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唐哟哟同学

2、第 2 章

　　在静安城下起大雪的第二天，那个最受梁家宠爱的大少奶奶，死在了李家公馆里。
　　有人说是孙家想抢婚，被大少奶奶撞见了，孙家请来的打手一时情急杀了她。还说看见了大少奶奶身上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
　　有人说是大少奶奶在大学里欠了情债，旧情人看不得她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也有人提起了大少奶奶的弟弟，说他也快大学毕业了，有个权势滔天的姐姐在前面挡着，未来分不到多少财产，惹得亲手足相残。
　　一个晚上的功夫，城里众说纷纭。
　　唐瑶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了，警察局说是要验尸。梁晓龙没拦着，唐启文也是跪在那儿不做声。
　　她穿着新衣裳，被黑色旗袍勾勒着的身段放进了白色的布里，那黑色明晃晃的。
　　梁晓龙一步一步地走过去，他看见了那张抹着脂粉的脸，和地上的雪一样白。前一天上的唇脂在她脸上红的妖娆。
　　他想起来她在公馆里让他帮忙上粉，他还觉着一个男人怎么能做这种事。终是，再没机会了。
　　想着想着，雪地上就积了几滴泪，结成了细小的冰晶，在阳光下细闪着。
　　从小到大他还没这样哭过。
　　他转身，不敢再看。看着那对儿眼睛，他就会想起那年盛夏，她对着他说要让他陪着看海。然后校门外的红墙就在他身边飞快的掠过，那是他第一次逃课。
　　那时他还太年轻，不懂什么是爱。只是觉得她踏着海浪，在一点点的朝他走来。明明远处就是红霞漫天，可他眼里，只看到了她。
　　后来他毕业，她还有一年书要读，家里婚事催得紧。那天他站在校门外红墙根上，等着她出来，想着下次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记得，那天有雨。
　　她终是冲上来狠狠地抱着他，他动了情。他问：
　　“你愿意现在跟我走，去做梁家大少奶奶吗？”
　　“愿意的，我不要念书了。”
　　“好。”
　　结婚后的她把梁家操持的很好，梁家人都很喜欢她。
　　就算是这样，他也从未说过一句“我爱你”。这种东西，他一个男人，是说不出口的。
　　皇帝倒了，他也成了军政府的人，成了静安城里的一把手。权利、财产，没有得不到的。
　　他不再深想，有警官来问他：“大少爷，我们这儿要让您辨认一下少奶奶，再这儿写个字就得。”
　　他在她的名字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就像结婚文书上那样，只不过，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然后他看着他们在他面前把她抬上车，车里阴沉沉的。他也像从前站在红墙根上那样想，下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不过这次他知道，这一别，就是一辈子。
　　是从未说出口的那句:“我爱你。”
　　留声机在屋里咿咿呀呀地唱着:
　　“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
　　“耳环痕有原因，梁兄何必起疑云，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那一盆昙花谢了。

　　唐启文缓了好一阵子，才从悲痛里醒了过来。
　　李先生梁先生他们还没有起床，又或是已经起了，总归是没有出现。梁小姐和李茂才新婚，看见死人不吉利。在一边的，只有那几个亲戚低着头在窃窃私语。
　　说来也是好笑，唐瑶活了二十年，到头来，也就只有两个人为她流泪。
　　唐启文直了直身子，强迫自己用最平静的语气对着梁晓龙说：“姐夫，警察局那边我去吧。您先忙军里的事儿。”
　　“也好。”
　　梁晓龙觉得，还是不能因为自家事儿，耽搁了政务。最近是多事之秋，北边的军阀开始闹动静了。
　　唐启文转过身去，苦笑着。独自一人踏着雪，迈过了那朱红的门。门上贴着的是红的晃眼的“囍”字。
　　大厅里，林晓桐第一个开口：“你说梁家少奶奶怎么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怜，也没听过她得罪什么人啊。”
　　蔡秋铭脸色微冷，应付了一下说了句：“不知道。”就转身走了。
　　林家大哥也拉着自家人站到一边，瞪着晓桐说：“别人的家事别瞎掺和。”
　　林鸿学接茬道：“怎么死的不是那新郎官呢？医生说他可是没几年活头了。”
　　“在这儿别乱说话，家产的事不着急。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怕梁小姐肚子太争气。”林建宏小声说。
　　“这事儿啊，我可是听说有人已经帮着我们做好了。”林鸿学用下巴指了指正往新房走着的苏芷岚。
　　林晓桐顿了顿没再说话，她不喜欢这样。虽说他们林家要想飞黄腾达，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她看见在一旁呆坐着的苏二小姐，走过去见了个礼，又假装问了一句:“二小姐，你姐姐哪儿去了？”
　　楚惜抬抬头，眸子透亮。林晓桐就在心里想:是个干净懂事的学生呢，和我也差不离几岁。她看着楚惜身上浅蓝色的校服，上头还带着几个盘扣，又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衫，忽地觉得，哥哥们去争家产，也没什么不好的。
　　怔愣间，楚惜开口道:“我们第一次来李伯伯家，给他备了点薄礼。这不找不见叔叔，就打算给新娘姐姐送去。”
　　她说的那样轻快，又或是得益于清清爽爽的学生气，让人感觉没有掺假。
　　林鸿学飞快地给大哥使了个眼色。
　　林建宏明白，这事儿被人打了岔子了，那礼物定是没有加东西的，或者，苏家在瞒着二小姐。是或不是，也不着急这么一会儿。有，自然是好，若是没有，和李家也是来日方长的。
　　警察厅里，唐启文急匆匆地闯进来。
　　保卫都拦着他，不让他进。
　　“二公子，二公子您先冷静。我们厅长他真的有事儿出去了，您改日再来行吗，您先回家。”
　　唐启文双目赤红，人看着像发了狂。对着那个保卫头子大吼道:
　　“我爹娘死了，是姐姐把我拉扯大。现在我姐姐也死了，你让我去哪儿？我的家都散了，你让我往哪儿走！”
　　他哭的像个孩子，涕泪横流。
　　就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他没有家了。
　　片刻后，他用递上来的毛巾擦了擦脸，稳了稳身形开口，声音还是抖着的:
　　“你再打个电话给朱厅长，问他何时能回来。”
　　“我已经回来了。”
　　唐启文回头，来人正是朱厅长。
　　“喏，小黑一直围着花盆叫，我们就在土里挖到了把匕首，”朱厅长单刀直入，把一个证物袋放在唐启文眼前，“是前清样式，你自己来看看吧。”
　　唐启文先套上了手套，再慢慢地把匕首从袋子里抽出来，上头的血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把手上雕着龙纹。
　　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看着这龙纹，又联想到皇帝也才刚倒台，随后开口:“这是御赐的？”
　　“不愧是我教出来的学生，还知道是御赐的。”朱老笑了笑。
　　“不过若是和前朝有关，就复杂了。孙家和李家世代经商不太可能接触到皇帝，梁家的又都是新政府的官员。”
　　“你再仔细想想，昨天可曾见到什么特殊的人？”
　　“昨天来的那几家里，除了我们家，还有好几口李家的亲戚。那帮人里，也就只有蔡家曾在宫里做过官了，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就……”唐启文思索着。
　　难道，是蔡家？
　　争家产，李远李茂都还没死，现在也不是时候啊。
　　殊不知，客房里，蔡秋铭正翻找着那把，丢失了的匕首。他有一种预感，有大事要发生了。
　　唐启文从警局出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