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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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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水道又堵了!到底是你们谁干的?你们就不能别往里面倒别的东西吗?”
何露站在讲台上冲下面埋头学习的所有人尖声呼叫,声音令人烦躁已及。自从篮球赛之后大家对何露极有意见。于是何露为老狐狸辛辛苦苦培育的文竹不止一次粉身碎骨——厉害的是何露每次都能让它起死回生;班级不管什么事都是何露管,从搬东西收钱到通下水道,于是门口洗手小水池的下水道每通必堵,何露每次从里面都能弄出奇怪的东西,目前最奇怪的是文竹。
何露喊了几声,没人搭理她,她气冲冲的挤过狭窄的过道,从后面堆放的拖布中取出一根长及天花板的竹竿,走向水池子,手法利落的把塑料管从下面的铁管中抽出来,开始以一种横蛮的手法自下水口向里面猛砸。
当啷一声。
“谁的勺子?”
“哎呀?真对不起啊露露姐姐,那是我的啦,”第二排左边的小淑女脆声回答,“上次我在那里刷杯子准备冲咖啡,可是杯子太滑了,不小心就掉里面了……”
“谁的胖大海?”
“我的。”
第三排中间,平素咄咄逼人锐气直逼何露的大姐头都不抬。
何露大声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又捅了两下,把水管子利索的塞了回去,放了放水,水顺利的哗哗流泻而下,又顺着管子离开了十二班。
“你们别再往里面倒任何东西了!这个管子只能往里倒水!……”
当何露这样的人好不好呢?谢骁一漫不经心的听着何露的教导,想着。就像不知道别人是针对自己一样依旧为大家做事,事情发生了之后像没有发生一样,这样做或许很轻松吧?不用在乎别人的想法,这是一种勇敢还是一种聪明呢?
“谢骁一……”
谢骁一回了趟寝室,和郑子然聊了半个多小时直到郑子然拿书送客,走到教学楼的转弯处,身后弱弱的声音让他怀疑的回了回头。
是安吉。
谢骁一立刻回想起一周前篮球赛结束,李铭霞晚自习之后把郑子然赶走一定要和他一起回寝,刚出教学楼门立刻问他:“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怎么想的?”
李铭霞无奈的叹气。
“安吉。”
“我对她没什么想法啊。”谢骁一茫然耸肩。
“你真的不知道吗?”李铭霞瞪着他,“安吉喜欢你啊!”
“为什么?”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你已经知道了,那你准备怎么回答她?”
“呃……”谢骁一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的问题,以往有女孩表达爱意时董江琪会帮助他,不用他出手就拒绝掉那个女生,谢骁一从来没关心过董江琪是如何做到的,现在他只有开动脑筋,仔细回答,“我想我会拒绝她吧……可是你怎么知道她喜欢我呢?”
李铭霞凶巴巴的看着他:“我,还有何露都是和她一个寝的!”
“她住宿啊?”谢骁一吃了一惊。
“这你都不知道吗?”
“这我怎么知道啊。”谢骁一烦恼的说,“你帮我告诉她好了,这件事没有可能的。”
“安吉要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她就不会喜欢你了,”李铭霞踢着路上被大家踩得粉碎的落叶,“我只拜托你一件事,拒绝她的时候不要伤害她。我到了,拜拜。”
谢骁一莫名其妙的走向男生寝室楼。别说安吉喜不喜欢他还不一定,就算她表白了,他干嘛没事要伤害一个女生呢?
“是你啊。”
安吉快走几步跟在他旁边,垂下头,轻声说:“对不起,一周之前我给你带来困扰了吧。”
“啊,没事。”谢骁一不甚在意的说。
安吉抬头看他,随即低下睫毛微微一笑,脸颊有点粉红。
“谢谢你。”
谢骁一第一次仔细打量安吉:黑而柔软的短发,瓜子脸,眼睛明亮,周围还簇拥着密密的睫毛,皮肤呈奶白色,米色长风衣显得个子更为纤小。看起来就是个害羞胆小的传统女生。
“其实我还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出面我们本班就得打起来。”
安吉嫣然一笑:“我也会打篮球啊。我经常和我哥哥打的。”
“是吗?”谢骁一怀疑的看看她也就一米六的身高,“打的好吗?”
“我想是哥哥让着我吧。”
“哦。”谢骁一点头。
“我们周末打一次?”
谢骁一赶紧拒绝:“我怕你跑不起来。”
“不会的。”安吉坚定的摇头,忽然双眼明亮,满脸揶揄,“我打的还可以,是你不敢吧?”
“我怎么能不敢,”谢骁一差点气绝,“那就这样,周六下午体育场。”
“好的。”安吉愉快的挥手,“我……”
一种奇怪的可怕声音从班级所在的四楼传下来。两个人现在在三楼半,由于某种问题四楼照明灯坏掉了,现在暮色四合,四楼暗黑一片,那鬼哭般的呜呜声压抑而低沉,充满了整个幽深的房间。
“什么声音?”安吉小声说。
“不知道,上去吧。”
谢骁一当先走上去,走到十一班门口才看到是何露,抱着某个同学哭。
“你……没事吧?”
何露伸出手,手里是几片花盆的碎片。
鲜血从手上滴下来。
安吉忽然脸色惨白,一手扶墙,另一手紧紧捂住嘴,慢慢蜷缩起来。
“喂!安吉!”
“我晕血。”安吉小声说,“快让我进班级。”
谢骁一只和安吉打过这么一次篮球,还可以,作为女生来说相当不错,但他十分担心安吉会摔倒出血然后晕血,就此晕倒在操场上不再醒来。他自己跑得胆战心惊,安吉倒是很高兴的,两人打完篮球还绕着淼天湖走去一家冰点店吃圣代。回寝后郑子然神经病一样忽然冷冰冰的怎么说话也爱答不理,叫人不知所云。幸好期末考试临近,在老娘焚烧着地狱之火的目光下谢骁一穷于应付,也就不用去担心这群家伙是否会突然抽风。
何露似乎明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得罪人,就去向老狐狸批资金邀请班级篮球队的几个人吃饭,谢骁一觉得这样做很不好,但是他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后,何露就鼓捣出一张名单,上面是所谓的“为班级做出突出贡献者”,名单标准非常奇怪,打过篮球的,参加过运动会的,为班级疏通过下水道的,刷过洗手池的,考过年级前十名的,最后总共是二十个人。谢骁一觉得这样做更不好,何露这次对他完全无视。
期末考试成绩公布,谢骁一第五,何露第十。
大家下午在校门口集合,绕着结冰的淼天湖走去湖另一端的店吃火锅。湖面结冰后有种森白的气势,以往在湖上俯冲来往的水鸟都不见踪影,天空阴沉,冰晶一样的雪花不时飘落下来。
何露一马当先,走起路来仿佛饭店马上关门一样和大家拉开了将近二百米的距离,李铭霞曾经八百跑了第二很是争光便也忝列其中,现在首鼠两端,不知道是该揪住何露让她慢点走还是留在后面和大部队一起行军。大家越离越远,稀稀拉拉的边走边说笑,谢骁一和郑子然走在最后,眺望着灰色的天空。
“这里有点像我家那边。”郑子然出其不意的说,“冬天坐一个小时的车离开城区就是郊外,下大雪的时候地面是白的,树木是黑的,干枯的伸向天空。有的时候麻雀在地上跳,一蹦一蹦的找东西吃。有的时候会有外地的情侣来看雪,在地面上画出各式各样的图形。更多时候就是空旷。雪地里有破房子,一年四季都在那里,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你看那边,”谢骁一指着湖边由四块冰搭成的简陋招牌,冰里夹着几根彩色的霓虹灯,冰上朝着公路这边是歪歪扭扭的四个字:冰上乐园,“要是吃完饭大家还没醉死,就一起过来溜冰。”
郑子然微微一笑,碎雪点缀着他大衣帽子边镶嵌的一圈毛。
火锅店里有些空荡。学生都放假了,只有两桌在热气腾腾的吃。何露早就到了,站在门口粗声大气的招呼所有人进去找最里面的位置,结果大家一直等何露来了才找到那个厕所旁边的地方。调了三次桌子以后,大家分了男女生各一桌等待,何露拉着李铭霞挤了进来。
“我不跟女生吃!太拘束了!”
第一盘肉上桌,何露给大家要了啤酒,趁她不注意王俊江去点了白酒,这很不容易,因为何露似乎负责往两桌的火锅里扔东西,好像还负责调配所有人的蘸料。因此她可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谢骁一倒了一杯酒刚喝了一口,杯子被何露劈手抢过。
“我不准你喝酒。”
“为什么?”谢骁一张着手傻呆呆的看她。
“我怕骁一哥哥喝醉。”何露忽然摆出一个无比娇羞的架势温柔的说。
“你赶紧坐下!”李铭霞抓住她把她硬拉回去,抢下杯子——酒又洒了一半——还给谢骁一,“蹬鼻子上脸。”
“我家铭铭永远这么严厉。”何露握住李铭霞的手眼睛闪闪的看着她。
“要么你就别他妈这样,要么你赶紧滚到那桌去。”王俊江乓乓的敲桌子,“别他妈老搅和别人吃饭。”
何露哗的一声把所有的肉凌空丢进火锅,滚油四溅,满桌纷纷躲闪:“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让我和骁一哥哥还有子然弟弟分开。”
“喝酒喝酒,”同是篮球队的侯昌杰赶快把自己的酒塞给王俊江,“你是爷们你俩可别吵了。”
“就是,为我们的高二干一杯。”李铭霞首先起头,“这回可是老班请客,咱们一定要吃的他血本无归!”
何露抄起一盘木耳全都推进锅里,然后转身扑向女生桌,“你们别拘束,快吃,我们喝杯酒吧~~”
后来就不知道谁和谁了,总之抓到谁就和谁喝一杯,但是男生还是比较有理智的,他们为了防止王俊江酒后痛打何露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碰王俊江的白酒,何露则脚不停蹄的张罗着往上端东西,其实锅里煮的绝对已经够全桌人吃的沟满壕平,饭店简陋没有别的设施,有人便提议说一会去钱柜唱歌,大家纷纷响应,只有何露尖声说:“你们不许拿我们家老狐狸的钱去唱歌,他不是白养你们的!”
听到这话王俊江向她直冲过去,嘴里大声呼喊着一些没有人听懂的东西,女生们尖叫起来,大家纷纷拦阻,李铭霞抄起椅子拦在两人中间,命令小淑女带怒发冲冠的何露去结账,侯昌杰则和谢骁一把王俊江直拖出去打车让他回家。大家把这当做转移的信号,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向钱柜进发。
“你不去唱歌?”谢骁一回来看见空荡的厅里剩下郑子然在一点一点喝啤酒,眼神很茫然;小淑女跟在何露后面说着什么,何露抽抽搭搭的哭,抄起包忽然甩到肩膀上(差点打到小淑女的眼睛),一个人昂首挺胸的离开了,小淑女尴尬的微笑一下随后离去,只剩下两个人在狼藉一片的厅中。
“不去,咱们回去,我送你到学校门口再走。”谢骁一穿上大衣。
郑子然放下瓶子,站了起来。
“我们去溜冰吧。”
冬天的北方天黑的真早,出门的时候已经一片黑,反正都是男生也没什么害怕,顺着淼天湖走了回来。湖面漆黑,风声呼啸,路灯照耀的地方闪烁着银光。
“我家冬天的时候也差不多这样,”郑子然走路晃来晃去,见他喝醉怕他摔倒,谢骁一一把抓住他,他就此靠着谢骁一向前走,手指虚空的点着,“黑,大风,大雪,下了满城,晚上有时听到沙沙的声音,偷偷挑开窗帘能看到有戴反光带的清洁工扫雪,那么厚一大堆;初中时我们打雪仗,他们把赵子飞塞进雪堆,赵子飞居然哭了,说要告诉老师……”
“我们也打雪仗……”
“然后是另外一个冬天。那么冷,雪那么大,”郑子然丝毫不给他插话的机会,做梦一般径直的说,“我知道爸爸离开了我。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骁一瞠然看着他。郑子然醉了,脸颊燃着微红,黑眼睛水光潋滟。现在他说话的样子像个失望而悲伤的孩子。谢骁一想起郑阿姨坚持要告诉他的事:子然这孩子,我们说话是不听的……他又想起郑子然呕吐般挤出来的话:是我杀了他……
“这和你没有关系……”
“我诅咒他,让他死了吧……”
郑子然不再说了,看着虚空。茫然的,悲伤地凝视着黑色的天空。无数人造的灯光把天空映成黑的橙色,大片雪花飘落下来,在灯光下看雪,会看到白色碎片从黑色苍穹中纷扬的坠落,无尽无穷。雪花坠落在郑子然的眼睛上,郑子然长长的睫毛扑闪着躲避细小冰冷的感觉。
等到谢骁一回过神来,他的嘴唇已经轻轻覆盖在郑子然的额头上。
郑子然没有反抗,而是闭上了眼睛。
他慢慢的亲吻着这个难过的孩子的脸,一直向下,直到两人嘴唇慢慢重合,脸颊的冰冷和嘴唇的炽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抱紧了那柔韧纤瘦的身体,手指触碰到他冰凉的发。他感到郑子然的手在他后背迟疑的圈紧,从郑子然那里传来酒的味道,少年的青涩,温热的呼吸,品尝的声音。
大雪,黑暗,心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