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2、第 2 章

　　认出不请自入的江寻煜，姚掌柜第一个反应过来。
　　“哎哟喂，我的江少爷，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姚掌柜顶着中年男子的脸孔，愣是喊出了二八年华女子的甜腻声，语气中的亲热劲儿仿佛是看到了再生父母，把江寻煜惊得险些没站稳，原本准备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房里剩下六人多多少少露出了或讶异或嫌弃的表情，只有一人神色不变，用江寻煜第一眼见到的疏离眼神看着他。

　　江寻煜扫过众人系的绲蓝边绣卷草纹腰带和放在桌上的几把佩剑，笑盈盈对着姚掌柜道：“姚掌柜对不住，我和这几位有几句私话说，请您行个方便。”
　　姚掌柜吃惊道：“姚某不知几位贵客竟是江公子的熟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还望江公子勿怪。”
　　他一边道歉一边退出了房间，顺手还带上了门。
　　江寻煜目送他离开，扭过脸再度仔细打量房里六人，心里忍不住嘀咕，自己没猜错，真是一群小孩子！哦，那个看着稍好些。

　　被江寻煜评定为“稍好些”的是一行人中年龄最大的方九牧，今年二十二岁。
　　他看江寻煜是个长相俊逸的少年，却能一句话让之前“纠缠不休”的掌柜乖乖退出了房间，心里早就腾起了无数问题。
　　反正身边的宣卿怀不会对陌生人主动开口，于是便问道：“这位公子，您认识我们？”

　　江寻煜嘴角含笑，左手盖住了右手手背，两个拇指相抵，行的是玄门标准同辈礼：“在下江寻煜，奉家师柳景雪之命，迎接各位回府。”
　　方九牧听他自报家门，顿时喜色拂面：“原来你就是江师弟。前日收到柳师叔的传书，说是让我们在九溪镇口等候，江师弟定会来接。我们本打算用过午饭就过去，不曾想被世俗琐事耽搁了，有劳师弟寻过来。”
　　世俗琐事？江寻煜边微笑边暗叹：姚掌柜可是出了名的爱财如命，今天这档子琐事恐怕要赔本了。

　　方九牧说完，剩下五人也上来同他行礼，叫师兄师弟的都有。
　　除了江寻煜第一眼就能确定的修仙天才宣卿怀之外，其余四人中的李韵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长得伶俐可爱。
　　宋知舟、宋知帆是对双生子，一眼看上去几乎毫无分别。
　　还有一位秦武貌不惊人，性格也略显腼腆。
　　“时候不早，若各位没意见，准备下就出发吧。”

　　江寻煜说完话，转身推开房门，伸出手做了“请”的动作。
　　房门外姚掌柜正满脸堆笑地恭候着，见他们要走，一边点头哈腰，一边用眼神在易清派六人身上扫来扫去，眼神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方九牧为难地看了下宣卿怀，可惜没得到任何回应。
　　易清派是天下三大玄门之一，自然做不出吃饭不给钱的事情。
　　可这次，实在是个意外。

　　这次下山师门言明是历练，不许他们御剑飞行，只能像普通人一样。
　　前几日他们为了赶路，吃住并不挑剔。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了，几位年岁小的想吃顿好的，便挑了这家。
　　刚开始，他们还觉得自己选得很对。
　　兆麟楼的饭菜很香，店里的“金不换”更合大家胃口。
　　淡金纯净的“金不换”盛在小小的的浅盏中，独特的清香让人单是闻着就想喝上一口。
　　等到水入口中，先是微涩，旋即回甘，滚入喉中生津解渴，比易清派后山的净泉还好上几分，越喝越上瘾。
　　一盏“金不换”也就一口多，大家你一盏我一盏喝得畅快淋漓。
　　等到结账时，方九牧却傻眼了。

　　出门时长老给了他们一百两充做路费，由最年长的方九牧保管。
　　一路上行车住宿，花了近四十两，考虑到回程也是如此，所以还得留下一半。
　　现如今他身上还有六十多两，吃顿饭绰绰有余。
　　没料想“金不换”论盏卖，一盏一两银子。
　　六个人谁也没想到事先问价，不知不觉中喝掉了五十多盏，加上饭菜，合计五十八两又九十钱。
　　要是咬咬牙把钱给掉，回去的时候怎么办？
　　总不能问初次谋面的柳景雪要钱吧？
　　这要是传出去，内门弟子的脸可就被他们给丢光了。
　　丢他自己的脸倒也罢了，最紧要的是宣卿怀也在一起。
　　同辈中谁敢胡乱丢他的脸啊？回去还不得被师父师伯他们数落死！

　　正当方九牧犹豫不决时，一道清冽沉稳的声音响起，“方师兄，给钱吧。”
　　方九牧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瞄了下说话的宣卿怀。
　　玉雕般的五官上是一贯的波澜不兴，但口气却是斩钉截铁，不知是不想再纠缠下去，还是不想在新认识的外门弟子面前丢脸。

　　方九牧认命地准备掏钱，另一道略显随意的声音响起，“来者是客，请让小弟尽些地主之谊，这顿饭我请了。”
　　刷一下，大家的眼神又回到了江寻煜的身上。
　　只见他从衣襟里拿出玄门弟子惯用的混元乾坤袋，掏出个巴掌大小的丝袋递给了姚掌柜。
　　看到袋子，姚掌柜两眼放光，迅速接过的同时如握珍宝般轻柔捏了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多谢江少爷，多谢江少爷。有空再来，姚某一定做东请大家。”
　　对于客套话江寻煜向来左耳进右耳出，领着大家离开了兆麟楼。

　　出了九溪镇，地势很快往上攀。
　　山路不算宽敞，两人同行将将够。
　　江寻煜本就是来带路的，易清派六个人中宣卿怀是核心，两人自然而然在队伍最前方并肩而行，其他人落后了几步。
　　靠得近了，江寻煜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宣卿怀。

　　身旁这人身量比自己只高不低，虽然还是少年的身形，但腰总是挺得笔直，看似不动如山，带出些不合年龄的威严气势。
　　齐腰乌发整理得一丝不苟，头顶发髻用一顶精致银冠压着，两根雪白发带垂下贴在发丝上。
　　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再加上淡色薄唇和微翘下巴，勾勒出没有缺陷的侧颜。
　　一袭白袍不沾丁点灰尘，要不是腰带上的蓝色绣花，整个人倒成了尊不带杂质的上好玉雕。
　　回想起方才见到的第一眼，江寻煜忍不住腹诽：大男人的睫毛那么长，浪不浪费啊？

　　“江师弟，你给了什么？袋子看着很轻，不可能是银子。”
　　突然听到宣卿怀的声音，江寻煜微讶。
　　他本以为这般皎皎似月的谪仙人物不会在意这种小事，怎么冷美人也会有好奇心吗？
　　“嗯，不是银子。你们吃了什么，我便给了他什么。只多不少。”
　　宣卿怀的脚步明显慢了半拍。
　　他想不通，为何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的普通袋子能装下五十多杯“金不换”。
　　“可以装水不漏，袋子是法器吗？”
　　“哈哈哈……”江寻煜实在憋不住，笑得十分快意，“宣师兄，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等到了家里我再单独细细说与你听。”

　　突如其来的笑声把后面尾随的几人吓了一跳，不过这位江师弟笑起来煞是好看，让人忍不住想与之亲近。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这才认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竟已经能和宣卿怀谈笑风生了。
　　这位外门弟子真的好生厉害啊。
　　宣卿怀是谁？
　　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掌门和各位长老心目中的俊彦，更是易清派创派以来最年轻的督学。
　　他们这行人，哪个未曾被宣卿怀罚过抄默经文？哪个没有把他当成长老般的人物来尊敬？又有哪个不是对视上他淡漠的眼神就发怂？
　　每年岁末剑法考试，所有三代弟子都期盼自己不要抽到和宣卿怀对阵，不然还没走上三招定会落败。

　　入了魏宅，六人和柳景雪、魏临显见过礼，在前厅一一落座。
　　柳景雪问起易清派众人近况，宣卿怀谨守晚辈礼仪，站起身来谦谦应答。
　　宣卿怀的声音不急不躁，仪态端方正经，不仅礼数无可挑剔，答话更是有条有理。
　　柳景雪边听边在心里对这位师侄赞许有加，看来师姐信里所言并无半点虚夸，甚至还有些过谦了。
　　能培养出这样的弟子，掌门他们应该很开心。
　　回完话，宣卿怀再度落座。

　　正这时，有人端着一圆盘进了前厅。
　　江寻煜微笑着向堂内众人道：“各位师兄弟一路南行辛苦了，先喝杯茶解解乏吧。”
　　宣卿怀看到他递给自己的小瓷杯便是一愣。
　　雪白的杯子里盛着浅金色的水，几缕淡香顺着热气往上飘，拂过鼻尖后便沁人心脾。
　　见这人终于不再是淡漠疏离的表情，江寻煜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着说道：“宣师兄，请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