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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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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元年丁丑月壬申日易嫁娶
破晓,天渐明。晨雾初起,巷口处隐隐约约泛着点红。再往前,是人声鼎沸。
往日的这个时辰,怕是连狗吠都听不见的。你且看这世间白茫茫一片,太阳怕是见不到了。
却听那人儿尖声喊了句:“黄道吉日,吉时已到。起——骄!”就见那红灿灿的骄子,摇摇晃晃的,就这么被人扛起来,缓缓的,又似有些急促,往看不见的浓雾里走去。
你看了看脚下,是红绸千里。
小厮正往外撒着金豆子,人群一哄而上。
你只觉好笑。众生百态,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而你不知,骄子里的姑娘,正笑着哭来着。豆大的泪珠滴在大红的喜服上,划过用金丝线儿绣着的鸳鸯戏水图,最后落在了,被反绑着的十指阳春里。
而你不知,骄子外的人群中,有人正哭着笑来着。豆大的泪珠滴在一对儿荷包上,用蜀锦绣着的是百鸟朝凤图,划过里头包着的,两个人对月各剪下的一截乌发红绳,最后落在了,满是泥泞的手指尖。
两个人,终究是没能说的上话。
另一边,李家公馆里,亲戚倒是聚的差不多了。包括好几房远方亲戚,也都给面子到了。
唐瑶望着满室的红锦缎,摇了摇头,别过脸去对着旁边高大的男人说了句:“梁小姐到头来还是跟了三哥啊。”
唐启文愣了愣,心想三哥指的该是李茂吧。听见姐姐这样说,也开口道:“姐姐不知道?这不是孙家倒了吗,不然凭姐姐你岳父这种吃官饭的,肯让她下嫁到李家?”启文不由失笑。
唐瑶红唇微勾,新烫的长卷发落在胸口。一袭黑色蚕丝旗袍,高开叉,踏着小高跟。只见她不屑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新郎官李茂,为了赶时髦订的一身西服在他身上不伦不类的,他正眼巴巴地等着那顶有红尖尖的骄子的到来。
待静安城里的教堂敲响第六下的时候,雪落了下来。
红骄子出现在了路的尽头。
唐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又或是再不忍心看下去,往后院门庭里走去。
不久,她听见了一声:
“一拜天地。”
唢呐响了,世间是铺天盖地的白。雪下大了。
“二拜高堂。”
梁上的乌鸦要回巢了,天快要亮了。
“夫妻对拜。”
“夫人,雪大,回去吧。”来人给唐瑶披上了军用呢大衣。
唐瑶想:又重又大,但好在,是暖和的。
她回头,看见来人幽深的眸。梁晓龙撑着伞,轻搂着唐瑶的腰,牵引着往里走。
到了大厅,人们还在闹着。
饭菜已经上了有一会儿了,新娘先进了洞房等着,李茂在外头应酬着。
唐瑶和启文跟着梁晓龙坐在梁家和李家的主桌,旁的一桌是李先生的远房亲戚。
李茂没来敬酒,他酒量不行,喝的烂醉。满脸通红的被送进了洞房,嘴里还喊着梁小姐的闺名。
只听见旁桌有人说了句:“梁小姐真是好福气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正吃着饭的李远,摆着家主的架子,替李茂介绍宾客。
唐启文其他的没留意,就是认识了隔壁桌的那几个远方亲戚。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以后必定会生事端。
先是宁城苏家,经商起家,说来也有些家底,来得是两个女儿。一个名唤芷岚,一个名唤楚惜。都是带着点学生气的小姑娘,眉清目秀的。
再来就是祺城蔡家,来的三位都是公子。大哥叫秋铭,二哥叫泽铠,三哥叫安然。说是家道中落,如今只能勉强维生,都未娶亲。
接着是泉城林家,农民出身,和其他两家比起来,确实差了点。有大哥建宏,二哥泓学,三妹晓桐。都穿着粗布衣裳,旁人都带着些耐人寻味的目光。
最后是云城唐家,一女唐瑶嫁进梁府,与大公子梁晓龙结为姻亲。一男唐启文在静安大学念书,将来,是要留洋的。唐家本就是云城大户,如今靠着唐瑶在梁家得势,权力更是无法估量。所以也是独一份儿能坐上主桌的外姓。
唐瑶都快忘了自己是李家的远亲,只得笑了笑。
可能是在梁晓龙手里当金丝雀当的太久了吧。
她又忽地想起在大学里偶然曾与梁小姐相识,不知是愧疚还是怜悯,亦或是悲哀。她贴在梁晓龙的耳边悄声说:
“我能去看看妹妹吗?”
“现在?他们都睡下了吧。夫人还是别去打扰的好。”
“好,我明天再去看看她。”唐瑶不经意间绞了绞手里的巾帕。
“安心,李茂挺喜欢她的。”
唐瑶望着远方暗淡下去的太阳,零星有几只掉队了的南飞的大雁,它们停留一会儿,就离开了。
她想:
“孙家老大爱着梁小姐,到最后也没来抢亲。李茂爱着梁小姐,到头来也没放过她。说得轻巧,倒是着实难猜。”说话间,她离了席,往楼上的卧室走去。木楼梯伴着鞋跟的轻叩声,嘎吱嘎吱地响着。
一盆昙花在夜里开了。
她笑着哭来着。
她哭着笑来着。
你要是问她是谁?
她说她叫唐瑶,本该是与梁上飞过的大雁一般自由的,她本不该是养在笼里的金丝雀的。
她看见大厅里那三个苏家和林家小姑娘,那几个蔡家的,林家的公子,还有自己的亲弟弟。
她说:“安生日子过不久了。”
她在他们的眼里,
看见了欲望。
唐瑶忽地听见有人在转角处的黑暗里小声问她:“你爱过他吗?”
她点点头:“是爱过的。”
一个吧字还没有说出来,她也在问自己。她到底是爱他,还是爱他有权利的姓。
不知道了,唐瑶眼前一黑,莫名的,最后想起来的,是大学时在红墙下撑着黑伞的学长。他说他叫梁晓龙,并且向我问声好。
第二天,又下雪了,唐瑶死在了前一天的半夜。
她死在天台上。
雪被染红了,昙花也是。
梁晓龙站在一边,说不出话,另一边是哭着跪在唐瑶尸体旁的唐启文,他们都看着警察把宅门打开,一遍遍的搜查。
梁晓龙第一次感觉这宅子太深了。
唐启文慢慢睁开哭红的眼,他觉得阳光找不进来。这宅子真的太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