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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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城篇】
俞绮有个不能说的秘密。
自她十八岁后，每天晚上，她都会控制不住地入睡，做一个仿佛永无止休的梦。
梦里是昏暗、寂静的孤城，地上有久积的厚厚灰尘，阴暗的角落里藏着一双双怨恨的红瞳。
永夜的天空，只挂着一轮惨白的月亮。
最初时，她总是枯坐一宿，恐惧而不敢走动。可慢慢地，她发现月光变得暗淡了，而那些恐惧月光的怪物因此得以向她靠近、聚拢。
她只能跑，一直跑，根本不敢停下。因为，仿佛被怪物杀死，她就会真的死去，这种不安一直缠绕在她心上。
但幸好，她有月亮。
又入夜，俞绮睁开眼，荒凉的城池一如既往地寂静，连风声都没有一丝。即使已经习惯了，但每次依然会有种强烈的荒诞感及虚幻感，反而是那轮能虚虚照亮小半个城的月亮更真实。
昨晚她把怪物甩了好远，至少十分钟内不用逃亡。
她向前走了一会儿，蓦地停住了，呼吸都放轻了。她在这城池走了这么久，却也只见过街道和小巷，它们近乎一模一样，致使她一度以为自己在兜圈子。
可是现在她面前所呈现的，是极为空旷的广场，中间立着小小的石碑。
她的脚仿佛僵住了，半晌才挪动步子，上前查看。
这个小石碑好像是仓促立的，上面刻的纹路过浅了些，这所城池不知荒芜了多少年，碑上的痕迹都快看不清了。
忽然，她似若有所觉，抬头看向侧前方。
那里不知何时亭亭站着一个穿着鹅黄长裙的女子，正对着她温柔浅笑。
“皎皎!你来啦!”
俞绮顷刻笑了，站起来跑向皎皎 。
她将皎皎拉过来，指着石碑问道：“这上面刻着什么啊？”
皎皎无奈一笑，俯下身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细长白嫩的手指缓慢地描摹那些纹路。
俞绮在一旁安静专注地看着。
皎皎是个温婉秀丽的姑娘，她有一双灵气的湖蓝色眼睛，仿佛会说话般，总令人安心，令人亲近。
不知是不是俞绮先前濒死之际被突然出现的她所救，俞绮十分依赖她，如同雏鸟儿般。在俞绮的潜意识里，她认为这座城中，皎皎才是唯一的真实，是唯一可信赖的。她是如此的坚信着，以致直接忽视了皎皎身上的违和。
皎皎似过了好久才敢确定，她用手指在灰尘上写出一行行字。
是的，皎皎不会说话。
“这是遗弃之地，风也不愿踏足”
“罪徒背弃神明，时间将永恒地禁锢”
“灾病，猜忌，诡秘……由这里滋生”
接着她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又仔细看了一番，那弯弯的眼睛微眯起来，最后踌躇写下了“慈悲”“驻足”“信徒”“背负”等字眼。
俞绮等了好久也没见她再写，不由得询问，“没了吗？”
皎皎摇摇头，扔下木枝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苍白的月光下，她向来温柔的神情冷淡了几分，似乎藏着怒火，像厚厚严冰下几欲发作的炙热的岩浆。
“所以，是因为他们背叛了所信仰的神明，神明降罪，这里才会变成这样吗？”
俞绮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犹豫地问出。
此时月光又黯淡了，距离十米远的地方已经陷入了黑暗，数十双猩红的毫无理智的眼睛充斥着怨恨，虎视眈眈。
“或许吧。”
皎皎写出这三个字后，顿了顿又写了“他们”，但忽然脸色一变，拉起俞绮就跑。
俞绮知道情况不妙，即使没有回头，她也能感受到身后怨毒的视线。
可是来不急了，黑暗顷刻笼罩了他们，紧紧握着俞绮的手消失了。
她面前只有浓重粘稠的黑暗，以及密密麻麻的猩红的眼睛。
心跳在胸膛剧烈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沉闷又清晰。
冷静！冷静！你要冷静，没事的……
俞绮安慰着自己，只要成功跑到月光下，就不会有事的。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一面尽力刺进那些眼睛，一面缓缓地前行。
怪物的数量很多，它们的速度很快，死死撞向俞绮，又从她身上咬下一块块肉，不过短短一分钟，俞绮的衣服都被浸湿了。
俞绮真的太疼了，她的大脑都混沌了，麻木又无力地用匕首抵挡一些伤害，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体温随着血液快速流失，衣服紧贴在背上，又黏又冰，她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到地，但强烈的求生欲促使她撑了漫长的时间。
但终究是倒下了，鲜血淋漓，残缺不堪，奄奄一息。
身后的怪物齐齐扑上撕咬她，她费力睁开眼，眼前出现重影幻觉，仿佛天地都在旋转，倒置。
恍惚间，她听见这个古老城池遗留的声音。
或悔恨，或痛苦，或哭泣，或乞求……
纷乱的声音，浓烈的感情，在千年之后，即使城池荒芜，再无生气却依然久久回响，恍若能瞧见几分当年的万千城民跪倒在地，乞求他们的神明离去，永不踏足这死亡不幸之地。
俞绮倒在离月光极近的地方，她只需要舒展一下，就可以触及月光然而她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却是极慢地往后缩回。
眼泪冲淡了鲜血，此刻她终于明白了。
哪有什么畏惧月光，分明是，分明是……
天明了，俞绮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儿，全身都汗津津的，浅色的被单上留下了大片的被汗水浸湿的深色痕迹。
她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额头，试图驱散大脑传来的绞痛。
“真奇怪，后面的事怎么记不清了……”
就好像一层薄薄的雾将其笼罩，看不真切，只记得皎皎柔软的手，盛满月光的鹅黄裙角，以及阴暗处的猩红眼睛。
“算了，不管了！”她揉了揉酸胀的双眼，然后打开床边的抽屉，取出纸笔，凭着记忆画出梦中石碑上的碑文。
最后，她拍照发到网上去，期望能得到些线索。
俞绮窝在房中打了一天的游戏，睡前特地看了一下帖子的回复，失落地发现并没有人看懂碑文。
也对，毕竟只是梦。
虽然，是个奇怪的梦。
她无精打采地回床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
躺下前，她又抬眼看了一下，却惊愕地看见一个回复，赫然是碑文的内容!
她方想起身细看，不料睡意汹涌袭来，挣扎不过，沉沉入睡。
在她睡后，那个回复却诡异地一字一字消失了。
俞绮睁开了眼，刚要跟说她好像知道碑文是什么事了,却见皎皎脸色苍白，额上冒汗，身件微颤，拉着她拼命的跑。
“皎皎”……怎么了？
她想问，皎皎却是肃着脸，示意她别说话。
俞绮从没见过这样的皎皎。皎皎向来都是娴静美好,温柔强大的，那双宛如弯月的湖蓝色眸于也时常荡漾着安抚。
她觉得，皎皎就像那轮明月，干净温柔，众星追捧，俯察人世，不沾染半丝凡间的烦恼忧愁。她认为，就该是这样的，而不是像现在，如此虚弱，如此的狼狈不堪，为护着她而受牵连。
她心绪烦乱，各种异样的情绪竞相上涌，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脑海闪现，加之心中无声蔓延的恐慌，竟猝然落了泪。
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抬手擦了几下，待看清了，心脏的跳动仿佛慢了一拍。
她们进了一个死胡同，皎皎脚步不停，竟是要生生撞上去 !
“别……”
但在她们触碰到墙体时，那墙出现了水纹般的扭曲 。
就像幻象一样，她们毫发无伤的穿了过去 。
眼前仍旧是漫长昏暗的街道 。
但是俞绮却并没有放松 ，她的心脏忽然传来隐隐的，钝锯齿去的疼痛。那并不是大脑过于紧张造成的幻痛，也不是心脏疾病所带来的，而是更像是无声的、凄厉的……预警 !
她本可以忍受这种程度的疼痛，但是她反手紧握住皎皎冰冷的手哀求道：“停下来行吗？停一停吧……”
“皎皎!”她几乎带着哭腔 ，“我们不走好不好!别跑了…… ”
求你，求你了……我并非、一定要走的啊……
但皎皎只是冲她安抚性的一笑，她的嘴唇已失了血色，白净的脸庞近乎透明，唯有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明亮如初，纤尘不染。
她们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了高耸入云的城墙，墙上有一个两米多高的光门，那门是淡黄色的，柔和，并不刺目。
皎皎突然松开了俞绮的手，将她推入光门。
但俞绮反应敏捷，转身用左手拽住了她，右手紧扒着光门外的城墙 。
光门有强劲的吸力，即使俞绮奋力挣扎，仍是缓缓地陷入其中 。
她泪眼婆娑，不住地摇头。
“不要，不要…… ”她恍若在喃喃自语，颇有些神经质般，“您不要留在这里，一起走吧！ ”
“真的、真的不要留在这里了……”
她祈求地看着皎皎，右手的指甲已经断裂，血珠不停的渗出、滚落，她却浑然不觉。
可皎皎依然是温柔浅笑着，仿佛在看着一个幼稚的，长不大的孩子。
她蓦地心一凉，睡前匆匆一瞥的碑文翻译，在脑海中清晰地显现出来。
“这是遗弃之地，风也不愿踏足；
罪徒背弃神明，时间将永恒地禁锢；
灾病、猜忌、诡秘……从这里滋生；
唯有月亮，慈悲的，长久的驻足；
祂曾哭泣，为祂旧日的信徒；
当最后一轮的太阳落下，
永不退幕的月亮悄悄升起；
祂无声的，替我们于深渊中，
背负千载万年的罪责。”
俞起拽不住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手指一节一节地退去。
一如当年，那轮明月不顾万千城民的阻拦，坠入这注定的死城，任由自身于这永不见天日的污浊之地慢慢侵蚀、削弱，只是为了当初许下的“月光永远庇护着信徒”的承诺。
最后，她看见那些畸形的怪物走出来，温驯、虔诚地依偎在祂的脚边，祂的身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祂深陷其中，是唯一的光芒。
她听见祂的声音，温和又坚定：“神与信徒同在。”
许多许多年后，俞绮仍记得一切，只是太过久远的时间和人的记忆的自我欺骗，令她深觉这是荒诞的梦。
只是在某个明媚的午后，她在一家书店随手抽出了本书。只看了一眼，大滴大滴的泪水就砸在纸页上，不住的抽泣。
那洇湿的纸上写着一句话。
“太阳未出时，全世界都像一个梦，唯有月亮是真实的；
太阳出来后，全世界都真实了，唯有月亮像一个梦。”
【月亮篇】
在当今的神明之中，皎皎算是年龄最小的了。
因为那些数量虽然不多，但信仰却格外忠诚。世代信奉月亮的信徒们，才令月亮能在后期孕育出神明来。
与其他冷漠自私，利用各种手段夺取信仰的神明不同，皎皎对自己的信徒颇有好感。毕竟啊，在久远的最初，在月亮还未诞生出神明，不能给予任何时，信徒们就坚定不移地信仰那轮高挂在夜幕中，清清冷冷，不染浊俗，只能散发出温柔月光于夜间为他们提供微弱庇护的月亮。
因此，皎皎格外关注信徒，也乐于为他们实现愿望。不过，大多时候，信徒们都热衷于祷告和赞美月亮。
皎皎喜欢这些忠诚可爱的信徒们！她承诺，月光所在之处，信徒将得到永远的庇护。
但众神嫉妒着这位即使不争不抢，仍有忠诚信徒的新生女神。他们遮蔽女神的耳目，令女神陷入昏睡，用手段欺骗月城的城民，那里生活着最为忠诚的信徒。
愚拙的信徒们无女神的指引，又一心期盼女神更为强大。于是取下女神雕像上的桂冠，为女神打造了一把重剑。
事变是如此猝不及防，当皎皎醒来后，美好宁静的月城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欺诈、瘟疫、污染、诅咒盛行，满城哀泣。
月城里的城民，被扣上了背神的罪名。
因为即使是无心，他们的行为也确实是背弃了神明。
而皎皎未及时对其降下神罚，众神代她处决了。
她无能为力，只能亲眼见证信徒的死亡。
月亮高挂于天上，静默地注视满城的凄惨荒凉。
最后，那轮月亮心甘情愿地坠入这注定的死城。
孩童尚且与这城池牵扯不深，皎皎损耗大量神力将他们送往异世，只待他们成年后再次走出这所城池，便能摆脱死亡的阴影，打散烙在他们灵魂上的诅咒。
她亲手剥除他们的信徒的身份，为他们搏一份生的希望。可她始料未及，死去的被禁锢于此的城民虽然丧失了几乎全部的心智，却仍记得不能背弃月亮，从始至终都记得。
走出城池的行为，被视为意欲背叛女神。
所以城民们疯狂地攻击那些孩子，想杀死他们令他们永远留在月城。
所幸因城民们自责拖累了女神，愧于被月光庇护，不敢再亲近月亮，所以从不出现在月光下。
只是到了后期，皎皎损耗了大量神力，外界的信仰之力也无法抵达月城。加之一直受到污秽之力的侵蚀，渐渐虚弱下去，无力以月光笼罩城池，不得不亲自化身。将最后几个孩子送出去。
这轮月亮永远留在了这寂静的死城。
即使落得个如此狼狈下场，祂仍旧无怨亦无悔。
一如当年祂所说的。
受其信仰，予其庇护，方为神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