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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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得有一个混沌，才能产生一个跳舞的星星。
——《查拉斯图特拉如是说》尼采
琴弓收住，金属丝仍在颤动，尾音残存在空气里，低缓深沉。
少年右手搭在膝上，依旧标准的握弓手势，小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弓毛螺丝，按弦的左手没有松开，头微微下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窗外天空阴沉，灰暗的云团堆叠着，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意味。少年抬起头来，瞥见那云墨色，终于站起身，收好琴准备离开。
下至一楼，只有Coco坐在钢琴旁玩着手机，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练完了？”
“嗯，老师走的早。”
“唐恪旻他们吃饭去了，天气预报说是要下暴雨，你早点回去。”
“那我先走了，你跟我哥说一声，这周路演我估计去不了了。”
“知道了，你妈不让？”
“没，校庆演出排练，估计一整天得耗在那儿。”
“行，门口架子那有伞，你拿一把。”
“好。”
刚推开门，便是一阵料峭的风拂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缓步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树叶枝蔓在风中晃动，唐恪谨撑着伞，没头没脑地想起前几天诗词鉴赏念过的——风飒飒兮萧萧木，思公子兮徒离忧。
这祭歌也是虔诚得紧。
天色愈加昏暗，雨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又不断溅起，积出大大小小的水洼。鞋面和裤管已然湿透，雨势仍不见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他环顾四周，墙边蓝白色的一团映入眼帘，长长的马尾辫伏在脑后，是个小姑娘。半边身子淋着雨，坐在台阶上，肩膀微微抖动，好像在哭。
那地方大概是个给环卫工人休息的，所以支了个简易的棚子，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一阵狂风吹过，雨伞差点脱了手，雨点被风裹挟着扑到脸上，湿冷冷的。
再走下去，非得全身湿透了。他认命般叹了口气，调转方向，快步走到布棚里，收好伞搁在脚边，偏头打量旁边的小姑娘。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哭的抽抽搭搭，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试卷。鲜红的44在大片空白的试卷上格外醒目。她似乎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丝毫没有察觉到试卷给人看了去。
他掏出手机，翻了遍短信，没找到什么事可做。可能因为太无聊，鬼使神差地点开了贪吃蛇。这部手机基本没打开过这个游戏，所以贪吃蛇诡异的开场音乐响起时，他才意识到不是静音。
小姑娘明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把试卷往后一藏，抬起头来瞪他，眼睛微红，姿态防备。
他熟悉那个眼神，几年前他见过，尚还弱小的自己映在母亲的眼睛里，惊恐无措，眼底压抑着不知名的愤怒。
他收回思绪，走到女孩身侧，和她并排坐下，状似自然地问道，“怎么？考试没考好？”
小姑娘脸一红，有些恼，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得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才刚上初二，物理这东西呢，一时理解不好，很正常，你可能只是还没有习惯。”
她攥着试卷的手收紧了些，偏头看他。
他放轻了语气，解释道，“你试卷上写的，Z中，初二二班，苏子湘。”而后笑了笑，手指向胸前的校牌，“唐恪谨，Z中高二理一班。”
她看着两人身上相同的校服，有点走神，过了一会才抬起头正儿八经地喊了句“学长好”。然后就没声了，她估计不太擅长应付陌生人的好意，表情僵硬，有些手足无措。
他没有在意，只是口吻平淡地继续说道，“你的人生不会被一次考试定义，往后的考试还多着呢。”
所以不用难过，也不用害怕。
他的声音清朗，隐约带着温柔安抚的意味，真好听。
她这么想着，深吸口气，声音还有些哑，开口道，“我物理不差，但他们老说什么，因为我是女孩子，到后面是考不过男生的，我比不过他……”
说到这，她声音有些呜咽，也许是觉得狼狈，便耷拉下脑袋，不再说下去。
“他们这么说你就信了？”他顿了顿，“这是种很局限的说法。”
小姑娘听到这话有些着急地辩驳道，“我当然不信啊！”
“可我忍不住会在意他们怎么看怎么想，我忍不住会想，万一我这次考试考砸了他们会不会就觉得我开始完了？万一我真的就是这样，真的不够聪明怎么办？”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来，她慌忙用手胡乱擦去，深吸口气想把眼泪逼回去。
或许太想说出来了，她只是稍作停顿，生怕他离开似的加快语速又继续道，“我爸爸妈妈聪明又优秀，我才不要那么差劲！我才不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学不好理科，女孩子不是那样的……可万一呢，万一我真不够聪明如了他们的愿怎么办？万一我什么都做到…什么都做不到……”语句颠三倒四的，无能为力的焦急溢满在话中。
“我真的很想做好，但是我没法动笔，我写不下去，被我搞砸了，都被我搞砸了。”
“你说，他们是不是可高兴了？伟大的预言家，清醒的判断者，高兴坏了吧。”看我如此愚蠢偏要苦苦挣扎却还跌落深渊。
她的话中带刺，满是嘲讽，开始低低笑起来。
“可我喜欢啊，我喜欢这些东西啊，它们多美啊，我不想被拒绝。”
“我还要参加四月份的联赛呢，我答应妈妈了。我还想拿奖给爷爷奶奶看呢…怎么能就这样了呢？可我怕真的就这样了。”
情绪积压在心底太久，真到要倾吐的时候，反倒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好像处处都是，好像处处都不是，被时间揉在一起，无从剥离。
曾经的自己仿佛就在眼前，自以为抵抗着，却不知道早已经深陷其中，混沌，恐惧，不知所措。
“你喜欢的东西不会拒绝你，能拒绝的只有你。”
女孩转头看他，泪眼朦胧，目光沉默而探究。
“真的，这和你是女孩没关系。”他的声音柔和却有力量，一字一句敲到人心里，“它们从不会拒绝虔诚的喜欢。”
“我原来物理简直学到生无可恋，现在不也挺好。”他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略微散漫的姿态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像，克己复礼守序。
雨已经停了，林荫道上，树木挺秀，树叶锃亮，参差堆叠着，绿油油的一片，微风拂过，叶子轻轻颤动，抖落残存的雨水。苏子湘打了个哆嗦，呆呆望着少年站直身子，笑容清浅地向她道别，“雨停了，回家吧，小姑娘。”
语罢，转身踏入潮湿的空气里，步子不疾不徐，一派从容。
她盯着他的背影，背好书包，慢吞吞地走出布棚。
此时一碧苍穹，再不复此前的阴沉，当真是雨过天晴，碧空如洗。
回家的路上，她想，如果我也能像他一样，如此释然，那该多好。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