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祭》暮雨0823

2、第 2 章

　　八月末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在人们脸上、身上，将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一寸寸传入身体里，把夏季疲软懒惰的身躯中的点滴水分都榨出来，逼得人头晕目眩。

　　楚吟站在空旷的操场上，耷拉着眼皮直直地杵在那里，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热的灵魂出窍。她眼珠转了转，并不惊讶地发现原来大家的表情都如此痛苦。她默默地想，如果有人现在给他们这群晒蔫的祖国花朵拍张照，一定会惊讶于阳光对于他们这些花朵毫不留情的摧残以及他们表情的狰狞。自顾自地笑了会儿，倒是没那么被晒得恶心了。楚吟暗自舒了一口气，低下头迅速看了一眼表。

　　还有五分钟。她就可以吃饭啦！吃饭啦！楚吟相信，绝对没有人能看出来在她被晒了四个小时后的冷漠面容下，藏着一颗对于食物如此欢呼雀跃的心。

　　“立正！”教官突然大喝一声，吓得楚吟一抖。她立正身子，努力压抑下自己由于奔向食堂而上扬的嘴角。正当她已经收拾好脚步、打算即刻起飞的时候，教官却清了清嗓子：“大家等一下，我有个事要宣布一下。咱们明天就是汇演，后天早上也就走了，所以在走之前呢给大家安排了一次洗澡的机会。”

　　下一秒教官说了什么她就是真的什么也听不清了。铺天盖地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楚吟觉得许珺一蹦能有不止三尺高——尽管她刚刚一副已经要饿到昏厥的模样。许珺转过身拉住她的手，眼睛里迸发着火光：“五天啦！五天啦！我们终于可以洗澡啦！哈哈哈哈！”楚吟确实挺开心的，不过许珺这副狂热的样子倒是要比这个消息本身更让人开心。楚吟看着许珺拉着自己的手蹦蹦跳跳的，也低着头偷偷笑了笑。

　　由于晚上可以洗澡，楚吟一整天的心情都变得极其美妙，就连晚饭的米饭她都多加了一碗。当然，主要原因还是黄瓜炒虾仁太好吃了，她遏制不住自己下饭的心。

　　轻轻地哼着小歌，楚吟怀里揣着自己装着洗发水、护发素等等等的脸盆慢悠悠地走回宿舍。夏末其实是一个很神奇的季节，有温柔的晨风，有炙热的午后，也有清冽的傍晚。兴许是因为夏季的热气渐渐地消散开来，留给夏末夜晚的便只有含着冷气的山间薄雾与浮在空中弥散着的细密水雾，随着小道旁的林荫，洗涤了几乎所有的烦躁与不安。

　　就在楚吟陶醉于这难得的宁静之中时，一张巨大的叶片随着轻柔的晚风，拍到了她的脸上。

　　楚吟无语。她抖抖脸，将叶子抖落下去。叶子上带着一些尘土，她闭着眼睛，将脸盆放到地上，轻轻拂去脸上的尘土。她睁开眼，却愣了一下。

　　离她大约几百米的地方，站着一个男孩。看上去兴许有一米八几，高高瘦瘦的，正在往她这边看。男孩身材偏瘦，却不会显得干瘪，反而有一种很阳光的气质。怎么说呢，虽然她并没有看见他笑，但她想，他笑起来一定会很好看。五官很清俊，不是一眼惊艳的大帅哥，却很符合电视剧里那种穿着白衬衫骑着单车的画面感。或许是因为六百度的近视，楚吟稍微往前走了一步，正好看清了他的眼睛。

　　好干净。这是楚吟的第一印象。她近视，这个距离只能看清一个绰绰约约的人影，却被他那双眼睛惊艳到了。似乎是风带着一点点雾，把男孩蒙上了纱，可是那双眼睛还是清亮得让人过目不忘。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眼眸呢，楚吟默默地想。蓦地，楚吟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微张着嘴发呆的样子有多蠢，尴尬得蹲下抓起了脸盆就转身离开。不过离开之前，她还是又看了一眼那个男孩。或许比起惊天动地的大帅哥，她更容易被那样一双不掺杂任何杂质的眼眸所吸引吧。

　　周以泽皱着眉看向澡堂的方向。傅宁远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他在这里等着，也不说自己去了哪儿——想也知道，是碰见了哪个好看的女孩，上去要人家微信了。也就幸好他这发小长得还说得过去，要不然早就被打飞一万遍了。

　　周以泽百无聊赖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想着回去要坑傅宁远几包薯片来补偿一下自己，一边又向澡堂看去。他怔住，定定地站在那里。

　　好像有一个女孩，站在那个地方。女孩也许有一米七，很高挑，也很纤瘦。深棕色的发丝直直垂落下来，散乱地搭在她穿的棉质白T上，随风扬起后露出白皙的脖颈，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易碎的水晶。他忽然就想到了这个词。似乎很适合她，那个独自一人立在那里、像是在眺望远方的女孩。单单只是一个身影，却也能让人隔着夏夜的风、凭着星光与月光，被她身上的故事感所紧紧攫住——那种温柔又淡漠的气质背后，似乎是若有若无的往事留在她身上的痕迹。

　　“看什么呢！”背后突然一声大吼，周以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被打断，转身就打了一下傅宁远。“这是我要问的！你干嘛去了！让我等你这么久。”傅宁远吐吐舌头，摇了摇手里的手机。周以泽无奈地摇摇头。他想起那个姑娘，微微转过身看过去，却只看见了月华辉映下熠熠的叶片。他把身后探头探脑的傅宁远的头塞回去，笑着对他说：“三包薯片喔！”

　　周以泽催着傅宁远快点回去，自己却不禁又转头看一看。依然皎洁如洗。周以泽笑了笑，转身离开。

　　七天的军训其实很短暂。等到楚吟和许珺坐上回校的大巴的时候，楚吟居然还开始有点怀念了。她四周环顾了一下，女生她已经七七八八认全了，不过男生却基本上不认得几个。毕竟男女生平时训练都是分开的，宿舍也不在一块区域，所以楚吟有时甚至会错以为自己是女子高中的学生。

　　女生大都已经两两坐好。楚吟看着身边的许珺，暗自笑了笑。似乎在寻找同伴这件事上，女生往往更加苛刻，一定要找到一个形影不离的人组成一对一，才能证明自己是有所依靠的。不过也很正常，有些话，毕竟只能对一个人说。而在很多时候，女生的小秘密，也需要一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来分享。对于她而言，有站在身边的人是很宝贵的，尽管她可能永远无法分享自己的秘密。

　　军训的场地距离学校实在是有些远了，偏偏路上还堵车，楚吟不由得有点恶心。她靠在车窗上，正要闭上眼睛，许珺突然拍了拍她：“吟吟，你看班群。”楚吟怔了一下。这是许珺第一次喊她“吟吟”。她转过身，笑着和许珺说：“喊我小吟就好啦。吟吟听上去怪怪的。”楚吟压下心头那点意欲迸涌的回忆，从校服兜里掏出了手机。

　　原来是座位表。楚吟找到自己的名字——还不错，在一个靠窗的位置。她一直比较喜欢靠墙的地方，感觉比较好靠着。看这个座位表，她还有拼在一起的同桌。啊，是许珺，怪不得她这么开心。前面的好像是两个男生，一个名字她都没听说过。楚吟点点头，对于这个座位表示棒棒的。

　　一路颠簸，等楚吟下了车，她已经开始有点头晕眼花了。幸好她住宿，直接拎包回宿舍就行，不用再折腾两三个小时回家了。楚吟拉起自己的小箱子，慢悠悠地晃回了学生宿舍。楚吟的东西在分班考的时候早就已经放了一部分，这次刚好再放一点，基本也就万事大吉了。对于宿舍，楚吟是毫无怨言的。一是家远，来回折腾那点路费不如直接住宿来的便宜方便，毕竟住宿一个学期才四百；二是她也不太愿意每天回家对着百来平的房子和妈妈干瞪眼，万一爸爸回来了更是脑袋发疼。本来她怕宿舍条件不好，结果四人间、上床下桌、带空调风扇暖气和单间卫生间的条件让她立刻打定了主意。而且因为她住宿申请提交的晚，被分到了最后的一个宿舍，和另外一个同班女生凌梦瑶双人共用一间屋子——这简直就是人间天堂。

　　楚吟推开宿舍屋门的时候，里面还是冷清清的。楚吟其实挺怕认识生人的，不过凌梦瑶和她已经在军训的时候说过几句话了，多多少少也不是那么尴尬。她铺好床，将衣服挂在衣橱里，刚刚打开水龙头打算放放水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说话声。

　　“你赶紧回去吧，又不用你收拾什么东西。她都给你打电话说妹妹生病了，你别墨迹了。”“什么她她她的，那是你妈！”“是后妈。你走吧，我自己能收拾。”楚吟愣了愣，把水龙头开到最大。说句实话，她真的没想听到凌梦瑶和她爸说家事的……良久的沉默以后，凌梦瑶的爸爸轻轻对她说：“那你缺什么了和我说吧。好好和同学相处。”凌梦瑶嗯了一声，脆生生地说了声再见，关上了宿舍的门。

　　“嗨。”凌梦瑶推开卫生间的门，向楚吟打招呼。楚吟从盥洗池抬起头来，装作第一眼看见凌梦瑶的样子：“嗨！”楚吟想着水放的也差不多了，就关了水龙头，出来就看见了凌梦瑶和蚊帐斗智斗勇。凌梦瑶个子比较小巧，估计是没到一米六，被蚊帐裹在里面缠不开，倒是让楚吟看着挺有趣的。

　　“我帮你吧。”凌梦瑶把蚊帐递给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缩着肩膀站在旁边。缩着肩膀的样子很眼熟，楚吟低着头，默默地想。

　　楚吟在被博真校园的面积之大、宿舍条件之好惊诧到以后，又被食堂的价格惊到了。原来食堂真的很便宜啊……楚吟看着两毛钱一碗的小米粥默默地想。挺好，这样的话她一个月饭费应该会便宜很多，妈妈也不用每次说起饭费都满脸不愿了。她买了一碗粥、一个包子、一个肉笼，坐到凌梦瑶对面。凌梦瑶性子感觉有点慢热，不过人也挺好的，一片沉默的早饭之中楚吟暗暗地想着。

　　等她们走到教室，又是好几分钟之后了。不是她说，这食堂和教学楼的距离实在是令人膛目结舌，是她这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了，要不然她旁边的学生怎么一个个健步如飞。楚吟进班以后目光锁定许珺，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打了招呼。她正打算回头掏一下自己的语文课本，肩膀却被人从前面拍了一下。她抬眸，对上另一双清亮干净的眼眸。四目相对。

　　楚吟怔住，是军训看到的那个男孩。周以泽也愣了一下，是军训看到的那个女孩。周以泽最先反应过来，笑着打招呼。楚吟还有些愣怔，心里默默地想笑起来果然很好看。

　　“嗨，我是周以泽。”

　　“你好，我是楚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