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天道（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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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沉寂了所有，埋于黑暗，冰冷彻骨。
耳畔，隐约能听见流水轻潺，只是浑身都像是被泡在了冰泉当中，冷意从肢端慢慢渗入，在周身蔓延。
眉心蹙了蹙，昏沉间，半睁开眼，看着沿着手腕滴答淌下的血流，道道殷红。
零星破碎的声响落在脚边，除了手腕上模糊的血色，头脑仍是昏涨，视线里，一片模糊。
脚边大概是放着什么器皿，那如细流般潺潺的声响便是由此而来，夜影闭上眼，又睁开，茫然着想要去看那脚边的器皿到底是什么。
可动作却在身子前倾的那一刻骤然停滞——他被绑住了。
直到完全清醒过来，他才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里，是他的破屋。
“醒了？”
皱眉，夜影抬眸望去。
“别看我，这可不是我做的。”身后就是自己睡了多年的破木板床，身下坐着的是不知从哪弄来的一张太师椅，夜影心下讽刺，这倒是给这破屋又添了新家具了。
馆主坐在桌边，捏着茶杯，细细啜饮。
记忆一点一点回笼。
……昨夜，在城中的医馆前，他和馆主之间，展开了一场殊死的交锋。
“很少有让我觉得尽兴的打斗了，虽然你惜败我手，但不丢人。”馆主云淡风轻，“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夜影不答。
无声的反抗显然并未给他造成任何沟通上的不便，唇角微抬，馆主继续道：“此处残破，但我知道，这是你住了许久的地方……
我还记得，当时，你在周遭徘徊了很久，也观察了很久，直到确定此处废弃，且位置偏僻，这才住了进来。当时，正是血海之后，也就是你答应入酒馆前，你便是在这里，做成了一件大事。
你用自己的血，创出了红符，以此稳住了人魔双方的地位平衡，说实话，这一点，让我很佩服。
但也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夜影不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我知道澜月就是你，幸好，邀你入馆一事，你答应了下来，我很欣慰，这样一来，魇月属于酒馆，红符，自然也是酒馆的东西，说起来，你在答应入馆前，刻意把红符留在馆中，之后不留踪迹地离开，我猜，一来，是因为你不想站到台面上，暴露你见不得光的身份，二来，则是为了考验我。”
馆主慢声而道：“红符的配方有两份，广泛应用下，不可能总是依赖你，取你的血，所以你用了另一种材料来代替，你想看看，我拿到红符后，会怎么做？”
夜影手脚受缚，一言不发。
“而你入馆，便是我通过你考验的最好的证明。”
馆主提起茶壶，又满上一杯温水，端起杯，朝夜影抬了抬：“喝吗？”
还是没有回应。
微挑了挑眉，将杯子放下：“无妨，人活着，总是要饿要渴的。而魔物……”话到此处，尾音拉长，仿佛意有所指。
“也罢，反正我说与不说，你也都是要经历的，没什么区别。”
静默持续了半晌。
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馆主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困在这里吗？”
夜影默声不理。
“就这么恨我吗？……不过也好，若是你不恨，才是我该担心的。”不动声色地微抬了嘴角，将手中的杯子轻放在桌面，站起身来，慢慢走近。
弯腰，凑近夜影的耳畔，馆主的声音轻沉、温和、亦带着隐藏极深的危险。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
这间破屋，确是遭人废弃，只是，你知道，废弃它的，是谁吗？”
压低声，一字一句，贴得更近。
“……是我。”
原本波澜不惊的瞳孔微动了动。
馆主笑了笑，直起身，回到了桌旁。
“这个地方，本是我的住处，是我，有意腾出来，让与你住的。”
“所以，你现在才会在这。”
夜影眉心渐紧。
心里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想，低下头，稳住心神，尝试着在脑中轻唤了一声：“阿青……”
没有回应。
“阿青……？”
……
夜影心下低叹，果然吗……
此处是他的居所，但他不喜人多，所以，馆主便以酒馆的名义告知城中百姓，此处是猎魔人的操练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而这么做，表面看，确实方便了夜影的生活不受打扰，但现在看来，恐怕，最后方便的，还是馆主自己。
“让你看看这里最本来的样貌吧。”馆主轻声说着，食中两指蘸了原本盛给夜影的杯中的温水，接着抽离，指尖朝下。
清水透澈，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线条慢慢滑落，凝聚在指尖，汇成一滴晶莹轻颤，最后滴落下来。
滴水落地的一刹，仿佛触到了一面静水，幻觉一般，在地面上泛起道道涟漪。
夜影只觉一阵头晕目眩，所有他所熟悉的景色宛若幻境，在涟漪泛起的波纹当中扭曲变形，翻天覆地。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再睁眼时，前后之景，大相径庭——
入目便是一道高耸的大门，环顾四周，以夜影过往所见，光看殿内，目之所及，便能在脑中描绘出殿外的雕梁画栋，殿宇恢弘。
夜影定了定神，震惊之下，却也看出了一点门道。
……这不是迷阵。
……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和上回在小酒馆初见新君时，当着他们的面换脸的玄妙感觉，一模一样！
除了身下的椅子没有变化，其它周围，他所熟悉的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和筇桀的金殿不同，这里的陈设朴素却不失大雅，用色偏深，画架书格、古董沉香、冷兵刀剑，分柜罗列，集于一堂。见此装潢，每一方，每一角，不可谓不是巧夺天工、用心良苦。
书中有言，若要深入了解一个人的心性如何，从殿间陈列便能窥出一二。
可若非此人已经卸下伪装，端看这些，终究还是以偏概全，即便阅人无数，也断看不出这样一个学识渊博、端重温雅之人，其心底，实则早已腐朽溃烂、丧尽天良。
一番环顾之后，夜影初判，这里应该是一间书房。
或者，应该说是藏书殿要来得更为贴切……
沏茶的圆桌也不是刚刚那张破旧不堪的了，除了不知所踪的茶具，上乘的檀木相比先前的破烂桌椅，焕然一新。
手肘抵在桌旁，两手交握，身子稍许前倾，目带审视，脸上的表情并未因为环境的变化而产生一星半点的波澜，就好像这里还是刚刚的那间小破屋，而相较之下，周遭所有的变化在这样淡然的神情间，恰恰衬托出了他视金如土的姿态。
“我想，你应该有很多问题要问吧？”馆主淡道，“但接下来我还有安排，就给你一个机会。”
比出三根手指，馆主道：“你有三个问题可以问我，总不说话也没意思，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我答应你，知无不言。”
既然对方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他有必要弄清一些事情，盲目的倔强无用，夜影抬眸，毫不客气，甩出了第一个问题。
“巫神呢？”
不可置信的惊疑在脸上划过，转瞬即逝，馆主忍不住道：“这便是你的第一个问题吗？”
夜影别开眸，除了问，不多一言。
馆主看着他，也不多说，淡答道：“他死了。”
说罢，看了夜影一眼，见他毫无反应，又道：“和几十年前一样，你还是那么莽撞，这么多年，我一路看着你走到今天，来到我面前……说起来，有时候连我都忍不住要替你捏一把汗，你这性子，如若不改，迟早要吃大亏。”
夜影冷笑，满眼不屑：“古人有言，吃亏是福，但你这亏，吃得却着实让我恶心。”
馆主神色如常：“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恶心归恶心，一码归一码，也总是要习惯的，毕竟接下来一段时日，你我都要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你熬不住，我也头疼。”
话音落下，他又道：“所以，作为你我之间的见面礼，我便多告诉一些也无妨。”
“小黑和巫神，还有铁匠铺的老锻，都是我的分|身，毕竟，有些事情，一个人做起来还是有些费力的。”馆主道，“但既然是分|身，在分出来的那一刻，多少会有一些自己的私心，小黑就像我的正面，心性纯良，对我的话，唯命是从。而巫神的情况就相对棘手一些了，他就像是我的阴暗面，有些时候，就连我自己都难以控制。铁匠铺子的老锻则最是简单，他的话不用太多，只要负责安安静静地锻造，以便在日后的某天派上用场就行。”
“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不指望夜影给出什么回答，馆主笑了笑，道：“小黑的尸首是我处理的，所以，该收回来的，自然一个都不能落下。我本还想将计划再延长一些，但巫神突然的出现，却让我不得不将计划大大缩短提前。”
“对他，虽然不大好控制，但不得不说，有时候疯狂的做派还是能反馈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馆主看着夜影，神色间似有丝许哀怜，“只是苦了你了，因为我的提前暴露，缩短了计划，本来对你，我是打算下慢毒的，毕竟神不知鬼不觉，效果才最好，但事到如今，我也颇感无奈……”
“只能下些猛药了。”
夜影动也不动，仿若一尊被缚的雕像，连指尖丁点细微的动作也全无。
没有收到预想中的效果，馆主也不急，就这么等着夜影再度开口。
只听对面的人声音发沉，冷冷问道。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说
第215章 天道（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