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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乱世枯荣(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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筇桀闭了嘴。
就像极了一只喋喋不休聒噪烦人的青蛙,纵身一跃,却用力过猛,最后一头扎进了幽暗的深井中,再不见天日,聒噪的声音就这么陡然消失——
广阔的地面上,也没能留下关于这只青蛙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
他们藏得很好,不,应该说,是极好。
若不是那日在枯荣殿的暗室,挨了筇桀一整日的折磨,他也断不会发现其中的问题。
真真是滴水不漏。
“你爱他?”夜影看着他,不温不火地问。
与其说是问,不如说他已经肯定了答案是什么,才会这么直接问出口。
筇桀猛地一怔,面目狰狞,吼道:“滚——你滚开,都给我滚——!!!!!”
夜影单膝蹲着,就这么看着他发狂。
讽刺的是,这一幕,竟像极了几百年前的那个夜晚,在那个暗室里,一如当初筇桀看着他崩溃癫狂。
“……我恨他……我恨啊!祈栾——!!!”
“你将我变成这样,你可知道,我作何感想吗?”
“我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就算不得超生,我也要在地府里诅咒你生生世世!!!”
巫夷国擅驭巫蛊之术。
甚至……将女子转变成男子的术法也有。
但知道的人极少,也凶险异常。
可架不住,祈栾生来便是个驭蛊的天选之才。
他藏得极深,也恰到好处,能力优秀,每回试炼,位列前茅,但一定不会是头筹。
某日,在龙鸣山,梢陵收到哨箭的信号,便马不停蹄赶过去救人,但还是晚了几步,即便世子璃瑛被贬黜到这深山里来守皇陵,筇桀也并未打算放过他!
在皇陵阴暗的主室中,梢陵将浑身是血的璃瑛护在身后,手握长鞭,气势凛然。
长鞭落在地上,荡出一片薄尘,梢陵愤而怒斥:“你为何不肯放过他!?”
筇桀一脸无谓,低头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甲,然后道出了一个大概只有他自己认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我娘是因为那个连皇陵都入不了的女人才死的。”
筇桀说的没错。
筇桀的母妃深得国主宠爱,入宫没几年,就封了琼贵妃,筇桀的‘筇’字,便是谐了‘琼’字的音。
而就在国主微服私访的期间,琼贵妃在殿前的矮阶上踩了个空,跌了下来,动了胎气,孩子早产了。
那时正值寒冬凛冽,大雪纷飞,落得一方白雪皑皑。
因为受了惊吓,加上贵妃畏寒怕痛,这些种种,都给生产的过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最终,许是天意,就在孩子出生后,众人松下一口气时,不知怎的,殿中屏风上的花瓶无端端地就这么砸了下来,脆了一地。
这一砸,激起琼贵妃一声惊呼,猛咳几声,竟生生咳出了一口血来!
接生的婆子经验老道,见状暗道不好,赶紧让人准备东西应对。
但饶是如此,也依然没能救回来。
而就在深宫乱作一团之际,国主也在宫外受了伤,被途经的连姑娘出手救下,安置在她房中休养。
……
如此一来,筇桀恨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直到后来,他才渐渐发现了怪异,这人每每在说这种话时,不是在低着头玩指甲,就是一副无谓的惬懒模样,而本应该有的怒意和悲愤,这人都没有。
而直到那一切都结束时,夜影才知,当时的筇桀,不过是将某个人的执念,通过自己的嘴道出来罢了,而这个理由,放在他自己身上,也同样能用。
……
狼狈的头颅在墨情的手中上下抽恸着,发出颠颠冷笑:“狗屁五皇子!琼妃那个贱|妇,联合朝臣,杀我全家,屠我一族,仅仅只为了巩固她和她的父亲在后宫和前朝中的地位,就因为这个,他们就给我们家扣上了一个万死担不起的莫须有之罪!!”
头颅上怒极发红的双眼斜眼睨了上来,几乎是翻着白眼在冲夜影大吼:“你觉得我这么做不应该吗?啊?你说话……说话啊——!!!”
夜影眯起眼,盯着他不语。
“你觉得你应该吗?”
怀着恨意本没有错,那是他的权利,他爱恨谁便恨谁。
可这一切,又与他有何干?
……
这数百年间,夜影不是没有调查过当初的事,但查到的都是些凤毛麟角,没什么用处。
而正是这些凤毛麟角中,就有这么一条,是关于某个朝臣因为私通外敌而被国主下令诛其九族的消息。
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但因为鲜有,所以夜影对这条线索印象很深。
那时候的巫夷国鲜少有灭门诛族之事出现,十来年一起,已是多了,而那时候遭此大难的,便是晖西侯柳氏一族。
但柳氏一族膝下无子,唯有一女,名唤旖娇,传闻此女颇有大家闺秀之风,风姿卓越,才貌两全,挑意中人的眼光更是极高,纵使媒婆都快将柳宅的门槛踏平了,也不见有任何成效。
……
即便是被禁锢在那高高的殿墙中的幼时的璃瑛,也时常听秦娘说起那个小姑娘。
秦娘说那孩子心善。
有一回她出门采买,手上的东西被赶路的人撞翻了,就是路过的柳小姑娘帮她一起拾好的。
秦娘每每说到她,脸上便会泛起慈婉的笑意,那是受了他人的帮助后,打心底泛出来的由衷的温暖。
而每到这时,她都要补上一句:“这小姑娘这么好,也不知将来长大后会看上哪家的翩翩公子呢?”
……
他人都道她柳旖娇眼光高,其实不然,只是因为她早就心有所属,却并不是为了飞上枝头变凤凰,而是真心实意的欣赏和爱慕。
谁也没料到的是,不久后,一道旨意下来,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沦为了死牢中狼狈不堪的阶下囚。
她恨极,怒极,也怨极。
直到,她的意中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找了一个替死鬼。
当她醒来时,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她哭得不能自己,直到意中人落下了那个吻,才堪堪将她从悲痛中拉回来了一些。
那个人,正是巫夷国当今太子——祈栾。
旖娇跌下床榻,跪倒在地,苦苦哀乞,求他帮她一族平|反,她哭喊道:“晖西侯一门代代忠臣良将,断不可能与外敌私通啊!”
但祈栾却告诉她,这罪名本就是莫须有,而幕后的始作俑者,是琼贵妃。
那一晚,旖娇险些将双眼哭瞎。
黎明将至,太阳升起,却再没将她那颗沉沦在黑暗里的心带上来。
从那天起,旖娇就变了,她心中所有,皆是复仇!
而祈栾,便成了她复仇之路上,那个出谋策划的军师,他所操盘的每一盘局,皆是完美。
祈栾问她,你想做到什么程度?
旖娇答:“我要叫她万劫不复!”
祈栾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在他的安排下,她在祈栾殿的偏殿中又住了几个月,期间,祈栾时不时会过来看她。
而旖娇心中,除却仇恨之外,对他的爱意也依旧不改……
直到有一日,祈栾来看她时,带了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子过来。
他毫不避讳,将这个堪称天衣无缝的计划都告诉给了她,只除了一件事……
旖娇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帮她,直到一日偶然,她听宫人说起了十年前的王后之死,她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但蛊已种下,要回头,已经不可能了。
那便一路走到黑吧。
他们的计划是:让仇人之女,去接手她拼了命才获得的一切,包括她生下的孩子——取而代之,然后毁掉!
种下蛊的当晚,祈栾来看她,计划落成前,他们相谈甚欢。
那一晚后,她才知道,原来在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夜,那个从屏风上歪落的花瓶,也是祈栾提前布好了机关,做得不着痕迹。
……
当男子特有的粗密毛发从身体的各处毛孔冒头钻出时,她才知道,这蛊凶险的主要原因。
——她当了十来年的女子,从未见过男子的身体,连相关的画册都不曾看过,此时却要她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转变,甚至连最私密的地方,都不例外……
她发现,她接受不了……!!
但这过程并不会因为她接受不了而停滞。
三日后,经过内心无数次的挣扎和妥协,柳旖娇终于接受了,而当她接受的那一刻,蛊就成了。
镜子里映出的,再也不是那个看了十几年的,熟悉的自己了。
所以,这大概也是“筇桀”十分讨厌照镜子的原因……
而那时候,真正的筇桀,也才不过刚刚十岁出头。
王室险恶,不论前朝,亦或后宫。
有时候甚至连柳旖娇也分不清他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
她对琼贵妃有着灭门的深仇大恨,却在祈栾对一个孩子痛下杀手时,于心不忍,背过身去,落下了眼泪。
再怎么说,这个孩子,是无辜的啊……
而那一刻,也是她作为柳旖娇所流露出的最后一次怜悯和任性……
当祈栾将制好的人皮面具亲手覆上她面庞的那一刻,一个众人熟悉,却似乎又有些陌生的筇桀就此诞生了。
旖娇比筇桀要大几岁,但因为身形娇瘦,又正好与筇桀的身高相仿,外形上的条件足够了。
在计划实行前,祈栾已经给她做足了功课,告诉她真正的筇桀所有的生活习惯。
而当她在真正成为筇桀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这辈子都不能嫁给自己心爱的意中人,为他缝衣纳鞋,生儿育女。
她这辈子,都只能作为筇桀而活了……
计划只进行了一半,还有另一半——
她要将夺来的人生,彻底毁个干净!
他们所做一切,只为了让筇桀这个名字在史书之上,留下为后世所唾弃为耻的一笔!
而这个计划的代价,却是她拿整个人生来换的。
她开始慢慢适应筇桀这个身份,学习着宫内男子的举止礼仪,然后,一点一点地——转变。
五皇子筇桀,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暴|虐起来。
有时候她想见祈栾,却在太子殿前,被下人劝退了,理由总是那个千篇一律连变都懒得变的理由
——太子在御书房中,和国主有要事相商。
刚开始用这个理由来搪塞她,她没有怀疑,但世事总不会那么巧,她来一次,祈栾便不在一次。
后来她才知道,是太子的亲侍自作主张,将她拦在了殿外。
因为他们不想让宫内这个恶名昭著的五皇子接近他们的主子,他们怕主子被带坏,染黑了便洗不白了……
她知之,心中痛苦,伤心欲绝!
她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复仇的夙愿,才这么做的啊!
那他现在又怎么可以纵容殿中的下人这么对她?
那一夜,祈栾亲自过来了。
还是一如既往,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若即若离间,他总是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用她最受用的方法安慰她。
筇桀殿中,金雕玉缀的床榻上,各怀心事的二人相互安慰着,他吻着她的脸颊,与她相拥,缠绵悱恻。
那一夜,意中人给了她最想要的东西。
虽然不是女子的身体,但这样便好了……
总是比没有要来的强……
至少他心里有她,即便,那不是真心……
翌日,她在榻上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
浑身都在疼,但她只消回想,心里便能泛起丝丝香甜无数。
她伸手,抚摸着身侧柔软的被褥,目光似水,床榻上,还隐约残留有意中人的气息。
忽然,指尖在枕边触到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她支起身,将东西从枕下摸了出来。
那是一块红色的血玉,造型巧妙奇特,却不难看出,这是一柄小小的如意。
将那块血如意轻轻捏起,放在掌心上,用指尖轻点。
嘴角扬起了浅浅的笑意,那只属于男子的有些粗糙的手掌捧着那枚血如意,轻轻握上,再摊开,再握上。
她是将门之后,只因是女儿身,家中便处处管束她,不让她习武,担心寻不到一个敢要她的夫婿。
而在成了五皇子后,她才得以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锻炼自己。
望着掌中的血如意,她心里暖极。
她知道筇桀殿中从未有过这种东西,而此时却突然出现在枕下,就只有一种可能。
——这是祈栾留下,送给她的。
她想贴身佩戴,却又不能叫人看见,便在胸前的中衣上戳了个小洞,用丝线锁了边,将那块血如意挂在胸前。
这样,就可以既不被别人发现,又能一直贴身伴着了。
融融的暖意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一夜就仿佛一场梦,梦醒后,便又是现实的残酷。
她想要见到众人口中的太子殿下,实在太难了!
因为之前的亲侍擅作主张,被祈栾责罚,便又换了一个亲侍。
这名亲侍眼尖,看得出太子和五皇子之间的关系要比表面上的更好一些,故而对她传达的,也几乎都是太子亲口告知的。
所以每每亲侍说他在国主那里的时候,她都深信不疑。
她没想过去确认真伪,她也不敢,怕国主见她见的次数多了,会看出端倪来。
有一日,她路过御花园,碰巧撞见了在凉亭同国主喝茶博弈的太子。
她听见国主问祈栾:“孤将那孩子扔在栖蝉殿,你可觉得孤残忍?”
她躲在远处背身藏着,大气不敢出。
祈栾答:“为君者,平天下,各中取舍,本无对错,既无对错,又何来残忍一说。”
国主举棋的手缓缓抬起,却在离棋盘三寸之高处停了下来,他的声音沉重而厚缓。
“说得不错,棋中局势,落子即定,多言无意,此局,是你输了。”
言罢,手中黑子落下。
祈栾一笑,起身抱揖:“父王棋高一着,是孩儿输了,从明日起,孩儿会多帮您留意栖蝉殿里的那位。”
国主摆摆手,祈栾便告退了。
远处的灰羽石后,一只手缓缓抬起,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隔着衣服,掌中攥着的,是那块血红的如意。
栖蝉殿……
日子一天天地过,在众皇子皇女十五岁时,都拥有了用自己名字命名的一座宫殿,唯独五皇子筇桀,得殿却不得名。
柳旖娇顶着筇桀的身形和样貌肆无忌惮了多年,期间,祈栾不厌其烦,为她调整了多次面具。
如此这般,到最后,她连自己都弄不清,她到底是在扮,还是真的成了那个暴|虐|无度、性格狠戾的人。
她更不知道,当国主在给她的那座殿赐名枯荣时,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怀恨在心。
甚至有时候,她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他,还是她……
而就在她欺负到二公主梢陵头上去的时候,更是被她直接从殿中轰打了出来,狼狈不堪。
这几年,她从未受过如此侮|辱!
后来,她无意中发现,梢陵公主偷偷把国主赐的出宫令牌转赠给了栖蝉殿的乳娘,哦不,现在,应该叫璃瑛殿了……
胸腔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的妒火,烧得厉害。
福至心灵般的,她忽然想到国主赐殿时颁的旨意,并没有说不得探视璃瑛殿。
而此刻久居璃瑛殿,从未踏出过一步的人,更不曾料到,杀身之火燎到自己身上的原因,竟是这般的弯绕和无理。
每次她去找璃瑛殿的茬,都能看见藏匿在附近的祈栾殿的下侍。
她知道这些都会传到意中人的耳朵里,但那又怎样?
她不过是想见他,这又不难。
可祈栾偏就像铁了心一般,避着她不见!
她不知道为什么,所以就更想当面问清楚,而那一次,胸中的那把火实在腾得厉害,当她回过神来时,那根原本只是打算用来吓唬人的烙铁,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就这么在她手里紧紧握着,最后烙按了下去。
但她始料不及的是,就是那一根烙铁,让她见到了她想见的人……!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面。
在这之后,世子璃瑛就在祈栾殿住下了,而那里,原本是她住的地方……
再回想那之前,只要被二公主梢陵发现她去了璃瑛殿找茬,就必然要前去阻挠。
胸腔里的那团火烧得更厉害了!
甚至有一瞬间,她想让他死——!
就在她盘算着该怎么做时,祈栾过来了,他亲自过来找她了。
她脸上的笑意就如那含苞将放的娇花一般难以相掩。
然而,祈栾来这,却只对她说了一句话:“你想做什么,我不会管你,但要适度,若你的所做所为被国主知道,追究起来,只怕你我都要自身都难保。”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这话她听进去了。
但她不以为然。
那很简单啊。
不让人知道不就行了吗?
于是,这把火,便烧到了秦娘的身上……
……
……
头颅被墨情揪着头发攥在手上,发出嗤声大笑。
“你说的没错……我爱他,我是爱他的!!可那又有什么用!!??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敷衍我!!!就算我们有那一夜合欢,他也从未介意过我这样的身体,可那一夜后,他就开始对我避而不见,我们不能在一起,甚至连面都见不得,这又有什么意义——!!?”
墨情冷笑:“这还看不出来?提了裤子,始乱终弃,倒也和你相配。”
抓在手上的头颅猛地挣动起来,嘶声大吼道:“你闭嘴,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滚——滚——!”
墨情眯起眼。
没有犹豫,将头颅往上一抛,用手接了,直直往墙上招呼!
又是一片乱七八糟的伤口。
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血。
不过疼应该是真的疼。
他冷冷道:“你无知,没关系,但我可以让你知道一下你是个什么东西。”
手上的动作不停,一下一下的撞击,撞得那颗脑袋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连喊停的间隙都没有了。
墙壁在重重的敲击声中,裂出了一道道如蛛丝一般密密麻麻的纹痕。
夜影抬手,握住了墨情的手腕,摇了摇头。
他回过头,眸光依旧阴冷,腾腾的杀气在周围四散铺开。
连带夜影都有些头皮发麻。
他抿了抿唇,握着手腕的动作转变,手指松了松开,变成了安慰似的拍抚。
动作中带着犹豫和些许笨拙。
但不得不说,墨情这几下,确实挫掉了筇桀大半的锐气,至少在那颗头喘|歇的时间里,不会再发癫了。
夜影蹲下|身,全然无视那双疲惫不堪、充血发红的双眼怒火中烧地想要将他即刻活活洞穿。
他看着那双眼睛道:“你凭什么认为,祈栾不爱你?”
旖娇……不,此刻来说,应该叫筇桀,因为秦娘口中那个善良的大家闺秀,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死在这具身体里了……
世人只道她同她满门九族一起死了,时间一久,便无人问津,更无人会去记得。
而倘若连自己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又怎么能算是活着?
筇桀冷嗤一声:“难道你觉得,他爱我?”
“爱。”
剑眉猝然一拧,本该无力的头颅猛地一下往前冲去,夜影不闪不避,只要那头颅还被墨情控在手里,他便不必担心。
“你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来评价我们之间的关系?啊??操|你大爷——你们滚——都给我滚——!!”
墨情不耐:“脑子撞坏了?来去就只有这一句?”
“恐怕遂不了你的愿。”夜影难得嘲讽,“我听秦娘说,我娘是被乞丐讨来的百家饭喂大的,若较起真来,个个都算是我大爷,你要真这么想,身子受得了吗?”
筇桀闻言,放声大笑:“哼哼?哈哈哈哈哈,七妹,你真的变了,有趣,实在是有趣啊——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那颗发狂的头颅,夜影不想再浪费时间,该问的,他已经都知道的差不多了,这地方太冷,他有些受不了了。
他道:“我记得,你有一块血如意。”
筇桀突然停下,直勾勾盯着他,声音冷沉:“你怎么知道!”
夜影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他:“我在祈栾殿中住过一段时间,祈栾给我换药时,一块红色的玉缀从他的衣襟里滑了出来。”
“和你这块一模一样。”
这句话,让那颗原本还在发狂的头颅一下顿住了。
顶着满脸的脏污凌乱,就这么呆呆愣怔了许久。
直到两行泪,悄然从眼眶里滑落。
“啊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祈栾,你竟然……对我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动了真情……这怎么可能?你不厌恶我吗……不厌恶吗……?”
寝殿空旷,声嘶力竭的凄嚎在这殿中犹如瞎了双眼、迷失方向的猛兽般疯狂撞荡。
可怜,却更可恨。
“作孽啊……我们在作孽啊——你母妃被琼贵妃所害,你心里有恨……夺朝篡位,要她的儿子身败名裂,我都能理解,这亦是我的夙愿!!可这一切……所有一切的悲剧都是因为那个女人而起,她才是真正该死的人啊——!你让她死得太容易了……太容易了!!!我不甘心——!!我好恨——我好恨啊!!祈栾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瞬间,头颅在墨情的手上剧烈颤抖了起来,电光火石间,墨情面色一沉,眸光凛过,当机立断,抬手将那颗头甩了出去——
“砰——!”
飞出去的头颅在半空中还未落地,就炸开了!
顿时,皮肉四溅,红白色的浆汁炸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