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寂眠》九里香之夜

15、第十四章

　　（回忆完毕，正文继续，上接第七章，关于兔子）

　　段千然坐在黑色轮椅之中给他们准备食物，他的动作很慢，幸而仅是做个炖牛肉，蒸个蟹烧个芦笋。先前清洗和切的预备工作都由段千珊包办了，段千然只是负责下锅调味控制火候，忙的是她，段千然并不费神。

　　几样营养丰富的菜上桌的时候，颜色的搭配得很是诱人。

　　“宋欣，你顺便把水梨递过去让珊珊切了。”

　　段千然指挥客厅正在看电视的宋欣道，宋欣起身递完梨子正准备走，秦和把她拦下，让她也一起来吃饭。宋欣觉得不好意思：“我很饱，现在吃不下。”

　　“你帮珊珊带来了她最喜欢吃的五芳斋粽子啊。”秦和说，“再说了，”他偷偷地将嘴附到宋欣耳边，“段千然，他今天反常地特地去采购肯定就是为了让你吃一顿吧。”

　　“宋欣，过来吃饭吧。”段千然也很自然地说道。

　　宋欣迷惑地不知该点头还摇头，本以为自己有够出人意料的了，没想到，他段千然的心思更加难以猜透。“好的，嗯谢谢。”

　　宋欣也乖乖就坐。

　　饭菜不仅样子好看，味道也着实不错。段千然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无任何不自然之处，段千珊和秦和也很友善，让她觉得气氛格外融洽。

　　“这蟹是谁挑的来着，少了一只鏊子！”

　　“我！”宋欣道：“我不小心把它摔地上去了，鏊掉了，都怪我不会抓。”

　　“哈哈哈。”秦和笑：“不一定，要是让千然抓也许就连蟹鏊子都吃不到了，还多亏了你在。”

　　“对。他可能会讨厌沾那点腥味，而且不方便拿。”

　　段千然就不说什么了，他们两个照顾了他一个星期也愁眉不展了许久。在他痊愈了许多的这会儿，趁机合力地跟他斗个嘴，以表示对他受伤的不满，这两人似乎觉得这很有意思。

　　段千珊把浓汤里的牛肉夹出，切成小块放到段千然跟前。而段千然仅仅是看了一眼，再看一会儿，也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你不喜欢吃牛肉吗，我都切好了给你，那么整齐，那么美观地。”

　　段千珊表情认真，等着他回应夹了吃了。趁着外人在场她还可以给段千然切个肉，否则白银帮忙着她根本插不了手，也让她尝试一番让哥哥处于弱势的情状，满足一下恶趣味。

　　“好的，再帮我剥两只蟹吧，去掉所有骨头，把蟹肉全挑出来。”段千然粲然笑道：“然后把蟹肉都叠到这儿，要美观整齐地叠一个图案。”

　　段千珊闷，丢给他一个大蟹钳子就不理他了。

　　饭吃完后不久，段千然突然手机有显示一个电话，他转动轮椅离开到远处才接听。

　　“现在不早了，待会我送宋欣下楼，她迟回去了家里人可能会担心。”

　　段千珊收拾餐桌，秦和让宋欣不要帮忙了，就接替她的手洗碗。段千然带着宋欣乘电梯下楼，他没有再坐轮椅而是直接步行下楼了。

　　“你不用拿个……辅助工具吗？”宋欣用词委婉地说。“这样身体承重会不会疼？”

　　“不用的。”段千然一笑。等把她送到了小区门口，段千然给她拦了一辆车倒是被宋欣拒绝了。“乘出租车多浪费钱呀，我乘公交就可以了。”

　　段千然会意地点点头，目送她走向不远处的站点，直到走离一段距离后。宋欣在站牌处回头，发现段千然正靠着小区入口大理石柱子拨通电话，具体的交谈内容她没能听清楚。

　　他不是跟妹妹说自己马上回来么？他不是身上有伤么？宋欣疑惑地想。她仔细聆听，听清了段千然在打车的时候说的一句“去东郊瑞慈医院”。但是她又想，这其中有偏差也是别人的私事吧，她因觉得不该插手而没有动作。

　　段千然一直在找寻曾依的下落，曾有几次，他真的找去了他们家，不被予以告知，甚至被拒之门外。

　　因为曾依强烈要求家里人，不要向所有熟识的同学自己的住院院址。段千然翻遍了本市的所有医院，这件事也没有什么进展，直到他抱着一丝希望拖几个私人医院的内部管理人士帮忙查找。

　　今天，其中有一个人给他来了电话，告诉他已经查到曾依真实所在的病院。段千然迅速赶到了那家私人病院，按照线索乘电梯直上了五楼。到了五楼时他感觉腿酸麻地疼，才扶了医院走廊特有的扶手，勉强稳住步态一边寻找曾依所在的病房位置。“请问这一层肿瘤科的住院部的531病房在哪里，怎么走？”

　　“左侧过去最后一个病房。”值班护士答道。

　　曾依的病房标牌只有一个“曾”字，段千然确定了里边有人，怕她不愿意看见他，段千然没有敲门就穿身而入。“曾依，是你吗？”

　　病床上仰躺着的女孩还未抬头，压抑的尖叫的女声骤起，曾依使劲朝出声者甩出了几样顺手抓来的物品，段千然侧身躲过，再回眼看去她已拿被单蒙上了整个身子，蜷缩着，呜咽：“你不要过来，不要来看我。”

　　段千然的眼眸因为深情而更加清澈，他放柔声音，“我终于找到你了，曾依，不要怕，我可以帮你一起面对问题。”

　　“你帮不了我！！”曾依为了阻止他再靠近，伸出手就要摸去按紧急铃叫人。“但我希望，你也不要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

　　段千然迅速上前握住了她瘦弱的手。

　　曾依狠狠挣扎，对身前人挥舞舞肢体乱驱赶，段千然暂时停止了行动。曾依愣愣停了手，她因生病而力道小了许多，没料到能这么快阻止段千然的行动。

　　段千然没有再动作，倚在了一旁的床柜上忍痛。他腰上的伤口本来愈合，但离好全还有一段日子。今天和宋欣出行时，他连略弯腰也困难，刚刚受得曾依一番力可能又引起了内出血，疼得他身上一阵冷汗迭起。

　　“——千然，千然怎么了。”

　　感到他似乎站不起来了，裹着床单的曾依焦急地问，声音带了点哭腔。

　　也许是因为痛，段千然的声音听着特别温柔，“你要永生，而代价是无数人的万劫不复，你亲自把更多的人推向了比你更不幸的深渊。”

　　“他们不幸吗？他们没有像我遭受过长年的病痛！为什么就单单是我要这么不幸，只有我掉进了地狱？！后来我明白了，上天时不公平的，只有自己的争取才能幸福！段千然，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的痛苦，呜……”

　　“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善良。”段千然隔着被单，轻柔地抱住了她，“不要哭，不要躲着，以前谁对我说不是要坦诚相见吗？”

　　“没有办法坦诚相见了，我现在比以前丑得多，那么衰败，我不想见你，还是不要……”

　　“你是曾依，我看的不是躯壳，是曾依。”

　　“就像你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表露你的残疾，我不愿意袒露我自己，难道你愿意在我面前脱光了吗？我现在很丑，很恶心，我厌恶我自己……。”

　　段千然的眼里有了微盈的水光，低头望了望身旁的曾依。“我知道了，我可以完全在你的面前袒露。”他扶着输液架忍痛起身，锁门，回身后坐下，慢慢脱了外衣卸下了假肢，只余很单薄的一件湖蓝色衬衫。

　　直到因伤低烧未褪的段千然受冷止不住低低咳嗽了两声，曾依迟疑着，才终于掀开了被子，露出一张布满泪水的脸。段千然随即望着她释然笑了，满脸笑容，仿佛看到的还是从前那个光彩依旧的她，说道：

　　“不过是没什么精神，我看你没有哪里不一样，还是挺漂亮的。”

　　听到他的安慰，黄瘦的曾依垂眸又滴下了一滴泪水，伸手拉开段千然的的衣服。段千然主动地拉她的手伸到自己残缺的右臂处，曾依立刻感觉到了柔软的触感。

　　曾依摸了一下，掀了段千然的衣服。段千然赤裸着上身被脱光衣服，入眼而来的，还有段千然腰上的白纱，不知道是不是白纱衬得，四周的肌肤也显得很苍白。“千然，你受伤了？”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曾依往上移动视线，那一段残肢袒露在她眼前，躺在她的手掌上。断肢只及手肘之间的一半长度，短而小，白皙光滑，没有任何伤痕，她轻揉了一下，感觉段千然本能地后缩了一点，没有再动了。

　　曾依再把手再移到段千然的右腿，段千然掀起裤腿，他剩余的右腿残肢也几乎没有疤痕，但是上面红肿，似乎过度使用。“为什么会肿了，是因为我刚才推的吗？”

　　“不是，是骨折还没愈合好。”

　　曾依的手停留在他的残肢上，眼神滞留，喃喃：“千然，……其实你并不是天生的残疾。”曾依微弱而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

　　段千然闻言愕然，墨蓝色的眼眸疑惑。

　　“你会疼对不对，你有截肢的人会有的幻肢痛对不对？这就是真相的证据。”“为什么你母亲对你的态度阴晴不定，态度不正常？因为灭灵众从你身上夺取的太多，他们还要对你隐瞒，因为他们还要继续利用你，你母亲知情又不能相告。”

　　“千然，虽然你残疾，但你是被他人强行剥夺了正常人的身体的，一点都不难看。这其中的缘由，只要你去调查就一定能查出来，虽然会遇到一些阻碍。”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原来你知道的。段千然你知道的。你只是装作不知道。”曾依爬来搂着段千然：“千然，带我走，带我去你去的家，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段千然穿着衣服，神色柔和地点点头，温柔地摸摸曾依的头发：“被强制留在这里，也很闷的吧，我可以带你去散散心。”

　　曾依咬了咬嘴唇，“我走不动了，千然……也许我也腿也会被截掉了。”音调里带着悲戚。

　　“没关系，你走不动了我可以背着你呀。”他俯下身。“去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