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入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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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铁路开通后，从全国各地至上京的车次便是甚是频繁，国民赶车经商、探亲、进修、任职……鸣笛盈耳，播土扬尘，热闹非凡。
但此趟列车委实冷清，车厢内只零星坐了三五人。
一个年青人坐在窗边，莫约二十几岁，正向外望风景。许是看累了，便收回了目光，视线一偏，便撞上一个人。
那人似乎有些紧张，怀里捂着什么东西，与他对视上便立时更加坐立不安起来。
青年自觉可疑，却也不想掺和，于是闭眼养神，未加理会。
一路相安无事。
青年行李少，只提了一个皮箱，若是仔细观察会发现他迈步似乎比常人慢些。临下车之前，他又望了一眼那个紧张兮兮的男子。
火车刺耳的鸣笛伴着肉眼可见的灰尘，让他有些烦躁。
离开车站，算是真正入了上京。
这里热闹得很。车夫上身只穿了件白褂聚在路口聊天吆喝，路上的女孩身着旗袍，走路摇曳生姿，惹人顾盼，而西装革履的绅士皱着眉头，一手香烟，一手报纸……
青年烦躁之意愈盛，盖因他发现背后还影子似的跟了一人。行至小巷，青年停步转身，不需多辨认，就是车厢上举止奇怪的那人。
那人立时扑将上来。寒光一闪，青年猜他手上攥着把长匕。
青年思忖那人大概没有枪，就算有也没胆在街巷鸣枪，于是心里稍安，避过刀锋，对那人笑了笑。
一刻钟后，青年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装，提着行李箱若无其事地出了小巷，往联大去了。
校门口都是些进进出出的学生，独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看见青年，仔细辨认了几眼，喊了声“引青！”，立时飞身过来拥抱他，又顺手提了行李。
“好久不见！差点没认出你！”
一别几年，郑引青变了不少。从前他行事像个青涩少年强作成熟，如今是真正成熟了不少，又免不了还带着些许少年气。
“好久不见，等了多久？”郑引青笑了笑。
“我刚出来，火车还挺准时。”
他俩边走边说，越川的的目光很快移到郑引青的膝盖上。
“怎么样？”
“没什么事，再养些时日就好。”
“那就好，我还真怕你要拄拐。哎你走慢点儿。”
“……很慢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教学楼。郑引青说要去见校长，越川便与他约了在宿舍叙旧。
莫约几个时辰后，郑引青才来找越川。他从箱里拿了几封信给越川。
“越大哥叫我捎给你。你没事就给家里回个电话吧，越叔的气差不多也消了。”越川讷讷应了。
两人直叙到天色暗沉。越川要拉郑引青吃饭，郑引青说还要去住所收拾东西。
“不住宿舍？”
“住寓所，去报社方便。”
越川明白郑引青此来除了养伤还有他事，也不强挽留，将他送至校门口。
“你小心些，上京最近不太平。”越川低声说。
郑引青嗯了一声，转身走远。
他的身影渐渐与混乱的夜色融为一体。
上京……早就不太平了。
郑引青落脚的寓所不大，家具却也俱全，够一个人住了。
郑引青将皮箱打开。箱子里的东西很简单，几套衣物，一个药箱，箱内夹层还有一个用火漆封死的信封。
“引青，你此去上京考察会党事谊，一定要谨慎行事。上京鱼龙混杂，你的身份是道屏障 ，却也会有更多心怀叵测的人盯上你。”
郑引青仔细打扫了房间，洗干净杯子，换了洗漱用品，最后草草洗了个澡，烧水吃药睡觉。
明早还要去报社。
……
郑引青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拿着笔记本待在报社里面了解工作。他已经被聘为报社顾问，所以不缺时间慢慢来。
真正耗费郑引青精力的是得应付络绎不绝来访的“贵客”。
民国时期，党派林立，地方要员挟朋树党，大肆清党，政坛一片乌烟瘴气，以致人人自危 。民主党派应时而生，与之鼎立，居中调停，谴责非义，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与日剧增。于是，拉拢民主党派便成了党派相争的一个重要戏码。而对于京城显要来说，师从民主党派泰斗唐桑榆的郑引青，就是他们要好生招待的对象。
饶是郑引青态度淡淡，也不妨碍某些人腆着热脸上赶着来贴。一天下来郑引青也疲于应付，连接拒绝了好几位明示暗示要送人来他房里的好意。好在上流官人们都识趣，不会在晚上叨扰。郑引青揉揉太阳穴，打算去找越川，谁知刚一出门，便被几人拦了。
领头还算客气，对郑引青说:“郑先生，杜襟南先生有事找您。”
郑引青听过杜襟南的大名。
心狠手辣这个词形容杜襟南可谓贴切，这个上京城的年轻后辈在二十岁便凭着血腥手腕坐上拾贰帮第一把交椅，此后在帮内开展大规模清算，在上京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郑引青无意得罪□□，心里也有了些猜测，便微微颔首。
上了汽车，郑引青随着那几人到了一处寓所。那寓所看起来没什么特殊，郑引青敏感地发现旁边看报叫卖的绝非平常百姓。
几个黑衣随行把郑引青领到一扇门前，一并在门口站了。郑引青礼节性地敲了敲门再开门进去。房里的摆设很简单，客厅里摆了一张会客的茶桌，一些零散家具，两张真皮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人，那人听见开门声，撩起眼皮看了郑引青一眼，请郑引青坐。
见到杜襟南之前，郑引青还肖想着这位可能是一个少年秃头，满头刀疤，一脸凶相的男子。然而这个□□瓢把子眉眼锋利，鼻梁挺拔，面若刀削，好看得有些过分。
待郑引青坐定，杜襟南弯唇笑了笑，说:“冒失把郑先生请来，实在抱歉。”
郑引青没说话，静坐待杜襟南开口。
“前些天有个朋友拿东西来讨赏，做事不周，让匣子渗了点血。疑心您在车厢上发觉了，怕被告了去，才如此孟浪。经此一遭，慌里慌张赶车走了，否则我一定押他亲自来道歉。我替他给郑先生赔个不是。”杜襟南语速不快，语调微沉，带着一股血锈气。
郑引青笑笑:“无妨，您客气。”
郑引青记得，当天的头条就是卖国贼王仕鹏惨死家中，被割去首级，凶手至今不知去向。
凭良心说倒真是一场乌龙。那天郑引青恰好没戴眼镜，十步之外不分人畜，哪里还看得清什么匣子不匣子。那人灭口未遂，郑引青也让他吃了点儿苦头，倒能算扯平。
“我请郑先生吃饭赔罪。”
“不必了，我还有些事。多谢杜先生。”
“外面在下雨，郑先生拿把伞走。”
郑引青道了声谢，起身告辞。杜襟南未再挽留，吩咐人开车送他，被婉拒后便由他去了。
……
郑引青自己打了辆车去联大。
“什么事耽搁了？”越川知他平日十分守时，估摸是有什么要事才会迟来。
“杜襟南，你知道吧，他找我。”
“他找你做什么？”越川吓了一跳。这位老朋友莫不是一来便开罪了人家。
郑引青将那天把跟踪他的人痛揍一顿的事儿略略说了，越川眼睛瞪得老大。
“你膝盖不是有伤吗！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带伤打架也不差。”郑引青似是自言自语地加上一句，“他不秃，脸上也没刀疤。”
越川愣了愣，不解何意。
闲话不多叙，郑引青问了一些学校的情况。
“现在学生反党情绪普遍比较高，你知道的，张群英对日倾向越来越明显，最近巡查也很严，动辄有人因为言语失当被捕，我们学校的老师已经有几个被带走了。”
“今日我在报社所见，他们要作家不写黑暗，专写光明，不准讽刺，只准歌颂。”郑引青叹了口气，“文人之大不幸。”
二人又谈上了许久。
“我明日会来学校受聘文学系助教，以后联系方便。”郑引青说。
“好。你注意着些身体，别伤养不成还把自己搭进去。”
“嗯。”
二人互相道别。
郑引青不知道，波涛暗涌的上京城，已经随着他的到来泛起了几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入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