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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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凋将离青锁灞桥泪
释佛偈孓然东宫身
第二日，慕泠骑射完毕，沐浴更衣便往凤仪宫去请安。出了毓庆宫，穿过宁寿门，沿着古君池走过宁寿花园，便到了凤仪宫。虽说时为盛夏，这一路却并不觉得闷热难耐。
宁寿花园便是当年慕泠入宫时沿路所见，这里紧临凤仪宫，因而种植得多为各色牡丹。然后洛皇后入主凤仪宫后，却嫌这牡丹俗艳，宫人投其所好，改种芍药。此时恰好芍药芬芳季节，很多宫人愿意绕点远路从这里走过，赏一赏这“花中国相”的优雅。宁寿花园里最宝贵的一株芍药“将离”，是洛皇后入主时从洛府带过来的，最初几年几欲枯萎，后来洛皇后的贴身宫女紫烟亲自过问，在花期之时悉心呵护，终于开出在宫内的第一株花。不过那次花期过后，这花却也再未开过。洛皇后每次赏花，看到这株“将离”总要一番唏嘘。
慕泠曾悄悄问过木棉净慈大师的往事，木棉说净慈大师原是洛太傅收留的伶仃孤女，与洛皇后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洛皇后嫁与时为亲王的高远，净慈大师便愿意跟去为婢，一直跟到宫中。慕泠开始后悔未曾多问一些净慈大师母后的故事，每一次净慈大师过来看他的时候，他总是怯于往日净慈大师的严厉，所有事情都报喜不报忧。而最近当他礼仪功课都上了正轨后，净慈大师似乎又回到了往日青灯念佛，两耳不闻俗世的日子。
一面想着好几日未曾见着净慈大师，慕泠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宁寿花园。一如既往，那园子里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繁花点点入人眼，芍药开得让人心也迷离起来，几个路过的小宫女，穿着粉色浸翠的宫服，擎着并蒂蝶飞的罗纱扇，偷瞥着无人，在花间小径也学贵妃扑蝶。
木棉见状，叱喝一声：“天热昏了你们的头！见太子殿下来了也不避让。”
那些宫女吓得跪倒一地，罗纱扇也掉在一旁。慕泠见搅了她们扑蝶的趣儿，悻悻地对木棉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也不必这样较真。”木棉点头称诺。刚要走过，慕泠突然想起传说中的那枝“将离”，便问道：“芍药开得这般好，那将离可曾吐蕊？”那司花的宫女答道：“今年将离结了个朵，未曾开出就落了。”慕泠转过头来，跟木棉奇道：“这花可真真古怪性子，今年的花朵儿可曾告诉母后？”木棉抿嘴笑了一下：“若是开了，再禀告皇后娘娘一声也不妨。这还没开朵儿就落了，给皇后娘娘知道了，这些司花的宫女们可都遭殃了。”慕泠故意叹道：“我只道你是个冷心肠，没想到你想得这般多。”说得这些宫眷都以袖捂嘴笑了。
木棉见他待下人这般仁厚，又毫无太子爷的架子，心里不知是该喜还是悲。这一路闻尽芍药沁肺香气，众人方至凤仪宫。
到的时候，慕泠望见净慈大师正立在一侧，喜出望外，一下子扑在净慈大师身边。木棉一惊，低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慕泠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心中突突直跳，抬首请安道：“儿臣叩谒母后晨安！”本以为母后会凤颜不悦，不料洛皇后却走下凤榻，握住慕泠的小手说道：“大师是来辞行的。你多与她说些话吧，以后见面可就难了。”
慕泠只觉得胸口一窒，周围华贵都失去了颜色，眼泪簌簌地直往外落，半晌后才成言道：“大师你不是说在宫里要陪着我吗？”净慈大师也眼圈红了去：“好孩子，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皇后娘娘交付老尼的事情，老尼也算尽心做到，也该是潜心念佛的光景了。”
慕泠听她这般一说，忙转头巴巴地望向母后，希望母后说出一些挽留的话语。不料母后竟一副与日常无两样的笑容挂在面上，他开始怨恨母后那虚情假意，没有半丝人情的面具笑容，也恨自己竟说不出什么挽留的道理，便赌气道：“也罢，大师领我进了这俗世，也算恩情两了。”狠心将双手一抽，“儿臣稍感不适，先行告退，明日再来请安。”
说着，便后退着转身而去。慕泠泪水含在眼眶里，却硬屏着不让那些宫女太监瞧去，过了凤仪宫，入了宁寿花园，见无甚他人，拂袖叫木棉等人不要跟来。他本是一肚子悲化作泪，又见了“将离”，想到从此两厢再也不见，便在花园里放声痛哭起来。
木棉在花园外听得分明，心里似刀刻一般心疼，她深知在这宫中，净慈大师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人，太子得了什么有趣的赏物，好吃的好玩的，也要留着等净慈大师来看。从一个懵懂世事的小和尚，一日飞黄贵为太子，便是落在一个□□大人身上，也恐怕会走了魔道癫狂起来。但是净慈大师却能几语化解掉太子心中的魔障，让他担负起这千年江山基业，这其间净慈大师有着千秋功业。太子心里的伤悲，可想而知。
那哭声渐渐弱了，木棉正踌躇着是否进花园里看看，却见太子慕泠已经折回这进花园的廊檐，她面色虽有几许煞白，却已经见不着眼底泪水，只觉星目清朗，眼神坚定如钢，那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应是已将伤痛埋藏在最心底。木棉见着那笑容恍惚，曾几何时首次见着彼时东宫太子妃，那九翟翠山冠映的仰颌面容上，便亭亭立着这般不屈的笑靥。
午膳过后，木棉见慕泠依然闷闷不响，靠在榻上读一本《太平御史》，却一页翻得慢似一页。她恐慕泠郁结心中，加之暮夏秽气尘积养出病来，便端了清热解毒的绿豆汤进来。慕泠却是痴痴地望着书上，竟没见着有人进来。
木棉轻轻将汤盅置于雕花红木榻右边的四方桌上，慕泠听得耳边轻响，才抬头望去。木棉那一刻见她眼底凌波，知她心底哀伤，便遣了周围宫女出去，凑了脸上三分强装笑意，轻轻说道：“奴婢有些旧时的闲话故事，太子殿下不嫌弃的话，奴婢说与太子殿下听听。”慕泠心里一根弦被拨动着，便侧过脸来，脸上不由地蒙上了一层迷离伤感。
“奴婢在入宫前听闻这宫中人情冷淡，”木棉淡淡地说，“进来后便服低做小，吃别人剩下的，做别人不愿意做的脏活。别的宫女都希望在能见着皇上的宫里做事，偏偏奴婢去了御膳房后院日夜洗刷锅碗，只求个平安。殊不知天涯海角躲也躲不去。”
“那还是永嘉年间，初定太子。整个后宫所有眼睛，都盯着太子寝宫宝华殿里的动静。奴婢那时依然两耳不闻宫内事，却不知道别的宫娥见不得他人清净，有意作弄奴婢，便使坏在奴婢洗过膳具上弄一些污处。待公公问责起来，又冷言冷语刻薄奴婢，从中取乐。”说道这里，慕泠见木棉眼框红了，这还是头次见她流露伤心，便放下手中书卷，轻轻拉住木棉的双手。
木棉勉强笑笑，继续说道：“有次他们故意弄污了太子用膳的银器，瞧奴婢要受怎样的骂责。前去催膳的紫烟姑姑见着这污了的银器，竟不似其它宫内的那般要公公往死里整煞奴婢，反而到后院见奴婢十指俱伤还在仔细刷着膳具，便生了怜悯，问林公公要了奴婢去宝华殿。紫烟姑姑与奴婢们不一样，她与皇后娘娘一般念书，心气高识明理。若不是她玲珑心窍，怎防得住莲妃那会儿使出的毒辣招数。”
慕泠被木棉说得心里不是滋味，便问道：“那净慈大师为何又要离开宫里，难道她放心丢下我？”
木棉背过身去摸了摸眼泪，道：“宫娥的去处大都悲惨，聪慧如她，必是看破红尘，情愿真正找一处安宁。所以太子殿下应为她感到高兴才是。”
慕泠似懂非懂点点头，见木棉红红眼肿像桃子一般，小孩心性便起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木棉见他念头转了，也放心了几分。
正说着，月吟拿着一封书信过来，说是净慈大师要交给太子殿下的。
慕泠一个打挺赶紧从榻上下来，一把将信封拆开，见信笺上净慈大师瘦金的字迹，写着一首佛偈：
虽得积珍宝，嵩高至于天。
烦恼深无底，生死海无边。
非善求至善，爱而似无爱。
不若就此去，摄心永在禅。
“非善求至善，爱而似无爱。”慕泠咀嚼这句禅语，心里哀伤好似见着光亮一般，一时间懵懂中能够理解净慈大师为何心愿入佛。月吟见状急了，连身道：“净慈大师出宫的轿子已经往东华门去了。”
慕泠听闻，连外衣也不披了，直往外冲了出去。木棉哎了一声，瞪了月吟一眼，忙拿起外衣跟着跑出去。她莲足跑不快，却忍着痛碎着步子紧紧跟在后面，一面叫太监宫女们跟好。这一行人走着近路，不多时便看到净慈大师素玉色的小轿在赭红色的宫墙中步步轻摇，向着东华门去了。慕泠突然不跑了，愣愣地立在那，看那素玉色小轿，如何在宫门口稍停递了玉牌，又如何重新起轿，似一只鸟儿飞离这琉璃瓦金箔世家，他静静地望着，一直到两扇赭红铜钉大门慢慢合拢。他便转头朝着木棉诸人扬了扬那熟悉的笑靥，轻轻道一声：回宫吧。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