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我》墨桃桃

1、第 1 章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谢语秋刚好在门边换鞋。许诺还在屋里换装，许教授正在书房，许师母则在客厅看电视。
　　于是谢语秋顺手打开了门。
　　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防盗门外，看见谢语秋，露出点诧异的表情。
　　“你是？……”谢语秋问。
　　许师母迎了上来，打开防盗门。
　　“是小穆啊！你回来了？”
　　“小穆来了？快，快进屋……”
　　许教授也从书房里出来。许诺也从自己房间跑了出来。
　　“穆言哥，你回来啦！”
　　听见许诺喊他，谢语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就是穆言。
　　许家人如众星拱月般地将穆言迎进屋里。他提进来两筐杨梅。
　　“许老师、许阿姨，这是家里的杨梅。”
　　他终于开了口，嗓音沉沉的，好像低音炮。
　　“这么客气干什么……谢谢啊！”许师母忙道谢。
　　“以后别这么带了，家里水果吃不完。”许教授说。
　　“穆哥，这是你家自己种的？”许诺问。
　　穆言点点头。眼神划过一旁的谢语秋。
　　“这是我同学，谢语秋。”许诺立刻介绍，“长假这几天住我们家呢！”
　　“你好。”谢语秋客气地寒暄道。
　　“你好。”他也客气地回答。
　　但他始终没有正眼看她。谢语秋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白衬衣，黑牛仔裤，瘦长的身形，瘦削的脸颊……看上去有些憔悴。
　　“什么时候回来的？”许教授问。
　　“中午刚到。”
　　“你看，刚到家就跑来，怎么不休息休息！”许师母埋怨。
　　“杨梅放久了怕不新鲜，想早点拿过来。”
　　“快进屋坐会儿！在这儿吃晚饭吧，啊！”许师母说。
　　“不了……”穆言说着转身就想走。
　　许诺却几步站到门口，堵住他的去路。
　　“哎……你别走，我跟同学要出去，你就陪陪我爸妈么！”
　　“是啊，我们去逛街……”谢语秋笑道。
　　趁穆言稍一犹豫，许诺拉着谢语秋出了门，把穆言关在了门里。

　　“他就是穆言啊？”逛街的间隙，谢语秋问许诺。
　　许诺点头。“嗯，他放假回老家去了，几天不来我爸妈就老念叨他……”
　　“我也听你爸妈老提他呢。久闻大名，今天一看，跟想象中差好多……”
　　“你想象中他什么样儿的？”
　　“应该……再英俊一点，再忧郁一点……”
　　“他还不够忧郁啊？你是没跟他单独呆过，他那个闷劲儿，半天不说一句话，能把人憋死！”
　　“那是内向吧？”
　　“原来他可不这样，后来活生生把自己憋成这样了……不是忧郁是什么？”
　　“……那也是情有可原吧。”
　　“是啊……”
　　许诺长长地叹了口气，神色不免黯然。谢语秋安慰地搂过她的肩。

　　谢语秋和许诺都在读研，既是同学，又是室友。谢语秋是外地学生，而许诺的家就在当地。最近学业空闲，许诺便邀请谢语秋到她家小住。原本谢语秋怕打扰长辈，但许诺说她父母最怕冷静，最欢迎来客人，好让家里热热闹闹的。
　　的确，在这个家里总能够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忧伤。
　　许诺的亲姐姐去世已有好几年了，但这种忧伤仍然浓郁得难以化开。谢语秋常想，若是没有许诺这个小女儿做精神支柱，许教授夫妇恐怕早就崩溃了。
　　她很尊敬许家二老，他们在她面前也并不避讳谈及自己的大女儿。他们有时会忆起她的往事，和谢语秋分享那些故事。但他们极少喋喋不休，只偶尔谈起，那感觉，仿佛他们的女儿只是出国留学去了。
　　偶尔，他们也会提起穆言，那个原本要与他们成为一家人的男子。

　　逛街一直到傍晚，两人回到家，还没进门，许教授夫妇就让他们小点儿声。
　　“穆言累了，在书房睡着呢。”
　　许诺与谢语秋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提着逛街的战利品溜进自己屋里。
　　“宁可睡书房……我姐的屋子他从来不进去……”
　　“怕睹物伤情嘛……”
　　“唉……你说这年头哪儿还有这样的痴情男啊，我姐都去世好多年了，他也不再找女朋友，还总来看我爸妈……”许诺不由又叹气。
　　谢语秋半开玩笑地问：“怎么，难道你对你姐夫因崇敬而心生爱慕？”
　　“那倒不是……痴情男好是好，说明重感情。不过太痴情，就不好了。”
　　“怎么？”
　　“过犹不及嘛。太过头了，有点吓人。”
　　“怎么吓人？”
　　“你不觉得吗？他老对我姐念念不忘，以后可怎么办呀？他总得再找，总得结婚吧！”
　　“……万一他打算终老一生呢？”
　　“唉呀，这都什么年代了……”

　　两人瞎聊着，直到许师母喊她们吃饭。
　　穆言也终于起床了，他慢吞吞地走到客厅，看上去并没有恢复多少精神。禁不住老夫妇的热情挽留，穆言也留下来跟他们吃了饭。但从饭桌上的表现来看，他吃饭不像享受，倒像受罪似的。勉强吃了一点米饭，菜几乎没怎么碰。别人聊天的时候，他也不做声，好像空气一般。那感觉别提有多别扭了。
　　谢语秋总疑心是因为有自己这个外人在，他才会如此沉默寡言。但许家人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仍是自顾自说着话。
　　好容易吃完这顿饭，让谢语秋没想到的是，穆言并没有急着走，反而踱到阳台上去了。透过落地窗，她看到他点了烟，靠在栏杆上，抬头看着暮色。
　　许老夫妇有饭后散步的习惯，他们出门后，谢语秋悄声问许诺：“你姐夫干吗呢？你不用搭理他么？”
　　“他就这样，有时候一分钟都不肯多留，有时候能呆一天。没事儿，让他自己呆着就行了。”
　　许诺随后就进屋玩电脑去了。谢语秋则留在客厅看电视。
　　在客厅能看见阳台，谢语秋总觉得有点心神不定的，又忍不住往阳台上看去。
　　穆言不知几时坐在了地下，弯着腰，弓着背。仍能看到白烟袅袅。
　　谢语秋不知为何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走到阳台的落地窗边，探头看他。
　　她看到他夹在指间的香烟，红色的光点微微轻颤。
　　“那个……”
　　他抬头，眼神划过她的脸。暮色渐浓，借着屋内外的灯光，她看到他蹙着眉，面色发白，额上冒出点点虚汗。
　　“你……没什么事吧？”
　　他轻轻摇头，又低下头，一句话也不说。
　　谢语秋却看见他一手掐在胃腹间。
　　“……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什么……”他低声回答，手上逐渐用力起来。
　　“是胃疼还是肚子疼？……我让许诺给你找点药？”
　　“不用了……”他虽拒绝，可面色看起来越来越糟，背也弓得更厉害。
　　“真的不要紧？你还是去屋里躺一下……”
　　话音未落，忽然，香烟掉在了地上，他整个身子歪向一旁。谢语秋顿时大叫起来。
　　“喂！你怎么了……许诺！许诺，快来！”
　　她试图扶起他，却见他倒在地上，双目紧闭，眉间满是痛苦之色，身体蜷缩起来，两手使劲掐在腹部，却是咬紧了牙，不肯发出半点呻吟。
　　许诺听到喊声跑了出来，却被吓得不知所措。
　　“穆哥！穆言……你怎么了啊？”
　　“不知道哪里痛……别是阑尾炎！”
　　“啊？！怎么办啊？”
　　谢语秋此时异常冷静。“打120，叫救护车！”
　　许诺跌跌撞撞地跑去打电话。谢语秋俯身在穆言跟前，他已是满头大汗，脸色阵阵发白。谢语秋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不由双手扶住他的肩。
　　“喂！……穆言！……”
　　像是听见她的呼唤，他微微睁了一下眼。这回他的眼神终于与她接触了。谢语秋觉得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些什么。但他又闭上眼，将身体蜷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