，叫仇晓还忍不住佯装生气逗他：“可你一直叫我都是掌门公子呀，即便我要求你叫我的名字，你也只是应我要求叫了那么几次，马上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鱼溪茸果然着急：“那是因为，您那时候是掌门公子，若您不是掌门公子，我不就叫您仇晓还了吗。”
“我要去流浪了，你也跟着我？”
“仇晓还。”鱼溪茸看着他，目光如水，“那不叫流浪，叫云游。”
他竟然说得那样缥缈浪漫，叫仇晓还吃了一惊，不禁大笑：“鱼溪茸，可真有你的。”
绳结乍动，忽然将他力拽。
两人朝其方向看去，只见一间铁器铺坐落于眼前，随后，店内伸出来一只布满伤痕的手掀起了门帘，从铁器铺里走出来一个满头大汗的少年，衣衫半挂在腰身随意地打了个结，头发乱糟糟地拿粗绳绑着。
绳结所示，无疑就是他了。仇晓还不禁讶然，听说掌门公子走失的时候，是全天下最粉雕玉琢的孩童。如今竟变成如此模样，难怪音信难寻。这位掌门公子举止步态皆随意粗放，与他父母相差甚大，只有那张乱发遮挡下的脸，依稀可见他父母的模样。
绳结寻到目标，蠢蠢欲飞。仇晓还却握紧绳结，并不上前相认，只是不动声色地跟着他。
他们悄然跟着掌门公子远离人群，看着他走进一处偏僻小道。草木投下的阴影交错，仇晓还目光沉沉：“可我还是想当掌门公子。”
“仇晓还，你要做什么？”鱼溪茸警觉。
仇晓还的目光跟着掌门公子的身影，声音如他的眼神一样寒冷：“若我四处寻找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杀他，你当如何？”
暗红阔刀骤然出鞘，碎裂了鱼溪茸展开的屏障：“你能如何？”
方才鱼溪茸心中疑惑，亦不敢随意动作，一直在仇晓还身旁，不多往前一步，也不曾落下一步。而现在，鱼溪茸立刻拦在了他前方。
仇晓还大笑：“鱼溪茸，你连那群黑鸟都无法替我赶走，你怎敢阻我？”
鱼溪茸摇头不动，新的屏障拦阻在他面前。
浩荡刀气袭来，屏障再度碎裂，余劲打翻了一旁的树木。隔着纷飞的碎叶，仇晓还蔑然地瞧着鱼溪茸。鱼溪茸眼下挂着血痕，亦一脸执拗地望着他。
仇晓还轻哼一声，挥开前方的飞叶，踏着脚下的落叶，从鱼溪茸身旁一跃而过。
枝叶簌簌，将过往翻出。
那天，他走出院子，又碰见屈师兄。
“晓还，我说的从子规开始接触的事情，你觉得怎么样？”
他骤然发火：“滚开！”
屈师兄愣住。他仍不过瘾，冲他高声呼喊：“从今往后，别让我再听到你说一个字。”
屈师兄喉头动了动，未发一言。
后来，他果真不再听到屈师兄说话了。
那天夜里，掌门与夫人来到他房中问候他的近况，暖和的手心顺着他的头发轻抚他的脊背，就像往常一样，叫他舒服，乖顺地向他们低下头。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手腕上佩戴着刚刚才窃走的一部分发缕。次日，他便出发，开始了四处奔走，踏遍山川异域的行程。
他终于又有了掌门公子的消息，急匆匆寻来，为的就是在他父母的人之前找到他，而后，杀了他！
如今终于被他找到。刀光之下，那位掌门公子一脸愕然。
鱼溪茸却再一次拦在他面前。
“快走！”
鱼溪茸拿出从危险中保护他的架势，一次次地挡下他的攻势，保护那位掌门公子。仇晓还碎裂了他的屏障，他竟然拿肉身去挡。
仇晓还大为震怒：“你果真替那位掌门公子卖命去了！”
“你做成这件事，以后一定会后悔。”
“你懂什么，鱼溪茸！你要叫我功亏一篑吗！”仇晓还怒视前方，“他动摇我的心境，扰乱我修炼，此事不成，我心中难平。你还不让开！”
鱼溪茸竟以血肉之躯筑立在他的刀前，寸步不让。
“好！”
仇晓还一刀刺出。
嘶声惨叫惊破天际：“见血啦——！”
掌门公子原本已在鱼溪茸的掩护下飞快地撤走，不知为什么又跑回来了。鱼溪茸愕然地看着他，而那位掌门公子被鱼溪茸口中吐出的鲜血吓得面色惨白，连声叫唤：“别打了别打了，要死人了！我知道你们找我什么事！你们有事就找我呀互相打打杀杀的做什么！”
仇晓还心火正旺，这掌门公子硬生生给仇晓还看笑了。
“这可是你说的。”
挥开鱼溪茸，仇晓还手握染成鲜红的阔刀几步走到掌门公子面前。
掌门公子咽了口唾沫：“我还有一个心愿，能说吗？”
“可以。”仇晓还大方地同意他说出遗言。
掌门公子抬起两手：“你们二人各出一只手与我击掌，以示和好吧。此事过后，再不要互相打架了。”
“……”
就这？
仇晓还拉起鱼溪茸，迫使他伸出一只手，自己也抬起一只手，各自与掌门公子的双手击掌。
收回手的瞬间，一副纸卷于三人合掌处凭空展开。卷上浮现文字：
“我发誓绝不干涉仇宝瑶的自由，并终身隐瞒仇宝瑶的一切消息，若有违誓言，此后脱发如流水，秃尽一生。”
文字下方，赫然是他俩刚才所按的手印。
纸契的力量立刻将仇晓还和鱼溪茸给约束住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掌门公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