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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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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田总悟十七岁时的冬天,被土方十四郎告白。
当时这个男人作为冲田的制作人,总是没日没夜地跟他在一起讨论新歌。那还是冲田第一次跟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相处那么久。一起吃难吃的便当,靠在一起打瞌睡,一起吐嘈某个歌手……比起跟坂田在一起,又是不同的感受。这个男人似乎更有身为长者的自觉,不像那个天然卷,男男关系混乱,生活毫无规律可言。而土方这个人,除了烟和音乐,似乎没有别的兴趣。除了日常生活中吐嘈偶有亮点,其他方面都乏善可陈。土方总是表情阴冷,瞪着一双青光眼,仿佛生来额头上就写了“生人勿扰”几个大字,也难怪事务所里的人大都对其保持一种敬畏的态度。所以冲田刚认识他的时候,还对这个男人没有什么兴趣。直到有一天,土方再也忍受不了事务所的便当的时候,从录音棚冲去便利店买蛋黄酱。
那时候的冲田才意识到,这个表面冷冰冰的男人,也许内心世界很有趣也说不定。
土方向冲田告白的那天是平安夜,最后一首歌的录制也接近尾声。冲田抱着一把电吉他录完伴奏部分的最后一个音轨,摘下耳麦后却听不到任何来自土方的动静。土方的面容隔着玻璃墙看不清楚,也不发一言。冲田怀疑他是睡着了,于是走过去大力拍玻璃。
“喂喂,土方先生,睡着了可是不行的哟,我会告诉老板你无视别人的劳动成果哟。”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睡着了啊混蛋?!”土方起身走向冲田,胡乱揉了揉他的脑袋:“干得不错,小鬼。”
“切,中二病那么严重的家伙是不配叫我小鬼的。”冲田一副丝毫不领情的样子,撇了撇嘴,把电吉他放进琴套里。
“切,也不知道是谁晚上睡觉还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皱着眉头,说梦话也叫妈妈,不是中二病是什么?哦,我看你不是中二病,你根本就是中二没毕业……”话未说完就看见冲田虎虎生风的拳头招呼上来:
“土方先生你知道什么叫为老不尊吗你知道皮痒的后果吗你……”
后果就是两个人扭打到一起,一边嚷嚷着“去死吧土方先生!”和“你说谁去死你刚刚是让我去死了吧你这忘恩负义的混蛋!”一边拳脚相加。
谁都没有喊停,直到某个人的脚踢到了立在墙边的贝斯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冲田坐在土方身上,一脸淡定地做出举拳揍人的动作。灼热的呼吸喷在彼此脸上,急促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少年的额角有汗珠滚下来,脸颊泛着运动后健康的粉红色。
土方一时间竟不能呼吸了。
“土方先生?”冲田收起拳头,歪着脸叫他。
“诶?”土方回过神,意识到冲田正坐在自己身上的事实,这才感受到剧烈的心跳。
“土方先生,你刚刚脸红了吧?一定是的吧我看到了。”
糟糕,那笑容是什么意思,还有那眼神,怎么看都是一种被算计的感觉啊。
“那是热的!快点起来呀,好不容易快要录完了我可不想浪费时间!”
“知道了知道了,中二病人土方先生。”冲田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土方爬起来,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狼狈。他瞪了冲田一眼,揉了揉被揍疼的胳膊腿,走回调音台前。
“开始了哦。”
这是一首走深情路线的轻摇滚风歌曲,主要受众定位是年轻女性,需要演唱者用干净的声音表达出复杂的情绪。冲田闭着眼,一遍一遍吟唱着,土方始终没有满意。
“这首歌是你自己写的吧喂,为什么自己唱不好?再想想当时写这首歌的心情,记住它,想象你正唱给你想唱给的那个人听。”
“做不到啊土方先生。就算有那种心情,我也不知道怎么唱出来。”
“到底还是小鬼啊,今天唱不了的话就留到明天吧。”
冲田连忙摇头:“不要,我要今天完工。”
“那就给老子好好体会!休息十分钟!”说着土方就关了棚里的灯。这是他们常用的进入情绪的方法。在熟悉的一片黑暗里,人似乎更容易排除干扰,去关注自己的内心。
土方点起一支烟,在黑暗里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一会儿。
冲田却并没有“进入自己的内心”这种打算。他盯着玻璃后面一小片忽明忽暗的红光,嘴角勾起一抹看不见的笑容。
正当他打算开口的时候,土方却抢先一步。
“呐总悟,你有过恋人吗?”
“诶?”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告诉他,“算有过吧。”
“是什么样的人?”
“唔……懒散懈怠,吊儿郎当,生活作风非常差劲,一把年纪了还看少年漫画,枕头上有中年大叔的微妙气味……土方先生为什么问这个?”冲田一边回忆坂田的种种一边概括着。
“好奇而已。说起来你对前任恋人的评价还真差啊。”
“土方先生也会对我感到好奇吗?”嘴角在黑暗里勾了一下。
土方皱眉道:“喂,至少我们朋友也做了几个月了吧,对朋友有点好奇很正常吧。”
“是坂田先生哦。”
“啊?什么?”虽说心里马上就反映出来冲田的意思,还是忍不住想确认一下。
“我的前任情人。”少年说得毫不含糊,不着痕迹地把恋人替换成情人。
“诶?!”坂田那家伙,果然对他下手了啊。
“很惊讶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看出来了呢。”冲田揶揄道。
“这种事情是不好乱猜测的好不好。”
冲田却放低声音道:“我和坂田先生,其实说情人,也算不上。”
“哦?”
“是互相需索的关系。”
土方思考了一会儿,才完全明白冲田的意思。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竟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
“身体?”
“一开始是这样,后来我发现,这个人真是有意思。了解他,应该是件有趣的事。”
“后来你就爱上他了?”
“才不是,我可没那么容易就爱上谁。我是觉得他有时候……其实很像我姐姐。”
“姐姐?你说一个男人像姐姐,他可是会哭的。”
“喜欢逞强喜欢避重就轻,被戳中心里想的事就马上蒙混过关,骨子里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我对他的感觉,更像是对家人。”
“那家伙听到你这么说,准得意得要死。”
“所以土方先生,这首歌的感觉,我抓不准。”声音里有不多不少的委屈,掺了一点撒娇。
果然土方道:“唉,算了,别难为自己,你还是个小鬼嘛。找不到感觉的话,就先放一放。”
“土方先生,可以给我做个示范吗?”
土方想了想,叹口气,清清嗓子。
“听好了哦。”
男人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缓缓飘落,低沉处如同秋季铺了厚厚一层落叶的大地一般,有着厚实温和的回归感;高亢处又像是突入云霄的鹰隼在天空中飞翔一般,广阔而又包容。深情如许,百转千回。
冲田听着他的歌声,不由地呆住。歌声中的意境仿佛一一呈现在眼前。爱之而不可得的痛楚、面对自己心意后的柳暗花明,全都被土方演绎得恰到好处。冲田突然有种严重的挫败感。在这挫败之后,对土方的兴趣却愈发浓厚了。
冲田拍手道:“土方先生歌唱这么好,为什么不去做歌手?”
“做歌手的话,专心面对音乐的时间就会变少。”意料之中的回答。
“那土方先生在唱这首歌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谁?”
“……”冲田隔着玻璃看见红色的火光突然暗下去,那个人像是在犹豫。
“切,无聊。”
“冲田总悟。”
“哈?”
“冲田总悟。”
“我在这里啊,叫我干嘛?”
“我想着的人,是你,冲田总悟。”
土方叼着烟走过来,走到冲田面前。香烟的微亮只能让冲田看清土方的一小部分面庞。此刻他的表情依然是冷冷的,叼着烟的嘴唇紧抿着,在橙黄的光里有清冷的弧度。火光灭了下去,烟雾中的男人隐没在黑暗里。突然冲田伸手把土方嘴里的烟拿过来,自己捏着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咳……”
土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连忙给他拍背。怀里的人剧烈抖动着,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下颌。
“喂……你这算是……答应了吗?”
冲田兀自咳嗽着,喘不上气来的样子。土方只好拿过他手里的烟,掐灭了扔进垃圾桶。
“真是的,不会抽还非要抽……唱歌的人要保护好嗓子知道吗?等到你后悔的那天就晚了。”
土方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顺气,冲田趴在他肩头,声音糯糯的:“土方先生,你的烟好臭。”
在那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就开始亲密起来。至于当时是土方被算计了还是两个人水到渠成,已经没有计较的必要了。这是后话。
第二天是圣诞节,冲田一大早就被土方的拍门声叫醒。戴着奇怪的眼罩打着呵欠把土方迎进门,自己又扑倒在床上。土方围着灰色格子的羊绒围巾,手里拎了另外一条一模一样的。他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的少年拉起来,一边催促着他。
“起来啦小鬼,我给你带礼物了。”
冲田茫然地抬起头,头发是乱糟糟的一把。眼罩被土方揪下来,又被披上了自己的羽绒衣,脖子上被围了软软的一圈,整个人又暖和起来。迷糊着被拽到室外,冬季冷洌的空气终于让冲田慢慢清醒过来。
男人的脸在他眼前清晰起来,耳朵和鼻头都被冻得红红的,眼睛里有隐隐的笑意。
“看。”
冲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才发现那一天夜里下了好大的雪。一脚踩上去,几乎能把脚背没过。建筑物上都落了雪,显得比平时顺眼了好多。
不远处,立着一个白雪堆起来的蛋糕,有一架钢琴那么大。冲田之所以认出来那是蛋糕,是因为那上面立着一根蜡烛似的东西,也是用雪做成的。
“喂……我又不过生日干吗弄个蛋糕。”
“因为其他的都失败了……话说能有个像样的礼物给你就不错了啊!我这个礼物能让你整个冬天都能看到它,怎么样?”
冲田打着哈欠道:“这也算是像样的礼物吗土方先生,我没把那东西认成墓碑你就该感恩了……话说莫非你天没亮就开始弄这个了?”
“混蛋你稍微表现出一点点感动的样子好不好……”土方抓住冲田的手腕,把他拉上公寓的二楼,“呐。”
俯视的角度很容易就看到了刚才看不到的东西。原本以为是乱七八糟的一堆脚印现在完全舒展开,拼成了几个字母。
Meri X’mas Sougo.
冲田几乎能想象土方就着微弱的路灯一遍遍踩过去的样子,认真的神色,冷峻的侧脸。
“圣诞快乐,总悟。”
冲田抬头看他,男人的嘴唇盖在围巾下面,现在一定是紧紧地抿着吧。早上来不及刮胡子,会不会像个颓废的大叔呢。
商店街上终于有店铺开门了,播放着欢快的圣诞歌曲。音乐声顺着狭窄的巷弄,混杂了逐渐喧嚣的人声,带着这个世界苏醒的声音迤逦而来。
冲田总悟伸手把土方的围巾拉下来,露出他的嘴唇,轻轻地吻了上去。
薄雪一般的凉。
以这两人的个性来说,吵架并非什么新鲜事。但冲田闷声不吭地消失,这还是第一次。
土方坐在调音台前的转椅上,百无聊赖地转过去转回来。手机好几天没关了,冲田硬是电话都没来一个。打过去,不是没人接就是直接挂断。烟灰缸里早就满满的都是烟头。自从接手冲田以后,他就几乎不在棚里抽烟了。
冲田消失后的每一天,土方都来棚里等着他。一个多星期里土方已经替他推掉了不少通告,敏感一些的狗仔恐怕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冲田能回来就好。土方已经完全离不开他了。曾经要求过冲田搬到自己家来,但是小鬼死活不愿意,说什么土方先生如果想跟我住在一起的话就搬到我家来好了。可是自己那里放得下那个面子?
土方掸掸衣服上的烟灰,起身准备走人。今天过去,已经是第九天了,没有冲田的一点消息。他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
回家的路上,无意识地开车,停车。遇到红灯便下意识地停下,绿灯要等到排队的车按喇叭了才能惊醒过来。等到他把车开回家的时候,才庆幸自己居然能活着回来。
小院的铁门已经被打开了,房间里有灯光透出来。映着春日微薄的暮色,竟是一片温馨的寂寥。
土方边疑惑着回忆早上出门的时候是否忘记关灯,一边摸出钥匙开门。锁只转了一圈就开了。土方心里升起一丝希望,但马上又被自己压下去。
脱了鞋走进客厅,土方看见一个浅栗色的脑袋正背对着他看电视。电视上播放着黄金时间的动画片,正义战胜邪恶之类的。土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人在家里等着自己的感觉,竟是那么暖。
他无声地笑了,连日来的所有担忧疑虑统统烟消云散,原先设想好的所有表情都化归为一声原谅的叹息。面对这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生起气来。就算平时吼他骂他,心里也马上就后悔了。心理全都是同一个念头。只要他回来了,就好。
少年双臂抱着腿蜷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动画,竟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土方的存在一样。
土方走到少年身后,隔着沙发,搂住了他。额头抵在冲田的肩膀上,终于不再感觉那么沉重了。抓着冲田的胳膊,手掌心里也尽是他的温度。呼吸间全都是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干净的少年的味道。如果是以前,自己早就大吼着让他滚出去不想见我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之类伤人的话。但现在全都说不出口,因为生怕这样说冲田就真的滚了,滚得离他远远的,消失不见。
“土方先生,我回来可不是向你认错的。”冲田的声音就在耳边,那么近。
“嗯。”
“我是可怜你。”
“嗯。”
“我也没打算搬到你这儿来住。”
“嗯。”
“关于新唱片的事我也统统不答应。”
“嗯。”
“……土方先生你只会说嗯么?”
“…………”
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要面对所有挑战,那么就让我豁出生命,保护你。这是我对我自己立的誓。
“我饿了,我要吃饭。你家里只有蛋黄……”
剩下的话,被土方用嘴堵了回去。他对他唯一的惩罚,就是让他明天下不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