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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色如许(1) ...

  •   二月十八夜,金陵城郊季园。
      这是一座幽静的园林,典型的江南格局。园中桃花正盛,枝头拥簇着成片的深红浅红。园子的西南角有一座二层八角凉亭,木架黛瓦,匾额上书“岑霞亭”,每处檐角都挂着一枚占风铎,被晚风拨弄得叮当作响。此时园林的主人正坐在凉亭二层,舒朗的月光探身上前,端端正正地照在他持茶杯的手上。
      他身边一个穿桃粉色裙子的姑娘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闷闷地说:“公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您今晚还睡不睡了?”
      那年轻公子闻言转过脸,他皮肤极白,清光下的面容比月华还皎洁三分,眉目隽秀如画,像个玉雕的美人。他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半披散下来的头发,眉心微微皱着:“若到子时还没有消息,我就亲自去找他。”
      他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虽说不结巴不磕绊,吐字也清晰,但总让听者觉得咬字过于用力,一板一眼的,像是一个刚学会说话的人在对着书本逐字诵读。
      这便是季园的主人,季淮玉。
      此时那个叫映晚的丫头突然低呼了一声,伸手向外指去,就见半空中一道迅疾的黑影逼进,一头扎进凉亭里,扑棱棱地落在季淮玉面前的方桌上。
      竟是一只雄壮的黑鹰。
      黑鹰用蓝金色的嘴钩亲昵地碰了一下季淮玉的手,仰起头趾高气昂地抬起一条腿,示意季淮玉解下绑在上面的信筒。看来季公子调/教有方,能让这好好的一只鹰在他的手底下干着信鸽的活,还干得乐在其中。
      映晚看着她家公子急切地拆开信筒,展开纸条扫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接着他匆匆站起身,对映晚说:“换衣服备马,去渡仙楼。”说罢他转身踩上二层凉亭的围栏,轻飘飘地一跃而下,像片被风卷起的柳叶一样无声落地。他身后的映晚姑娘跺了下脚,顺着台阶噔噔噔地跑了下去。
      渡仙楼是秦淮河畔最大的歌楼,里面色艺双绝的美人数不胜数,是江南红楼之首。但季公子显然不是半夜突然起兴想去眠花宿柳。他换好了一身大袖袍子,映晚抱着斗篷在房门外等他,见他出来,她把斗篷递给他:“凌夕姐姐的信?是有什么急事吗?”
      “凌夕找到了那个人,他受了伤,凌夕把他就近送到了渡仙楼。”
      映晚瞄了一眼季公子冷冰冰的侧脸,小声问:“公子,那到底是什么人啊?你在哪认得的?”
      她家公子为了练功,自闭了整整八年,刚一出关就急不可耐地托付渡仙楼,打探这个叫何逸然的人的消息。巧的是,这人正好在金陵城,只是行踪飘忽不定,一时很难找到,季公子得到消息后,坐立不安地在花园里等了一整天,才等来了消息。
      要是个姑娘就算了,毕竟现在春暖花开的,季公子憋了这么长时间,思个春是人之常情。但那位还偏偏是个男的。
      季淮玉简短地答道:“重晖的故人。”说着他脚步匆匆地向马厩的方向走,映晚小跑着跟上,边跑边犯嘀咕。她很少出门见识有限,但重晖剑派的盛名她也是知道的,那是天下第一的大剑派,远在华阴,跟金陵城边都不沾,季公子上哪认识的重晖故人?
      而且让他关心成这样的,显然不是普通的故人。
      季淮玉无暇顾及她的疑惑,只觉得心跳如擂鼓,耳边的风声鹰唳都听得不那么真切了,他跨上马背,抬手任由黑鹰稳稳地落在他的手臂上。夹着点湿寒意的春风刮在他脸上,他一带缰绳,策马疾驰向金陵城的方向,一边赶路一边在心里默默地想:“马上就能再见到他了。”
      八年多不见,那人有二十五岁了,不知道和十七岁时相比,面容变了多少。他还会记得当年躲在院墙外,羞涩寡言的“小姑娘”吗?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向路边的院墙关不住的春景,在马背上忍不住伸手拂了一把花枝,心想:“桃花开了。”
      当年初见时也是在这样的早春,但小客栈的院子里没有桃花,只有一棵老垂柳,枯韧的枝上新生出嫩绿的柳芽。他被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穿一身鹅黄色的裙子,头发被那几个师叔轮番蹂躏,斜斜梳了个俏皮的发髻,还别了一小枝梨花。下半张脸戴着雪白的面纱,只露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他坐在墙头,一手拉着柔软的柳梢,嫩黄的裙摆垂下,一边眼珠不错地盯着旁边院子里练剑的少年。
      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瘦高挺拔如春竹,穿一身浅色的练功服,手里提着雪亮的一把长剑,身法极轻快,像春燕穿梭于梁前。一套剑法练完,他随意地拿袖子抹了把汗,转头对着坐在墙头上的“小姑娘”展颜一笑,俊秀的眉眼舒展,道不尽的风流潇洒。
      似有无边的春色在他的四周盛放。

      我变了,季淮玉想着。他换回了男子袍服和发冠,就算容貌再美,也不会有人把他当作姑娘。那双眼睛被八年的沉寂打磨成了一对黑漆漆的石头,已经看不出曾经透亮的底色了。
      他一勒马,停在了渡仙楼悬灯结彩的大门外,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他想:真的要这样去见他吗?
      故人相见,该寒暄点什么?
      但他没想到,老天似乎看出来他的纠结,给了他一时片刻拖延的余地——
      “何逸然公子似乎是被人追杀,身上受了伤,流血太多,一直在昏睡。”一个穿素色衣裙的女子站在床边,手里捧着空药碗,“我给他喂了点药,药劲会让他睡上两天,公子你要留在这陪他吗?”
      季淮玉没说话,只呆呆地站在床头,看着安静昏睡的何逸然。
      怎么瘦了那么多?但还是和当年一样好看。
      “公子?”季凌夕唤了他两声,见他还是愣在原地不答话,只能略微提高了声音,自顾自地说下去,“五日前你功成出关,夫人在西北得到消息,已经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大概还要四五天才能回来。渡仙楼代掌事的宋姑娘和兰姑娘都在,有什么需要找她们说就好。”
      季淮玉眨眨眼,似乎才回过魂:“嗯。他伤到哪里了?何人所伤?”
      “肩胛处有一处贯穿剑伤,腰腹处有一道几乎横亘的刀伤,万幸刃上都没有毒,此外就是一些淤青磕碰。追杀他的不止一人,但我没能堵到他们。”季凌夕拿起旁边的一把剑,“宋姑娘已经派人去追查了,还有我在他身边找到了他的佩剑,剑铭是重晖的那一把名剑‘同尘’。”
      季淮玉一怔,接着双手微颤地接过那把长剑。这似乎是一把古剑,从剑柄能看出有年头了,被一任任主人握得发亮,剑鞘也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皮质包铁,上面有两个篆体字:同尘。
      他心绪激荡,一手握住剑柄,小心翼翼地拔剑出鞘,等拔到一半时,他却愣住了。
      剑刃不再是他熟悉的、明亮如雪照的凌厉锋刃,而是暗色无光的,即使拿着灯烛照也反射不出丝毫光亮,靠近剑柄的位置也没有了和剑鞘上相同的“同尘”字样。
      剑柄和剑鞘的壳子还在,剑刃却不再是重晖名剑同尘了。
      季淮玉如遭雷击,他捧着剑身喃喃自问:“这不是同尘……他的剑呢?”
      他猛地转身盯着凌夕,眼中的神色近乎凶狠:“他的同尘呢?”
      凌夕被他惊得倒退了一步,心想我到哪里知道去?
      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季淮玉把那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剑抱在怀里,失魂落魄地拔腿向外走。他轻功极好,出门略一晃身,人就不见了。
      这什么毛病?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英俊的睡美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算来药劲应该已经发作,看样子一时半会是醒不过来的。她索性熄了灯,也推门离开了。

      等门“喀啦”一声合拢,躺在床上的何逸然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刚刚那位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把他送到青楼来了?还把他的剑拿跑了?他全身上下就这么一件值钱的家当。
      莫不是碰上了传说中的仙人跳?该找谁说理去?
      他慢慢坐起来,接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周围的陈设。渡仙楼不愧是金陵十里秦淮最大的红楼,,几案陈设无不精巧,楚楚有致。身下的床榻相当柔软,空气中原本清甜的熏香被药味冲散了不少,似乎加了一些安神的香料,闻起来令人很舒适。肩头和腹部的伤口仍然疼得厉害,但何逸然只是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就起身下了地。
      身上原本那套衣服被刀砍被血糊已经不能看了。那个给他包扎的姑娘丝毫不在意男女大防,干脆利索地把他扒得只剩条裤子。现在他上半身除了缠伤绷带之外什么都没有,现在春寒料峭的,实在不好出去裸奔。
      何逸然先习惯性地在房间里摸索了一圈,边边角角都搜了个遍,没发现什么险恶的机关暗道或是慢性毒药,觉得此处还算安全,便决定按照那姑娘的说法先老老实实地“昏睡”两天,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然而还没等他上床装睡,门猝不及防地被从外面推开。季淮玉端着一个小托盘推开门,刚跨入一步紧接着就一脸震惊地僵在原地,和裸着上身站在屋子中间的何逸然面面相觑。
      何逸然:“……”
      两人目光交汇,尴尬在房中蔓延开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季淮玉是攻!年下美人攻!冷白皮年下美人攻!他现在舌头还不太利索,主要是太久没开口,讲话的腔调可以脑补那种新闻联播腔,反正就是一板一眼的,后面会恢复正常。
    受的门派叫重chong(二声)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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