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纪事》月亮粥

2、记忆

　　随着新一轮太阳升起，林间的雾霭逐渐消散，一双白皙、光洁的脚慢慢停在辛西娅身边。

　　宛如神赐，晶莹剔透，几乎透明的血管安静地潜伏着——这是一双近乎完美的神的造物。

　　来人披散着长长的金色头发，略尖的耳朵被头发遮住，若隐若现，白色的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他慢慢走到辛西娅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位闯入者。

　　“人类？”

　　他弯腰，伸手拂开女孩脸前的头发，有几绺因为血污粘连在一起，他仿佛有十足的耐心，轻轻把它们分开，拨到一边，注视着这张显露出来的，略显苍白的女孩的脸。

　　女孩红色的短发大概刚到下颌，似乎感受到他的动作，眼睫轻轻颤抖着。

　　他叹息一声，伸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

　　过了一会，他慢吞吞地将手收回——他没能成功读到这个人类闯入者的记忆。

　　维茵·奥修斯的目光变得十分诧异，他凑近她，试图再次抽取她的记忆——他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闯入这片精灵驻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面的人靠近了。

　　这次，他的手停留得更久。女孩的皮肤触感细腻，带着一点冰凉的寒意，眉眼被他轻轻地拢在手心，睫毛无意识地轻扫，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雪莹花……”

　　“原来是为了它而来……”

　　“这条龙…真是了不起……”

　　他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没有注意到她的睫毛愈发颤抖得厉害——这是马上苏醒的前兆。

　　“嗡——”

　　他的手腕被人一把握住，长剑出鞘，锋利的剑刃抵上他的脖子。

　　辛西娅昏迷后，意识一直在虚空中浮浮沉沉。她隐约间记得有一件未完成的十分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做，但身体的自我修复却限制着她从昏沉中醒来。

　　直到她察觉有人试图窥视她的记忆。

　　一片混乱的虚无中，似乎有人在她的记忆边界徘徊，试探着侵入、读取她的记忆。

　　这股力量十分温和，但辛西娅还是本能地感到警惕，她挣扎着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拔出自己的剑。

　　“你是谁？”

　　她的剑锋抵上了来人的脖子。

　　维茵后退一步，如雪的面庞在阳光中熠熠生辉，他冲她微微一笑，注视着她的眼睛：

　　“维茵·奥修斯。”

　　他用人类的语言重复了一遍。

　　“这里是我族的驻地，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打扰了……”

　　冰雪般精致的面容，冰雪般凛冽的嗓音…

　　辛西娅一惊，虽然男人将翅膀隐藏了起来，但她大概也能猜到面前的男人就是精灵族的后裔。她迟疑地将目光转向他雌雄莫辨的漂亮的脸，她之前听说过精灵族以貌美著称，没想到随便碰到一位就如此出色。

　　实不相瞒，她是个颜控。

　　但这也不能抵消她现在就想让他脸上挂彩的事实。

　　维茵见她呆呆地对着他的脸没有反应，觉得她这副样子有点好笑，他不动声色地把脸转开，目光停在她抓住他手腕的手上。

　　也许称为“钳制”更妥当，他没想到这个小巧的女孩居然这么有劲。

　　“所以就是你乱翻我的记忆？”

　　辛西娅回过神，瞪了他一眼。

　　“乱翻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为了驻地的安全…”

　　“...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用了，我讨厌别人敷衍我。”

　　辛西娅心直口快道。显然，她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好吧，我知道您想找雪莹花，科洛小姐。”维茵·奥修斯耸了耸肩，选择直说。

　　“你手中的地图并不完整，而我知道雪莹花生长的确切地点。”

　　他一直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微笑。

　　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抛出橄榄枝，才是建立同盟最快的方式。

　　“如果能为您带路，我将非常荣幸，但作为交换，我希望科洛小姐能协助我离开这片森林。”

　　听到这，辛西娅诧异地瞪大眼睛：“喂，我们认识吗，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如此“无耻”的强买强卖逻辑她还是第一次见。

　　“照阁下的性格，估计也得罪过不少人...一朵花换一条命，这也太不划算了。”她简直要被这个“无知”的男人气笑了。

　　骑士团的护送业务按人头明码标价，价格远超这朵花的佣金，而她之所以会答应这次的任务，最直接的原因是，她曾经欠这位雇主一个人情。

　　“但是这片森林里，只有我知道雪莹花生长的地方，而辛西娅小姐的时间不多了。”

　　男人摊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辛西娅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她难得被人一刀见血地掐住软肋。确实，她此次任务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如果不能尽快把雪莹花带出去，她害怕会连累整个骑士团的名誉受损。但她还是好生气，怎么有人偷窥别人的记忆，以此要挟，还如此理直气壮…

　　她忍住自己的火气，低声问道：“你怎么证明？”

　　维茵轻轻地笑了一声，在她仍旧警惕的目光中，低下头凑近她，“科洛小姐自己看吧。”

　　他主动向她敞开自己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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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哗啦啦——”，辛西娅湿漉漉地从水中跳上来，手里紧紧抓着前天被她杀死的银龙的逆鳞。

　　这块她好不容易剜下来的鳞片可以打磨成至少两人份的护心铠甲，她秉着一视同仁的原则，从龙身上又剜了几块普通的银色龙鳞，准备带回去给团里的人分一分。

　　出水后，她把鳞片扔到草地上，快步跑到火堆旁，披上外衣。

　　维茵坐在一旁，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安静地注视着她一路挑挑拣拣。

　　能独立杀死一条成年的龙，这位看似柔弱的小个子少女的实力，确实不可小觑。

　　他走上前，递给她一块绿莹莹的宝石。

　　“这是传声石，从同一块母石上切割的一对，另一块在我手里。”

　　辛西娅撇了撇嘴，从他手里接过。

　　“我在这里等你。”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粉嫩的脚趾头。

　　维茵难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他确实要为离开这里做一些准备，但意外的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通过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就能猜出他的意图。

　　看来他为自己找了一位不寻常的盟友。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好听的声音萦绕在辛西娅耳边：

　　“那就请科洛小姐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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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叫维茵的家伙终于走了。

　　辛西娅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天知道她要对着如此好看的一个人摆出冷酷无情的死鱼脸有多难。

　　她差点就绷不住了。

　　辛西娅从包里掏出水囊吨吨喝了几口，这片潭水被龙血污染，没法把水囊补满，剩下的水，如果她节省一些，大概还能坚持一天。

　　这一天的时间，如果刚刚离开的家伙脚程不慢，足够他们走到森林边缘。

　　不知道安娜和文森特两个人跑到哪去了，按照团里的规矩，如果双方走散，三天之内没有会和，就直接分头回总部。

　　她倒是不担心安娜和文森特的安危，以这两人的本事，合力收拾类似这条银龙的威胁绰绰有余。

　　辛西娅烤着火，时不时自己翻翻面，边烘衣服，边回想着刚才看到的那个叫维茵的漂亮男人的记忆。原来雪莹花必须由人类的鲜血浇灌才会开花，而他说自己是唯一知道确切位置的人，倒也没错。唯一一个人类与精灵的混血，精灵王的第三个儿子，从小被当成异类，躲避欺凌时偶然在悬崖附近发现了这种沾到他的血会开出粉色花朵的奇花……

　　这种花在精灵语中，有着全然不同于人类语言的发音。

　　辛西娅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仅凭她记忆中模糊的任务画像，他就能准确地判断出她要找的是什么，不得不说，真是令人头疼的敏锐存在。

　　他甚至在记忆中告诉她，为什么一定要借助她的力量。

　　由于某种古老的禁咒，精灵族人不能在没有外人介入的情况下，离开这片森林。同样地，外面的人想进来，也十分艰难。

　　约三十年前，他的母亲误打误撞闯入，为精灵王所救，之后，就如同各种俗套的小说所写，很快爱上了这个容貌惊艳的异族男人…但她只是他漫长生命的一个短暂的意外，之后，他们的孩子出生，正是维茵·奥修斯...

　　之后，由于在生产时大伤元气，十年间，他的母亲像一朵花一样迅速地衰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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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西娅看着他从冰雪可爱的童年起，因为半人类血统，不断遭到同族嘲笑、欺凌，他的母亲没有能力时刻庇护他，只能在他带伤回来时，安抚性地给他讲一点她曾经的故事，人类的历史，外面的世界…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他在疼痛中学会了人类的语言。

　　辛西娅想到自己未曾谋面的父母...还是选择原谅这个可恶的家伙，就当是看在他可怜的人类母亲的面子上。

　　仅此一次。她咬牙切齿地想。

　　但，辛西娅不知道的是，精灵的种族天赋，决定了他们远超旁人的精神力。也就是说，虽然不能更改真实的记忆，但她看到的，绝对维茵故意呈现给她的，经过挑选的一部分。

　　在她未能触及的角落，她看不到的回忆里，他从毫无还手能力的弱小男孩逐渐长大，蝴蝶破茧一般，逐渐出落得身姿修长，容貌惊绝，同时，心狠手辣，毫不留情。

　　小时候欺凌他的同伴、兄弟，逐渐被他以不同的手段报复回去，甚至他的父亲……而他的翅膀，一对不同于其他人双层的单层翅膀，所谓异类的象征，如今也没人敢提。

　　......

　　终于，没人敢再来轻易挑衅他，族人看着他的目光往往是敬畏里夹杂着恐惧，但他逐渐开始对这片边界明确的森林感到厌烦。

　　在逼仄的族群中生活，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外人眼中神秘、貌美的族群实际上有着异常混乱、不堪的阴暗的背面，像月亮，阳光照不到的那边，永远结满了黑色的冰。

　　他想到外面去，外面的世界，唯一给予过他短暂温暖的母亲的世界，拥有广阔天地的奇异的世界。

　　在其他人看来，这大概是一个非常危险且疯狂的想法，而他的父亲估计会第一个站出来阻止他：想打破世代传承的规则，很有可能会导致一个种族的混乱与崩溃。

　　于是，每隔几日，他都会借口巡视在树林中游荡，希望抢在其他人之前，第一时间发现所谓的“外来者”。

　　这是他的秘密。

　　他已经在心里模拟过很多次，是威逼，还是利诱...才能让闯入者答应带他离开。

　　空等了许久，终于，某一个清晨，他等到了一个人类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