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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殊途同归(4) ...

  •   易文晖的手指在棋子罐里慢吞吞地搅了两下,说道:“你是非要激我在这里要你的命吗?想死我可以成全你,让你和那姓季的小子到下面相见。”
      “易堂主的手段晚辈清楚。但今晚我不会死,他也不会死。”何逸然用两根手指按了按自己胸口的穴位,“您手眼通天,应该知道今日在望月茶楼里都有谁吧?”
      “当然知道,那边可真是够热闹,可惜年纪大了不太好去和小辈计较。除了你和季家的小公子,渡仙楼的桩子,归山苏云江当年收养的儿子带着衔环的护卫,还有一个跑江湖开店的生意人,再加上一个竹楠阁的丫头。但你指望这些人加起来能掀起什么风浪?眼下晋城封城,渡仙楼和苏家的援兵赶不过来,有我和晋倚流在城里坐镇,把你们全都摁死在这里并不难。”
      “您在惊魂堂几十年,见过的高手太多了,当年重晖的吴掌门和我师尊徐长老,季风山庄的季檀雪庄主,蓬莱的琳琅仙,齐物的栖真道长,随便哪个拉出来都比我们几个强。若没有江照和秦归,单是您手下这位易申就够我们喝一壶了。”何逸然把手从棋盘上撤下来,脸上顿时恢复了一点气色,“但您也知道,江湖人舞刀弄剑,本事练得再高,就算能以一当百,也架不住从头顶按下来的手……”
      易文晖眉梢一挑:“是吗?我倒是头一回听说……那个姓沈的老板是什么身份?”
      “那位沈老板是个商人,但他的本事可比我们加起来大多了。惊魂堂世代在金戈城扎根,江湖庙堂的隐情您应该比我了解。江湖上为什么能有七明门有金戈城,为什么七明门直系门徒不能超过百人,这都是都是上面制衡的手段。”何逸然像是干脆放弃了靠内功与易文晖相抗,拈起一颗黑棋直接扔到了棋盘上,“本来名门正派惩恶扬善,正邪势力分庭抗礼,天下还算太平。但有些人做得过火了,竟灭了季风山庄满门。四暗门里通天的那一门‘尚清府’已经受命出手了,而那位沈老板,不过是被推到台前传话的。”
      易文晖沉默片刻,无声地笑了,悠悠开口道:“你这小辈,居然敢扯天字号的旗吓唬我。若上面真的要追究季风一案,为什么八年都没有动静,还要你这个年轻人每天奔走?”
      “对那些大人来说,门派兴起没落、更迭变换属实正常。一个门派没了,暗中扶持下一个就是。但季风山庄是一夜消失的,连尚清府至今都不知道究竟是谁用了什么手段,那些大人物惜命得很,怎么能不忌惮?而且他们知道凶手没把事情做干净,留下了一个满怀仇恨又可能练过绝世武功的孩子。那孩子身份复杂,轻易动不得,而且年纪尚轻火候不够,所以他们便设法暗中推上一把,等水到渠成后,那孩子会出关现世,亲手报满门的仇。他在金陵闭关八年都没被人发现,凭渡仙楼和月季红也没法把消息藏得这么死。您觉得,他是借了谁的东风?今晚季公子找上泉阳门主,沈老板会保谁弃谁也不难猜吧。”
      这回,易文晖沉思了足足半柱香,甚至棋子都忘了落。两人一时无言,头顶上易申和江照秦归的打斗依然胶着。在他们两个的位置看不到战况如何,只能听见刀剑碰撞声比落雨还快,步法踩在凉亭亭盖如一声声击鼓。一道惊雷从云中劈下,将何逸然的半边脸照得雪亮。
      他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悄悄松了口气。他知道,易文晖被他说动了。这也不能说是惊魂堂主轻信,而是因为易文晖确实被横空出世的揽风袖吓到了。
      那番话不算假话。早在几年前,何逸然就在金陵见过沈青宁。
      ——————
      何逸然记得那也是个阴雨天,他和沈青宁在客栈顶楼的茶室里对坐,沈老板亲手给他倒了杯茶,含笑道:“这是御赐的龙凤团,何公子尝尝味道如何?”
      御赐龙团一两千金,这小小一盏够买下半个客栈了。何逸然豪不文雅地牛饮了半杯:“沈老板,你我萍水相逢,在下又是一介无名之辈,居然能让沈老板端出御茶招待。”
      “何公子谦虚了,若是您这样的是无名之辈,那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就只剩温玹掌门一人了。”沈青宁将窗子推开一半,伸手接了点雨丝在掌心,“您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青宁客栈的老板,分号遍布各地,势力范围比渡仙楼只大不小。”何逸然用盖碗挡住下半边脸,眼睛冲他一弯,“在下漂泊惯了,暂时没打算住店。沈老板若是想拉我这单生意,怕是要失望。”
      “你猜得不错,我确实是为了拉生意才请公子过来喝茶的。既然何公子这次不想住店,我这个当老板的也不好勉强。若哪天您愿意下榻,可以随时来找我,或是找我家大掌柜来谈,价钱不会让您吃亏。”沈青宁用扇子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我家大掌柜久闻您的名号,可惜一直没机会结交。我这回替他冒昧问一句,您这些年东奔西走是为了什么?”
      “那夜死在山庄的人里面,有我的心上人。而且……我对季风山庄亦有所亏欠。”
      “何公子的心上人?是哪位?”
      “季檀雪庄主的独女季瑾。”
      沈老板眉梢微挑,点了点头,神情若有所思。
      “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既然沈老板拿我当朋友,那能不能悄悄透个底?”何逸然将剩了一个杯底的茶往对面一推,“不知你家大掌柜,卖的是什么茶?”
      他对沈青宁坦诚相告,就是为了让对方回答他这个问题。不把这件事弄明白,到时他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青宁微微一笑,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四”。
      何逸然心下了然。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了几分,此时却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沈老板背后之人,是当朝四王爷。
      “何公子情深义重,在下感佩。给心上人报仇是天经地义,我家大掌柜对季风山庄灭门一案也很是关注。到时公子若有难处,只管开口就是,大掌柜欣赏你,不会收你的茶钱。”沈老板摇摇扇子站起来,冲何逸然一欠身,“蓝桥何处觅云英,那人说不定就在灯火阑珊处。您一腔深情,所思所念未必皆是痴妄,今后不妨常来金陵,万一哪天真的能见到梦中不归人呢。”
      ——————
      何逸然回过神,脑子里还回荡着沈老板那两句酸诗,忍不住摇头一哂——
      当时他未解其意,以为是沈老板和那位“大掌柜”在画大饼忽悠他。直到几年后他在满园春色里睁开眼睛,见到了在红尘俗世之外改头换面的……季家故人。
      他抬起脸看向易文晖,几乎是愉快地笑了:“眼下沈老板就在望月茶楼里品茶,易堂主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找他聊聊。晋倚流晋门主没有退路,只能和季公子你死我活地斗一场。但若是您出手取季公子的命,怕是没那么容易收场了。”
      “你这话没错,沈老板我确实是动不得,那姓季的小子我也不能动手去杀。但我和仡桥素有旧怨,我若是在这里取了你性命,那就只能怪你学艺不精,除了仡桥自己,谁也拦不得。想必沈老板对此也没有话说。”
      他本来看在是仡桥唯一徒弟的份上,想给这小子留一命,没想到这人比仡桥还不听话,为了季风山庄那小庄主,自己跑来拦他,而且还搬出沈老板和尚清府来威胁。
      真切动了杀心的易文晖缓缓眯起眼睛,从腰带里拔出一把二尺长的短剑。那剑通身雪白,宛如玉雕。“你们这一代的明门弟子,也就温玹能跟我打上一打。以你的资质再练个十年,也不是没有胜算。但你现在这个年纪,我用这把小玩意就够杀你了。”易文晖指尖轻轻扫过剑身,“要怪就怪你自己,太不知天高地厚,上赶着到我面前找死。”
      “找死归找死,但天高地厚我还是知道的。不然我不会叫江照和秦归来拖住易申、自己和您谈心。”何逸然站起来,后退半步站在凉亭栏杆边缘,手按在同尘剑柄上,挑衅似的一扬眉,“仡桥从未和我提起过您,但……”
      易文晖豁然起身,连带着一脚把石凳踢翻了。石头墩子“咚”地倒地,骨碌碌顺着台阶滚下了二层。惊魂堂主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果然找死!”
      “但我知道您的本事。”何逸然从容地说完这句话,把那把难辨真假的同尘剑拔出剑鞘,“您和您的手下从未去看过振旗会吧,也没和我师兄交过手。您这话实在是托大了,若您对上温师兄,他能在百招之内取胜。我不如他,却也没那么容易被杀。”
      这话实在是搓火一流,但易文晖刚刚被仡桥的名字激了一下,面对这明晃晃的挑衅反而冷静了下来。
      “怪不得你开始宁可比下棋也不和我打,现在又来蹬鼻子上脸。原来如此,我这是被你下套算计了啊。我的人在结莲寺用毒暗算了你一次,在那之后你就知道了我手里有什么,并借着下棋再次引我身上的毒入体,让自己的内功暴增三成。”易文晖盯着他手里颜色黯淡的剑身,“怪不得……若是你重晖的列祖列宗知道你改投他人门下,还拿着同尘剑这么糟蹋,从棺材里爬出来也要清理门户。”
      说罢,他再没给何逸然开口的机会,挺剑直刺向对方的咽喉。此时恰好又是一道电光落下,那雪白的短剑比闪电还刺目。何逸然手一撑栏杆,轻飘飘地借力向上,一个翻身越过易文晖头顶,稳稳落在石桌上。易文晖那边的棋子罐被他一脚踢翻,白棋稀里哗啦滚了满地。
      随后他手腕一拧,在易文晖转身的瞬间就挥剑迎了上去。那剑法看似大开大合,却又像清风流云一样无孔不入,同尘剑的剑锋在与白刃相撞的前一刻往旁边一转,刁钻地让过剑锋。
      因为何逸然认得那白剑,那是惊魂堂主最心爱的兵器之一。易文晖有两把剑,一长一短,都是通体雪白,据说是在冶炼时加入了域外某种稀罕的白矿石,比一般的精铁刀剑要坚韧得多,哪怕是重晖的同尘也要避其锋芒。
      何逸然用着重晖的剑法,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颤抖,呼之欲出。刚刚借由棋盘和易文晖之手暴增的内力在他体内激荡地翻涌,就算躲闪也显得游刃有余。他自信就算不能当场击败易文晖,至少也能拖住对方,让其抽不开身去找别人的麻烦。
      他和江照秦归都在等,等那个信号。

      与此同时,在泉阳门地宫的中心处,潇湘和晋小雨还在曲折的地道里打转。晋倚流目前还没对地宫里的人下杀手——再怎么说自己的亲闺女还在下面呢——只启动斗转封死了出口改变了格局,把她们暂时困在了下面。
      晋小雨手里还举着那根小竹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路的。潇湘绕得晕头转向,只能跟着她走,表情逐渐变得暴躁。她瞟了旁边的年轻姑娘一眼:“就这么走不嫌闷吗?跟我聊几句。”
      她浪荡惯了,看到漂亮的不管男女都忍不住想调戏两句。晋小雨想了想,问她:“你为什么要进竹楠阁做杀手?”
      “有你这么聊天的吗?一上来就问这种事。我若不做杀手,就要被叔婶卖到青楼了。不是所有人都能生下来都有路可走,我就没得选。”潇湘转过头,“你生在泉阳门,虽然不用做杀手卖命,不也一样身不由己吗?”
      “我的命已经够好了,和今晚来做客的各位比起来。你……”
      她骤然止住了话音,因为她们刚刚转过转角,就看见这条通路的深处有豆大的一点光,一闪一闪的,像是烛火——
      晋小雨深吸了一口气,按了一下潇湘的手臂,两人像两只潜行的猫似的无声无息地走过去。靠得近了,就见那条路的尽头果然有一盏灯台,约莫一人高,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穿一身布衣,腰背也有点佝偻,头发白了一半,乍一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因为操劳半生,身上已经有了迟暮的影子。
      但潇湘和晋小雨同时停住脚步,如临大敌。
      那人见到她们过来并不惊讶,甚至冲着晋小雨和蔼地一笑:“大小姐,您还好吗?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您可让我好找,我今晚带着这位竹楠阁的姑娘到这里,为的就是把旧事好好地了结清算。”晋小雨冷冷地开口,“我问你,当年季风山庄的灭门案,你可有参与策划?”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秦归江哥他们雨天在房顶上拿刀剑打架,会不会被雷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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