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一言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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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在炭笔与草纸的摩擦声中，柯莳自漫长酣睡里醒来。眼前是一片昏黄的光晕，她已记不得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处，呆滞了好一阵子，她的视线才缓慢地聚拢，原来头顶是一片床帐，此时映着灯光，朦胧得让人生出些困惑。她于是微微侧脸，朝床帐外看去，有一人伏在案前，握着炭笔正在画些什么，许是过于认真，她的眉头微蹙，旁边一盏豆灯，在她的眼底投下些澄亮的星光。
原来是聂焕。
柯莳本想就这样安静地看上一小会儿，不过聂焕实在敏锐。她将手中最后一笔拉直，然后便搁在了桌上，目光越过半掩的蚊帐，不偏不倚地对上了柯莳的眼睛：“醒了？”
“嗯。”偷看被发现了，柯莳移眼看向别处，略有些不好意思。
只听得聂焕脚步轻快，带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走到了床边上，而后低头看她：“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柯莳本想逞强，装出点风轻云淡的从容模样，但只是略略一动作，浑身上下便是牵连不断的疼痛，口中的‘还好’二字说了一半，硬生生地拐了个弯儿：“还......疼......”
听得这般回答，聂焕原本略显严肃的神色竟舒展了些，轻笑了一声，简直有些莫名其妙。见她一笑，柯莳便也不自觉地笑起来，然后扯动了伤口，立时变换成了张呲牙咧嘴的滑稽面孔。
“你莫要乱动，我扶你坐起来。”聂焕的手托住柯莳的背心，一股极柔和的力慎之又慎、慢之又慢地将柯莳向上提起，然后缓缓地将她扶到枕头上靠住。
清苦的药味从聂焕的袖口飘来，柯莳眨了眨眼，心底生出点奇妙之感，好像她不是一个皮糙肉厚的剑修，而是把易碎的琉璃盏了。但她并未说出口，只是享受这样难得的待遇，看聂焕为她忙前忙后，不可抑制地生出点窃喜和希冀--是否有那么一刹那，自己对聂焕而言不仅仅只是友人呢？
待到坐定后，柯莳忽然问起来：“聂焕你为何在此处照顾我？我昏过去多久了？炼器师的比赛呢？”
聂焕侧坐在床边，不慌不忙地解答：“你先前无知无觉的，自然需要人照看，队伍中虽然也有医修，但她们不见得比我更清楚剑修的情况。你睡了四天，我本也算着你这两日便要醒，炼器师的比试还有五天才开始，不妨事的。”
不妨事的，虽是这么说，柯莳只觉心头甜滋滋一片，正要开口呢，一勺药汤便递到嘴边，她乖顺地喝下，一勺接着一勺，直至药碗见了底，又被聂焕轻挥衣袖放回桌去，她竟没品出半丝苦味。
“净天泉的医修们暂时替你封了经脉，要先休养个把月，再重新开始修炼，辟谷也不成了，我今日熬了鸡汤，你喝些罢。”聂焕将要起身，袖口便被柯莳拉住，见她少见地瘪着嘴，两人异口同声：“不喝鸡汤。”
柯莳一愣，看着聂焕，见她摇了摇头又道：“我知道你不爱喝鸡汤，想吃点味重的，但清淡饮食是南长老亲自嘱咐的。”
聂焕听见柯莳小声地“哼”了一下，眼巴巴看她，便又劝说道：“先忍耐一个月，等好转了你想吃什么我都做。”
“好。”柯莳见好就收，点了头松了手，等着聂焕盛来一碗汤，正要再喂给柯莳呢，柯莳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去接碗。聂焕并不言语，只略略将托碗的手收回，右手的勺子又绕到了柯莳嘴边，等了两息，柯莳还是张嘴了。
如是又消磨了半刻钟，聂焕起身收拾完桌上的汤碗，正要坐回桌前继续画图时，柯莳才终于鼓起了勇气，对聂焕道：“聂焕，我拿到了九纹洗脉草和定神花。”
聂焕略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点了点头，道了声“恭喜”。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柯莳的话没讲完，她看见聂焕又停了笔，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
“柯莳，我不会输的。”
方才忐忑雀跃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了，柯莳还想问一句“那洗脉草也不要吗？”，可聂焕只是坐在那里，没有看她，也没有再说话，她便得知了聂焕的答案。
为什么李神都的东西，聂焕就能心安理得地收下，但自己的就不行呢？柯莳想不明白，好像浑身都失了力气，完全躺在了枕头上。
“聂焕，我是不是很讨厌。”她侧过脸去，闭上了眼睛：“你说真话就好。”
她听见聂焕叹了口气，才反问：“为何这样想？”
“你一直知晓我对你是何种心意，明里暗里已经拒绝过我数次。”柯莳并未睁眼，只是顿了顿，又道：“但我仍不死心，还要纠缠，恐怕扰了你的清净，是当遭人厌的。”
“拒绝也并非讨厌，难道除了情人这样的关系，你我之间就不能做朋友了么？”聂焕隔着桌案看向她。
“便是做友人，哪有送些东西，却推辞得一干二净，一点也不愿意收的？”
“这两样东西太贵重了。”
“陨火之精便不贵重？”
那不一样。只有聂焕知道，替柯莳重铸乌乌，算是一份出师礼。当年聂清归初入金丹，聂婉带她寻了十年，才寻得天陨之火，又请中州有名的炼器宗师席益出手，花三年时间铸成天陨剑，作为长辈赐下的出师礼。聂焕承袭了这项传统，只是她如今的身家比不得当年的聂婉，陨火之精虽然贵重，于她师徒一脉也就勉强够看，毕竟聂焕离炼器宗师的水准还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没等来聂焕的回答，柯莳又追问了一句：“那为何小师叔祖送的，你便肯收呢？”
听得聂焕又是一叹，坦白道：“我也不打算用她送的洗脉草，便是要用，也算借的。”聂焕这些年对千重水的掌握越发熟练，更是隐约觉察到这道意或许还有别的妙用，如果使用得当，未必不能剔除灵根和筋脉杂质，她本想这次大比之后便开始尝试，至于定神花和洗脉草，只做备选，实在不得已，再向李神都去借，这借来的东西，之后自然是要等价偿还的。
“柯莳，我早说过，我与李神都的关系，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亲密无间。”聂焕与李神都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可李神都终究是为了监视聂焕，才强收她为徒的，便是不计较此中隔阂，聂焕当年受的背叛，也确实让她不敢再对一个性格与云清回七八分像的李神都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然而此间种种，皆是无法说与人听的，柯莳还太年轻看不出聂、李二人间的暗潮涌动，反以为是某种情致，着实叫聂焕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的灵根要如何改善？！”柯莳听到这句，突然睁眼，语气有些急。
“我自有办法，”聂焕道：“我还没打算自暴自弃虚度光阴呢。等大比结束后，我要下山去游历，寻找自己的机缘。”游历是真，寻找机缘是假。聂焕打算寻个清修之地，细细地验证自己的猜想，以千重水洗练灵根和筋脉，若是顺利，再次回到升龙剑宗时，她便可以说自己是寻得了大机缘，重铸了灵根。
“你要下山？”
“是。”
“要走多久？”
“少则数十年，多则数百年。”
柯莳沉默了下去，终于无话可说了。
聂焕却走了过来，看着她：“我其实想带你一起下山的。但你东洲大比一举夺魁，还赢得漂亮。”
她坐到床沿边，竟有些絮叨：“等大比结果传到升龙剑宗，到时候谁也别想带你下山了，李神都也不行。这世间不懂剑的人，总将最锋利的宝剑置在漆架上，为它点缀宝石美玉，却不敢将它拔出来使用，生怕损坏宝剑的剑刃。真是可惜。”
柯莳与她四目相对，看见了聂焕眼中真切的遗憾：“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带你看看这天下最高的山，最险的河。”
“你到时候和小师叔祖一同去吗？”
“不，她有她的事情，我有我的路。”聂焕本以为柯莳还在钻李神都的牛角尖，却听到她轻声道：“祝你平安。”
聂焕微怔，旋即轻笑道：“多谢，还未祝贺你夺得大比魁首，柯莳，恭喜你。”
柯莳拉起了被子，将脑袋蒙住：“我不要你的恭喜。”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要什么？”聂焕这话没有得到回应，她在床边坐了许久，第三次发出叹息声：“修士的一生太长了，或许再过数百年，甚至数十年，你就会明白，人心变幻如同流水东去，情爱二字乃是最不要紧的。”
柯莳仍是不应。
聂焕想了许久，最后道：“我从前听说一个故事——有个修士与自己的师姐两小无猜，二人在旁人眼中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她二人方满百岁便订了婚，约定两人入了化神境界便结为道侣......”
聂焕长长一顿，怨气在胸口翻涌，几乎要说不下去。
“后来呢？”在这时，柯莳闷闷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后来，后来二人皆入了化神境界，然后这个修士死了......被她两小无猜的师姐暗算。”
“为什么？”
“为什么？人心善变何须一句‘为什么‘？’”这世间有情人情到浓时许下山盟海誓无数，赴汤蹈火，轻掷性命，但若真到生死攸关之时，多半却是一句请君先死而已，实乃本性如此。
柯莳闷在被子里，并不出来，聂焕不知她所思所想，忽然听得一句誓言：“终此一生，我不负卿，若违此誓......”
一声堪称凄厉的剑鸣骤然响起，切开了床帐，也切断了柯莳未尽之语。聂焕右手紧握着乌乌，雷光四溅，而她的左手，捏住一段金色的微光，只略施灵力，这段道誓便被她捏得粉碎，聂焕沉声道：“你还年轻，下这样的道誓太过鲁莽！”
柯莳猛然掀开被子，一双眼通红，已是泪流满面，她呜咽不已只问：“那到底要如何，你才信我！”
聂焕看她披头散发，泪眼朦胧的狼狈模样，终究心软，退了一步：“若是五百年后，你的心意未有丝毫改变，这事我们再来论过罢。”
“一言为定！”柯莳自顾自地伸出左手小指，勾住了聂焕的尾指，与她拉了勾。
“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第148章 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