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影无墨不成书》kreep

15、驿馆诡事（二）

　　翌日一早。

　　夜影醒过来时，只觉得脑袋发沉，身旁已经没了阿青的身影。

　　“……”

　　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往脑后一模，心下松了口气。

　　头发还在。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他对父母二字的情感并无多深，所以无关父母，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得由自己说了算，毫无理由就这么把头发给出去，他断然不肯。

　　坐起身，在床上清醒片刻后，抬眼间，睨见了昨晚被阿青放在桌上的黑色荷包，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他依稀记得，昨晚他将荷包收了放在枕边的……

　　是做梦了吗……

　　下床穿好鞋，夜影走到桌旁，将荷包打开，拎着袋子的尾端抖了抖。

　　好在，里边的东西还在，这鸭子头骨是个联络器，小黑掌柜的手笔，是出发前，在平安客栈，辰风拉着自己往廊道深处急走时，趁机偷偷塞给他的。

　　夜影盯着这鸭子头骨，类似功能的东西他之前不是没见过，只是，这次的外观实在是……

　　一言难尽。

　　尤其是交流的时候，看着那扁平的喙骨快速地开合，碰撞出的吧嗒声不绝于耳，那种感觉……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反正夜影看着这东西，想到自己的话传到辰风那边也是如此，一时就觉得有口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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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眸，抿了抿嘴，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手对着头骨敲了两下。

　　见鸭嘴动了一下，夜影反应极快，沉声道：“再大声瞎叫回去报酬翻五倍。”

　　鸭头骨：“……”

　　威胁完，下一刻，只见那喙骨只剩下开合，却没了一点声音。

　　“……”更诡异了……

　　懒得理会辰风造作，夜影直接切入了正题：“找你没什么事，只是以防万一，我需要确认一下。”

　　“以贺秋目前的状况，最多还能坚持多久？”

　　喙骨动了动。

　　这次不是玩闹，辰风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却带着极力掩藏的疲惫：“龙七昨日已经带着药草回来了，贺秋的状况拼的是短期消耗，实话说了吧……现下我能做的，也就是吊着他的命，减缓魔气在他体内蔓延的速度。”

　　辰风想要掩藏的情绪没能瞒过夜影，他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夜影蹙眉：“辰风，你没说实话。”

　　“……”

　　桌上的喙骨又开了开。

　　似乎听见一声轻叹，辰风声音低沉：“……抱歉，我已经尽力了，最多……最多只有半个月……半个月之内，我……一定不会让他断气的。”

　　最后的半句话，就像是喉咙里哽了什么东西，硬挤出来的。

　　只因这话从医者的嘴里说出来，其实有种颇为残酷的味道。

　　夜影听出来了，贺秋的情况不仅不妙，估计最后几天，会极为痛苦，痛苦之极，大概是恨不能一死了之的程度……

　　所以辰风才没能好好说出口。

　　虽然夜影日常嫌弃辰风的态度溢于言表，但没人比他更了解他，作为一个医者，有时会感到彷徨，特别是这种情况，越是到最后，辰风越是会觉得，自己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

　　“辰风。”夜影的话语中没有一丝动摇，“就半个月，半个月内，你要保住贺秋，等我回来。”

　　“……”那头沉寂了半晌，没有说话。

　　而后，喙骨动了动，传出了一声低哑的回应。

　　“……好。”

　　抬手在头骨上轻扣一下，喙骨便合上不动了。

　　将鸭头骨装进荷包，挂回了腰间。

　　夜影抿着嘴，辰风虽惹人厌，却也是他所认为数不多的好友，回想起来也蛮可笑，几百年过去了，他夜影的朋友用一只手都算得过来，这人缘……也是极差了。

　　虽然平日里嫌弃，但正经关头，作为朋友，他不希望辰风为此再平添一道罪恶感，方才最后的叮嘱，是他做的决定，若是赶不及，让贺秋最后不能好走，那这良心上的煎熬，便是由他来扛。

　　夜影抬眸，看向窗外。

　　自己身上背过的东西多了去，也不在乎多这一点。

　　这时，门外响起了两下轻轻的叩门声，夜影回头望去，门被推开，阿青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夜影站在桌旁，阿青落在他身上的眸光微微一停，随后十分自然地垂下眸，转身将门关上，道：“天色还早，影哥哥不多睡会吗？”

　　夜影转身，开始收拾行装，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

　　每次在外过夜，为了防止突发|情况，夜影便养成了穿衣睡觉的习惯，开始时不大适应，但时间久了，真脱了外衣反倒还更不自在。

　　所以现在要做的，无非就是把还躺在床上的赤练背到身后，然后梳洗一下罢了。

　　“不睡了，收拾洗漱一下，过会就出发。”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夜影又道，“阿青你认得回去的路吗？”

　　夜影拆下发带，将头发理顺，并未注意到身后的人闻言后，突然黯淡下来的眸光。

　　没答话，阿青话头一转：“影哥哥吃了早饭再走吧，我已经让小二在准备了，过会就送上来。”

　　说完，他便转身又开门退了出去，关门前，他多道一句：“你先洗漱，我在门外等你，好了喊我便是。”

　　“……”

　　门合上后，夜影侧目看去，只见门边的置放架上放着脸盆，盆中白气缓缓而出。

　　夜影低下头，绑好了发带，绷带下的唇角不觉抿出了一道连他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浅淡的弧度。

　　心里有些东西在变化，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阿青是在替他考虑，知道他不愿露脸，才自己主动出去了……

　　下一刻，他便发现哪里不大对。

　　隔着绷带，指腹试探性地触碰在嘴角的位置，随后又把手放下。

　　夜影垂眸，这次，很自然地，嘴角匀出了一抹淡笑，站在桌旁，抬手轻轻一拉，脸上的绷带悄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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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炷香过去了。

　　门内依旧没有动静，小二早已将饭菜送上来，又在阿青的手上待了许久，终于感觉到不对，他试探性地敲门唤了一声。

　　“影哥哥？”

　　无人回应。

　　放下手中的食盒，将房门慢慢推开，房间里一片齐整，却唯独不见那道黑色的身影，他心中微沉，目光扫视间，看见桌上躺着的一个黑色的荷包。

　　他走上前，将荷包打开，倒出了里面被卷得整齐的一张小纸。

　　是夜影的字迹。

　　阅字如阅人，纸上笔划，所过之处，干净利落，行云流水间，却又有端秀清冷的疏离感。

　　阿青眯起眼，越发黯淡的眸光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些旁的东西。

　　而心中所藏思绪，随着目光停留在落款时，竟是越发澎湃起来——

　　“此行凶险，事出无奈，方出此下策，不告而别，若能回来，便允你一愿，算是赔罪；勿随，莫念。——夜影。”

　　他抿着嘴，沉沉的目光在这纸上落了许久，接着，将纸照着原来的线迹重新对折，放回荷包，又将荷包贴身放进了胸前的衣襟里。

　　允我一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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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清早，驿馆的店小二碰上两件奇怪的事。

　　一件是昨天那两支商队寄存在后院的两车货物凭空消失了！

　　这可把他吓了个半死，就怕那商队头领问责，要拿他抵命，虽然这世道人命如草芥，可就算再不济，他也不想就这么白白冤死，便临时想着逃走。

　　不料还没跨出门就被发现了，原以为死到临头了，但没想到的是，那商队的两个头领似乎对此毫不知情，只问他要了些早点。

　　甚至他们走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想起后院的那些货物，就好像是……那两车货物从未存在过一般……

　　第二件事也是怪的不得了，就在那两支商队离开后，楼上便下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墨绿，青丝如瀑，一束发随意绾于脑后，以一支墨玉青簪饰之，玄色镂空的编织腰带拦腰而束，同两手窄袖上护腕的形色相同。

　　寒风凛过，墨绿衣裳上所绘竹叶携着衣摆猎猎翻飞，这般形貌，既不浮挑，也不板正，却莫名透着一种冷傲不羁的味道。

　　再往面上看，当真是眉目如画，气质非常。毫不夸张地说，即便是小二所阅过画里画得最为俊俏的男子，也及不上眼前这人分毫。

　　就是这面色过于苍白了些，白得有些不似活人了，而那一双冷玉般精致的黑眸，店小二不过悄悄睨了一眼，便叫他恍如入了寒潭一般，不敢再看。

　　好看归好看，但过于冰冷了，小二暗暗觉得这样的人还是少看几眼为妙，此刻饭点未至，楼下只有他一人当值，若是因为多看这几眼而殃及到自己的小命，那可不就是自找的……

　　而最让他感到诡异和惧怕的是，他根本不记得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入的店！

　　倒不是怕被白吃白住，在这般怪力乱神的乱世中活着的人大多都通透，吃食和屋子什么的，身外之物，白瞎便白瞎了，他只盼这人别是什么骇人的魔物才好。

　　又是一阵寒风冽过，再抬头，却已不见那人的踪影！

　　小二抬起袖子，僵硬地拭去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只叹，这世道，人不像人，魔物不像魔物，大概也只有死人才最正常……

　　下一刻，陡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太不吉利，小二当机立断，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就往桌上狠狠拍打两下，脑袋往旁一撇：“啊呸呸呸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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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酆都城。

　　民间的话本里，酆都乃冥界府邸，阎罗大殿、阴官宅邸尽数都在这酆都城内，可实际上，在栾洲大陆上，原本就有一城，名叫酆都，里面住的都是普通的黎明百姓，整座城繁荣兴盛，和乐安详。

　　然就在五百多年前，天罚落下，城中人死的死，逃的逃，后来酆都城逐渐没落，就沦为了叫人谈之色变的空古鬼城。

　　最可怕的不仅如此。

　　天罚不但席卷了整个栾洲大陆，甚至将鬼门也一道震开了！霎时间，恶灵外涌，给原本涂炭的人间又笼上更厚的阴云。

　　可无奈的是，这陆上的酆都城本有镇压鬼门的封印的效果，酆都城越是繁荣，封印之力就越是强大，可天罚一落，人去城空，酆都一朝城空，便再也压不住这鬼门了。

　　夜影还记得祭猎阁中关于鬼门被震开后的记载：

　　酆都城灭，鬼门失封，恶灵四散，致生灵涂炭，雪上添霜，幸有酆都河尚在，遂，鬼门迁转，入河底，是以借河流护城之力，固封印之。

　　但河毕竟是河，百年来，难免有人失足，或主动入水想要捉鱼来果腹，若是运气好，自然无事，若是潜得深了，则会看见些不该看的东西。

　　若及时撤退，命大者尚可活，但若止不住那好奇心思，一旦靠得再近些，就再也上不来了。

　　于是坊间便传，酆都外的护城河，是条鬼河！有水鬼出没！

　　“鬼河”是真的，但里面有的，何止是水鬼？

　　夜影觉得坊间百姓的想象力大可再丰富些，这酆都一河，毫不夸张地说，就算是再多个百来十种鬼都不为过！

　　然有意思的是，人们虽畏惧鬼怪妖魔，但对于未知而恐怖的东西，却是又怕又上头。

　　就拿与护城河相关的诡事话本来说，在坊间的销量竟常年位列前茅，居高不下。

　　而此刻站在这条“鬼河”边，说实话，夜影内心其实是有些抵触的。

　　倒不是怕鬼什么，就是入水后，靠近鬼门的那一刹那，会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人吸入门中，容不得一点反抗。

　　这种感觉，成功地让夜影产生了一种难以抗拒的生理性的干呕冲动，同时，也在他心里留下了一片较为深刻的阴影。

　　再者——

　　此番进去，若要想全身而退，只怕得费些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