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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明光白雪(5) ...

  •   这时候水缈殷凤娇和稚空他们纷纷站起来,从四面八方走下看台,直奔那个弟子的小桌旁。聆风的穆子观没动,怀里抱着酒葫芦,坐在那里还是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被路过身边的贺兰行之抓着胳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往下面拖。
      “各门派打算上场的弟子会把名字写在签上,方便到时抽签选人。”何逸然拍了拍季淮玉的腿,“你去不去?”
      季淮玉点点头,理好袖口站起身,宋舒烟犹豫了一下,跟在他后面也下了看台。这一男一女长得实在过于显眼,又算是生面孔,是以看台上的年轻人脑袋齐刷刷地随着他们转。
      何逸然翘起腿,笑眯眯地目送他家小玉走过去报名。掌门席上的苏闵阳摇摇扇子,转头跟温玹没话找话:“那位姑娘是渡仙楼主月季红的亲传弟子宋舒烟。”
      温玹温文尔雅地笑道:“如此说来,苏公子你和宋姑娘以及逸然的那位朋友都相熟?”
      “宋姑娘曾在家父身边住过,我待她如同亲妹妹。至于那位公子,何逸然应该更了解他。”苏闵阳眼睛斜斜看向温玹,眼角像钩子似的一弯,“当年家父曾多次造访重晖,称您是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才,可惜你我当年只有一面之缘。将来温掌门若是得空,希望能给苏某一个尽地主之谊的机会。”
      这种夸赞的话温玹听过太多了,而且他对苏闵阳所谓的“一面之缘”毫无印象。他面上含笑着应下,心里觉得这位公子态度奇奇怪怪的。
      那边季淮玉到了小桌前,拿过竹签写下自己的名字。他拿不准要不要把门派什么的加上,有心看看其他人怎么写,结果抬头正对上殷凤娇的目光。
      殷凤娇本来写好了名字,正在那里磨磨蹭蹭,一边悄悄打量着传说中的新情敌,结果偷看人家被察觉到了。两人相隔不足三尺,看清季淮玉那张脸时,她不自觉地屏息凝神,面皮居然有点发烫。
      没办法,这人长得实在太好看了,谁看了都要忍不住动一下心。
      季淮玉被她盯着看,面上也有点挂不住。他也顾不得门派了,把竹签塞到筒里,转身匆匆往何逸然那边逃去,宋舒烟无奈地冲殷凤娇笑了一下,把写有“渡仙楼 宋舒烟”的名签递给那小弟子,小弟子呆呆地看着她,脸也红了。
      看台上除了年轻弟子,还有一群门派长老各自混着坐。其中很多人上了年纪,并不怎么醉心武学,来振旗会完全是为了踅摸哪家有出挑的年轻弟子,好给自己家小徒弟说亲的。这些人凑到一起恨不得自建一个“说媒拉纤派”,眼下他们盯着季淮玉和宋舒烟,纷纷摸着胡子笑道:“这一对年轻人虽然不是熟面孔,但模样好生出挑,真真是般配。”
      他们上了年纪就整天在家带孩子,不太关心江湖事,并不认得季淮玉和宋舒烟,连何逸然收到毒王令这件事都了解甚少。但掌门席上的几位都神情严肃。看来他们都清楚,何逸然当时就是在渡仙楼收到毒王令的。
      而今年月季红居然派了亲传弟子来振旗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他们面上不显,各自在心中猜测。
      等各派弟子连续登好了名,那小弟子环视一圈,抓起那二十几枚竹签郑重地放进了签筒。他旁边拿铜锣的弟子喜气洋洋地又重重敲了一下,扬声道:“诸位,振旗会现在开场。哪位大侠愿意第一个上场?”
      何逸然低声对季淮玉解释道:“本来应该是掌门师兄宣布开场,但他低调惯了,并不想出这个风头。正好这个师弟是师门最爱出风头的,就把活交给他了。因为他在老家村里办喜事的队伍里负责敲锣,据说这次振旗会的诸多琐事都是他负责的。”
      季淮玉莞尔,心想重晖弟子真是有趣。
      往常这种时候小门派的弟子会先主动上场,这样还能挑个和自己水平差不多的认真打一次。要是抽签抽到那几个预备夺魁的,多半撑不到几招就会被打下去。况且就算拿不到魁首,能在振旗会开场第一个出战,也算是给师门长脸了。
      几个年轻弟子已经蠢蠢欲动打算争这个先了,忽见殷家的坐席上,殷凤娇站起来:“我先来。”
      于是那几个弟子的屁股又落了回去——那可是殷凤娇啊。没有人愿意对上一个比自己武功高的殷家弟子,因为他们这一门专修暗器,诡谲莫测,不但能以一敌多,而且通常是一亮暗器几手定胜负。像殷华玥这种练鞭子抽人的纯粹是自己长歪了。
      水缈一拉她的袖子:“你怎么第一个上?不再等等吗?”
      “大师姐不在,我就是来凑数的。我又打不过你或者贺兰行之他们,不如早点打完交差。”殷凤娇把头发一撩,小声说,“打完我就换个地方坐,这里一抬头就能看到何逸然,真讨厌。”
      说完她提着裙摆跳下看台,纵身一跃站到擂场上:“断月谷殷凤娇,谁人应战?”
      断月谷的长老捻着胡子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看向了重晖看台的方向,场上人目光也齐刷刷地落在何逸然身上,有个老头还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看来某些风流八卦流传甚广。
      何逸然很老实地没吭声,还往季淮玉身边缩了一下。
      好在何逸然上一次夺了魁,这回不能再上,否则他真的是骑虎难下了。场上全顾着看热闹,比她武功差的不敢上,比她厉害的也不愿主动开这个头。一时没人应殷凤娇的战。
      殷凤娇早就料到了这个场面,转头对那负责签筒的弟子说:“既然没人,那就抽签吧。”
      那弟子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他可能是过于紧张,上香似的把签筒举过头顶摇晃了几下,一支签子划过一道弧,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桌面上。
      他拈起签子,大声清清嗓子,念道:“殷凤娇姑娘的对手是,额……不知什么门派的季淮玉。”
      敲锣弟子立刻扯起大嗓门,一边咣咣敲锣一边嚷嚷:“季淮玉!季淮玉是哪位?请您现在上场!”
      大部分人都愣了,不知道无门无派的季淮玉是何方神圣。季淮玉坐在那也懵住了,一方面他没想到自己会中头彩,另一方面这位弟子的嗓门响遏行云,他被这阵仗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直到何逸然轻轻一戳他的腰,他才腾地站起来,然后迈开腿一步一步地走下看台。
      周围又是一片窃窃私语,看起来都很兴奋的样子:虽然他们不知道季淮玉是哪来的武功如何,但这场对决显然很有看头,一是因为这公子长得实在太好,美人不管干什么都很引人注目;二是他可是被何逸然亲自带回门派的,今早还是结伴从主峰上下来,多半昨晚是睡在一处的。
      宋舒烟在旁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真怕季淮玉因为自己那句话拈酸吃醋,下去找人家姑娘的麻烦。毕竟以他的武功,让殷凤娇在台上丢丑实在太容易了。
      何逸然倒是自在得很,还转头宽慰她:“不要紧,小玉有分寸,不至于欺负人家姑娘。”
      宋舒烟:“小玉……”
      你怎么能叫得比月季红夫人还亲热?
      季淮玉人生第一次上比武场,周围还有一群看热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而对面是相传喜欢何逸然的陌生姑娘。他表面端着稳重的派头,实则心里找不着北。看台颇高,腿再长也不能一步跨上去,因此一般的弟子都会先卖弄一下轻功身法,前几届还有个夸张的仁兄,跳起来做了十八个前空翻,逗得全场一片欢声笑语,一时间传为奇谈。
      但季淮玉全然不知道还能这么干,他晕头转向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掌门席的对面设有台阶,便慢吞吞地绕过去,一步一步走上了台。
      前排几个年轻气盛的小弟子发出了嘘声,心道果然是个来凑热闹的小白脸,连轻功都使不出来,这下可要当众丢人了。
      季淮玉手里没有兵刃,他的袖袍宽大,看起来确实像是个绣花枕头。那一对袖子在山风里居然连一丝褶皱都吹不出来。看台的小辈对这此倒是没什么感觉,掌门席上的几位老人家不约而同地坐正了,连温玹的身子都稍微前倾了一些。
      只有苏闵阳依然气定神闲地靠着椅背,还笑咪咪地瞥了温玹一眼,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
      柔弱的小白脸季淮玉终于挪到了擂台中间,有些拘谨地冲殷凤娇作了个揖。
      旁观的水缈嘴角一抽,心想可他娘的真够巧的。她的担忧其实和宋舒烟的相近,只是人反过来——她怕殷凤娇让季淮玉下不来台。
      双方亲友心思各异,台上的两人倒是挺和谐的。殷凤娇还了个礼,这一回她也不怕羞了,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毕竟能这么近欣赏这张脸的机会实在难得:“华玥师姐说,何逸然在和一位姓季的公子同行,看来就是你了。”
      季淮玉颔首。他其实比殷凤娇紧张多了,尴尬中带着一丝心虚,这紧张完全来源于他的想当然:他怕殷凤娇看出来自己也对何逸然有心思,要和他当众对峙,让何逸然在上面难堪。
      “何逸然这厮……眼光还真是高。”殷凤娇酸溜溜地小声嘟囔一句,接着冲季淮玉摆了个起手势,扬声道,“季公子,我是断月谷殷柏川弟子殷凤娇,自入门起就修习殷家独门暗器。我身上有牛毫针五十六根,蝴蝶镖十七枚,莲花刀四把,满天星一支,破竹袖箭两筒。”
      她挽起一边袖口,露出腕上拇指粗的袖箭筒。这是振旗会的惯例,打之前先报家门和兵器。她先说完,季淮玉便也有样学样:“在下江陵季风山庄季淮玉。兵器是揽风袖。”
      他话音刚落,全场哗然。尤其是重晖的弟子,齐刷刷地转头看着他们二师兄何逸然,全都是一脸呆滞。
      殷凤娇眼睛倏地睁大了:“揽风袖?你是季风……”
      这几个字霎时间勾起了她久远的回忆:九年前她年纪也不大,对季风山庄和揽风袖的记忆大多数来自典籍和师门长辈口中。她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何逸然当年据说是喜欢季风山庄庄主的女儿。
      那时她年少气盛,不甘心就这么输给别人,便存了些比较的心思,还偷偷跑去季风山庄的院子里看过。正好看到那个小女孩蒙着面纱,安安静静地低头坐在桃花树下,眉眼好看得像是精工细描出来的。
      她悄悄看了半晌,还是泄了气,没好意思上前和对方讲话,直到那个叫季瑾的姑娘察觉到她,有些不安地抬眼看过来,她扒在墙头愣愣地与其对视了片刻,才缩头转身逃了。
      此间弯弯绕绕的少女心事很难说清,但十几岁的殷凤娇当年也没有想到,桃花树下的匆匆一眼,竟成了她们见过的唯一一面。一年后,季风山庄灭门的消息就传遍了江湖。
      虽然最大的情敌没了,但殷凤娇只觉得悲哀,更无法想象何逸然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再后来她又等了几年,好不容易攒了点心力,想再争取一次,结果发现她根本找不到何逸然——这厮不知道跑到哪里游荡了,连温玹都不知道他在哪。
      这些年她也算是释然了,还能在朋友打趣的时候顺势说几句玩笑话,毕竟确实喜欢过,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结果这次猝不及防再度相见,何逸然身边居然又有了别人,依然是季风山庄的人,还是个……男人。
      殷凤娇极度震撼之余,不由得开始怀疑起周遭的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
      旁观的人都惊呆了,但掌门席上又是另一片光景。观惠禅师叹息着垂下眼帘,温玹的肩膀颤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旁边的苏闵阳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他搭在茶桌上的手腕。
      温玹眉头微蹙,转头看了他一眼,苏闵阳冲他眨眨眼,轻声道:“你师弟心里有数。”
      两人对视片刻,温玹不知想到了什么,默然抽回了手,冲对面的敲锣弟子点了下头。
      场边敲锣的仪仗队弟子也呆住了,直到掌门提醒,他才回过神,拿起木槌在铜锣上重重敲了一下。
      比武开始。
      这时殷凤娇有点犹豫了,因为往年上场的那些个门派大家都相熟,招式套路之类的彼此也都清楚,一般下手都会拿捏着分寸。可是揽风袖她完全不熟悉,也不知道这好看得像玉雕似的季公子到底什么水平,暗器毕竟不像刀剑,发出去就收不回来,她还真怕贸然下手重了,把这么个大美人伤到。
      就算可能是情敌,她也舍不得欺负这么漂亮的公子。
      于是她没动,等着季淮玉先出招。然而季淮玉第一次上比武场,不懂规矩,觉得自己先动手打人家姑娘不太好,便也没动。于是锣响过三声后,这两人站在台上面面相觑,彼此瞪着对方的脸,竟一时陷入了尴尬。
      看台上的何逸然笑了,季凌夕见状在旁边白了他一眼,心想都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居然还好意思笑?
      敲锣弟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只好硬着头皮发挥自己的长项,“铛”地又重重一敲,试图活跃气氛:“两位,若是看对眼了不妨下台再叙。大家可都等着你们比武呢?”
      周围不少人都笑了,殷凤娇回过神来,倏地向后纵身一跃拉开距离。她们这一派专攻暗器,一般使刀使剑的人碰上她们,会刻意近她们的身,来限制暗器的威力。
      季淮玉习惯性地一甩袖子,准备接她的招,两股银线已经探到了他的右手腕上,做完这一套他才想起来,自己先前没有把揽风袖里有什么一一报出,而刚刚殷凤娇可是对他亮明了所有暗器。
      他稍一迟疑,觉得若是用揽风袖中丝来接对方的暗器,相当于占了人家的便宜,就算打赢也显得不那么光彩。于是他飞快地收回银线,纵身上前两步逼近殷凤娇。
      殷凤娇等的就是他过来,借着他上前的势头猛一扬手,两枚蝴蝶镖从指缝间飞出,一枚打向心口另一枚直奔他玉白的颈间。
      这蝴蝶镖是她身上唯一一件没有杀伤力的兵器,因为是特制没开刃的,专门为比武准备,镖头上涂有特殊的红漆,沾在衣服皮肤上就很难蹭掉。按照规矩,若是对手的要害处蹭上红漆,那么这一场就算她胜。
      她有意试探季淮玉的功底,就算他到时真的躲不开,也不至于受重伤。
      季淮玉没躲没闪,只抬起右手去接。他这一双手运起内功时坚如玉石,只有绝世名剑能与之相抗,这种飞镖还伤不到他。但离得近了,他发现镖头似乎并不锋利,而且上面还带了点黏糊糊的红色,他疑心是人血,不太想用手碰,便略微让过镖头,双指一夹捏住镖尾,接着手臂略抬,把另一枚蝴蝶镖卡在了中指和无名指之间。
      接完后他一琢磨,觉得自己若是把殷凤娇报过的暗器丢回去,也不算占便宜,于是他随手一掷,蝴蝶镖打着旋儿飞向殷凤娇的左右肩头。
      他没用全力,但随便一扔的劲也不是一般大,甚至比刚刚殷凤娇的还要快一分。但殷凤娇反应极灵敏,手腕一转,一把莲花刀从袖子里落到掌心。莲花刀举至身前挡住一枚,另一枚被她偏头闪开。她眉梢一挑,心道好快的速度,准头也不错。
      看到季淮玉露了这一手,她心知这下可以放开打了——她虽然不像师姐殷华玥那么好斗,但骨子里也是个不安分的,遇到强敌反而兴奋了起来。她任由两枚蝴蝶镖落地,手探到腰间,一把牛毫针被她捏在掌中,轻声说:“季公子,小心了。”
      季淮玉听见了这句话,定睛看到她指间闪过细碎的寒光。他记得殷华玥当时在泉阳门对何逸然用过一样的东西,被何逸然用剑挡了下来。这针绵密如细雨,他动作再快也不可能用手接住,于是他抬起袖子一扫,像是一阵风拂过,牛毫针碰到袖子的声音竟如同雨打青瓦,发出簌簌的轻响。那袖子本就宽大,只轻轻一挡就卷走了那二十四根细针。
      殷凤娇一皱眉,按理说布料不可能防住她的针,她不知道这袖子是用什么做的。季淮玉没给她细想的机会,挡完后立刻收手向前一纵,指尖去点殷凤娇的肩头。
      毕竟这只是比武,季淮玉以前只打过杀手刺客,对那些人下手重一点打死打残不要紧,但参加振旗会的可都是正道弟子,还有很多是何逸然的朋友。他万万不敢下重手,也也不太清楚比武获胜是怎么评判的。但据他所知,不管是什么擂台,只要掉下台就一定算输。正好殷凤娇踩在擂台的边缘,于是他收了大部分力,心想只要把她推下台就能赢了。
      殷凤娇当然不会让他轻易碰到,脚尖一点腰肢轻旋,跃起从季淮玉头顶翻过去,落到季淮玉的背后,同时立刻转身,一把莲花刀被她掷出,直插季淮玉的后心。
      若是对上寻常弟子,那十七枚蝴蝶镖就够用了,但显然对付季淮玉必须用全力。这种莲花刀是殷家的独门暗器,样子像寻常匕首,一旦刀头刺破对手的皮肉,那刀尖会立刻裂成四片,如花瓣开落,还能旋转着拧进去,滋味相当销魂。
      季淮玉在她出手的瞬间也转过身,见刀头直奔自己的胸口,便又伸手去截,两指捏住了刀刃。这时殷凤娇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两把莲花刀,左右各持一把,一按刀柄上的机簧,那刀身倏地伸长了半尺,变成了两把匕首。季淮玉刚一接住飞刀,她就上前近身刺向对方。
      季淮玉内功底子扎实,更不怕和人贴身打。他本打算用掌,但转念一想既然接了把飞刀,索性不用白不用。于是他学着刚看到的殷凤娇的动作,也把刀刃弹出来一截,正面去格挡殷凤娇的双刃。
      殷凤娇以精通暗器著称,近身打斗竟也不弱,左右两把莲花刀极其凌厉,相比之下季淮玉用一把刀去挡就显得有些单薄。周围人都看得目不转睛,他们大多数都觉得殷凤娇要赢,因为一直是她主动攻向对方,而季淮玉在那里好像放不开手脚似的,只会一味防御。
      而何逸然气定神闲地坐着,脸上还带着点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季淮玉的背影。
      季淮玉没察觉到心上人的目光,他正全心全意地琢磨着,怎么能在不用揽风袖的情况下把她推下台。因此他打着打着就有点走神,招式越发敷衍。但殷凤娇表情越来越凝重,她发现,自己哪怕使出浑身解数,都没法刺破对面人的防御。
      明明手里的兵器是随手接来的小刀,以他的身量,用起来必定很不顺手。但他就是能接住她每一招,气息还一丝不乱,相当从容的样子。而且他看似是只守不攻,但殷凤娇发现,自己竟一直在往后退,已经越来越接近擂台的边缘了。
      她一咬牙,觉得这么打下去自己就算不掉下台,也会体力耗尽。于是她心一横,纵身向侧方跳出五尺远,左手又一按刀柄,那莲花刀的白刃被机簧牵动,嗖地弹出射向季淮玉。与此同时,那袖口布料间飞出三枚两寸来长的小钉,是她的破竹袖箭筒里发出来的,快得几乎看不清,一股脑地往季淮玉身上招呼。而右手则连刀带柄一齐投掷过去,同时还有四枚蝴蝶镖被她夹在指缝间,也随着飞刀一齐甩了出去。
      这一招实在太漂亮了,几乎毫无空隙。映晚吓得一缩脖子,连季凌夕都皱起了眉。水缈轻轻“嘶”了一声,她看得出来,殷凤娇这是动真格了。这一招即使是她也会躲得很狼狈。
      季淮玉抬起袖子去接,一手拿小刀去格挡,另一只手一晃就把几枚飞镖捞在了手里,同时破竹钉打在袖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终是没能穿透揽风袖的布料。谁知这竟然也是幌子,宽大的袖摆晃过的同时也把季淮玉的视线遮住了一瞬,而殷凤娇抓住这个空档,右手在后腰处的暗袋里拿出一根婴儿手臂粗细的铜管,直指向季淮玉的胸口。
      全场又是一片躁动,连贺兰行之都坐正了。这东西他们都认得,是殷家传世的暗器,名为满天星。
      不是所有殷家弟子都有资格修习这个,几十年来振旗会上也只出现过一回——是六年前争魁首那次,殷华玥对着温玹用出来的。
      那场对决是在傍晚,天色已经半黑了,殷华玥手里那个其貌不扬的小筒喷出一片炫目的白光,如同点点繁星,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温玹是怎么挡下的,只记得光华褪去后,温玹白衣的肩头沾了一小片血迹,而他的剑架在了殷华玥的颈侧。
      虽然胜负已分,但这是唯一一次有人在振旗会上伤到温玹。而三年后,何逸然大概是吸取了教训,对殷华玥用的是速战速决的打法,没给她再一次使出满天星的机会。否则魁首说不定真要换人了。
      殷凤娇定定地看着季淮玉,手腕几不可察地一颤,稍微往下挪了一点,没有正对着季淮玉的脸——这么好看可不能随便打。接着她略一闭眼,手指按动了机关。
      此时是白天,光芒没那么耀眼,喷出来的东西像是闪着微光的细砂,又像是日光下摇漾的水波。连季淮玉都微微眯起了眼睛。
      满天星把殷凤娇推得踉跄着后退了四五步,同时她喉头一甜,血涌了上来——满天星不但要有机簧,还要靠内力催动,这一下几乎把她抽干了。
      季淮玉从没见过这种暗器,再加上距离太近,他避无可避,只能灌注内功于双掌,直对上喷出来的光华。
      殷凤娇随手把铜管一丢,手摸到腰间去找解药——满天星里喷出来的是一种特殊的砂,带有毒性。上次殷华玥是为了胜过温玹,自知不用满天星就没有胜算,特地把毒换成了一种麻痹肢体的药,而殷凤娇本来就没打算争魁首,自然也没有换药,所以她这根满天星还是带毒的。哪怕打到手上,也会穿透皮肉,毒见血入体,若不快点吃药,真可能有性命之忧。
      然而那细砂的光亮还没散去,季淮玉就到了她面前。殷凤娇愣愣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肩上一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了她的侧颈处。
      全场沸腾。由于是白天,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季淮玉是纯靠一双手,挡下了当初伤到温玹的满天星,而且整个人毫发无损。殷凤娇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声音都有点打颤:“你的手……”
      季淮玉冲她亮了一下手掌。玉白的掌心只有几个浅浅的印子,连外皮都没破。
      殷凤娇用力地吞咽一口,强行压下喉间上涌的血腥味,她闭了下眼睛,轻轻说:“我认输。”
      季淮玉松了口气。
      他就这么直直地站在台上,其他门派众人全被他震住了,只觉得这年轻人气度沉稳、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居然没亮兵器就胜了殷凤娇。
      只有何逸然和季凌夕他们几个知道,季庄主这是有点不知所措了。他孤零零地站在场上,宽大的袍袖垂落。另一边殷凤娇认输之后抿了抿嘴唇,低头弯下腰,一件一件地把散落的暗器收好。
      季淮玉正不知道该干什么,见自己脚下也落着两枚飞镖,就躬身帮她捡起来。捡完后两人一起从台阶走下了台。
      敲锣弟子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第一场,季风山庄的季淮玉公子胜!”看台上众人回过神,纷纷捧场地鼓起了掌。
      季淮玉有点尴尬地转过头,把牛毫针递给她。殷凤娇仰起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面容,低声问:“为什么不用揽风袖,是我不够格吗?”
      季淮玉忙道:“并非如此,只是……我之前没有报出里面究竟有什么暗器,若是用了,就坏了规矩。”
      下台后他姿态还是有点拘谨,说话的样子又格外认真。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看上去丝毫不严肃,还怪可爱的。
      殷凤娇一愣,接着“噗呲”笑出了声。她揉揉眼睛,轻声道:“左右我不是你的对手,我知道你对我是留了情的。话说你跟何逸然谁更强一点。”
      季淮玉还没说话,这时何逸然下了看台,从背后走过来,一搭他的肩膀,替他答道:“我打不过他。”
      周围人又露出看好戏的表情。尤其是小辈,在他们很多人心里,揽风袖和季风山庄是传说和往事,哪有眼前新鲜出锅的感情纠葛精彩?有些人甚至暗暗期待,殷凤娇在这位季公子的美色之下能移情别恋,最好还能当场打何逸然的脸。
      殷凤娇看到他,表情本来有些不自在。在听到他承认季淮玉武功更高时,她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嘴角一抽,似乎在强行憋笑。接着她冲两人胡乱一点头,转身匆匆往场外去了。
      看台上的水缈和同门师妹小声交代两句,也离席去追她了。
      她们两个一前一后跑到场外的一道瀑布前,殷凤娇找了块石头坐下,水缈到她身边时,发现她脸上竟然有笑容。
      水缈不明白打输了有什么可高兴的,便问她:“你笑什么?”
      殷凤娇看了看周围,悄声说:“今日台上季公子并没用全力,但他刚刚承认武功是比何逸然强的。”
      水缈一开始并没能领会她的意思,闻言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到时我对上他,八成也要落败了……看来这次又要与魁首无缘了。”
      “哎,那可是季风山庄的后人。如果身份是真,那他有可能是当年灭门后唯一活下来的。出了这么大的事,谁是魁首还重要吗?”殷凤娇靠在她肩上,“水缈姐,你的遗憾不是没能夺魁,而是上次差了一点败给贺兰行之。今年只要你胜过他,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水缈摸摸她的头发,脸色稍微舒展,紧接着就听殷凤娇幸灾乐祸地说:“他武功比何逸然高,若是他跟何逸然真的是断袖,那何逸然肯定是被那个的……”
      水缈:“……”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季他宅太久了,现在还是有点社恐,和社交NB的苏闵阳应该中和一下。
    殷凤娇:我得不到的男人去做0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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