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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迷宫 ...

  •   已近掌灯时分,长春宫灯火明媚,珠玉剔透般的冷光凝罩着整座宫殿。

      殿内碎瓷摔裂的清脆声远远传来,地了跪着一地的宫女太监,个个颤栗抖声:“贵妃娘娘息怒,贵妃娘娘息怒……”

      若为求浑身带着初春的寒意,一踏步进来,曳撒摆动,突兀的刮进来一阵冷风,连带着珠帘也轻轻摇曳。

      “若大人如今好大的威风,震得本宫这长春宫都要塌了。”

      宫内暗香浮动,弥漫着奢靡的香气,长塌上的冯婉玉眉目姣好,面有怒色,大约是还没消气,连带着牵连到了若为求身上,开口讽刺十足。

      若为求卸下披风,门外立如墙柱的太监慌忙接过,只听见若为求漫声道:“贵妃娘娘说笑了,为求不敢。”

      宫髻间绣得精致的红色宫花衬得冯婉玉容颜明艳,一侧的宫婢正垂首沉肩的跪在地上,抖如筛糠,为那双纤长似葱白般的手指,涂上鲜红的指甲。

      若为求如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冯婉玉倒不敢真跟他撕破了脸面,阴阳怪气的笑了声:“皇上如今封你为千岁爷,秉笔内廷又统领东厂,你如今的身份,如何不敢?”

      若为求站在一侧,跪在地上的宫婢连忙踱步退下。

      “为求能有今日,全靠冯大人和贵妃娘娘,为求至死也不敢忘。”

      提起这个,冯婉玉瞬间想起陈嫔今早让她在各宫面子丢的脸面,怒气“蹭”的一下直捅上嗓子眼:“哼!你若真心为我冯家,为什么不杀了陈敬山,那可是陈妃的亲哥哥,左军都督府的人,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这宫里还有那陈妃的妹妹陈嫔,成天的碍本宫眼,这陈家一个个的,尽叫我不好过。”

      说完大约是想起陈妃那张脸,气焰更盛:“这贱人,只怪她肚子太争气,怨不得本宫,死便死了,偏生不让本宫好过。”

      若为求不紧不慢道:“此事为求安排的妥当,决计不会叫人查出纰漏来,再者,陈敬山手握精兵,就这么杀了,只怕会给冯大人添上麻烦,至于那个陈嫔,皇上如今一心向佛,她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况陈妃刚死不久,若是她也死了,恐怕会让人平添不少猜测。”

      冯婉玉睨了他一眼:“陈敬山呢?难道你就没个法子?”

      冯婉玉虽然并不忌惮陈敬山,但一想到陈嫔背后还有靠山,才使得她有胆子敢这么惹她,她的气便不打一出来。

      若为求勾唇,压根瞧不上眼道:“陈敬山就算真知道了什么,难道敢与东厂与冯大人作对?”

      *

      在宫里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东厂的案台上堆满了奏本。

      若为求换了身衣裳,这是他的习惯,闻不得后宫的香气,熏得一股子俗味,每逢进宫回来,头先的一件事,就是将衣裳里里外外给换了。

      他不急不慢的立身在案台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烛台里的灯芯,挑起的灯芯一下窜得老高,明明灭灭的烛火映照着他的脸,脸侧刀疤衬得他活像个艳鬼。

      案台下的袁世丰抖如筛糠,头直往地里埋,连个声也不敢吭。

      若为求行事一向琢磨不透,袁世丰等了老半天也不见他说话,也不敢出声招惹他不悦。

      若为求坐回案台里,眼前摊满了奏本,还真有个二皇帝九千岁的架势来,他也不急,歪在太师椅里:“知道今天传你来为何事吗?”

      袁世丰吓得耳聋,头也不敢抬。

      万冬来直接一脚踢过去,喝道:“问你话呢!”

      袁世丰在地上滚了一圈,慌忙爬起身来:“卑职,卑职不知,还望,还望千岁爷指点……”

      万冬来冷笑一声,将那蓝色金花纹奏本扔在地上,冷声道:“佥事大人仔细瞧瞧,这是什么?”

      他扔得大力,本子摔在地上,瞬间绽开,袁世丰脸色骤然大变。

      白色素纸上写着的黑字清晰可见:刺客坦言,若为求乃假太监。

      他慌里慌张的不知道看哪,吓得冷汗直流,一个劲的否认:“卑职,不明白,不明白千岁爷的意思。”

      万冬来拔出绣春刀,架在袁世丰的脖子上:“还想装傻?”

      案台上的若为求嗤笑一声,手压着案台,倾身靠近,映照在身后墙面的灯影骤然变大,像个身材魁梧的猛兽,但他笑得悠闲淡然:“说说,那日那刺客还招出什么来了?”

      他笑比不笑还叫人觉得可怕,袁世丰浑身冒着冷汗,颤抖着声,还在装傻:“卑职,卑职不明白千岁爷的意思。”

      万冬来道:“袁大人,这可是送进内阁的奏折,你这是呈给谁的,皇上如今可是不批折子的,该不会是,冯大人吧?”

      袁世丰抖着身子抬头瞥了眼若为求的脸,眉骨间的戾气生生将他三魂吓破五胆,可他不敢松口,一旦松口,只怕死得更快。

      他咧出一个比死还难看的笑:“千岁爷,千岁爷该不会是以为这等不要命的事,是卑职所为吧?”

      若为求挑眉点头,人畜无害道:“是啊。”

      “误会,天大的误会!”袁世丰跪在地上撕裂着嗓子:“千岁爷明鉴,我对千岁爷的衷心日月可鉴,天地可表啊……”

      若为求不耐烦的摸着眉峰,沉着声打断他:“袁世丰我的耐性是有限的。”

      他勾唇,话里藏刀:“机会只有一次,若是不珍惜,可就没有了。”

      袁世丰还在磕头直说“误会误会——”

      若为求最后的耐心也已经灭绝,他抬头,还原出传闻里那个手段狠辣的千岁爷的面貌来,戾气的眸,狠辣的脸:“带进诏狱,把他舌头割了,手筋脚筋一并挑了,嘱咐汪连海,好好伺候着——”

      诏狱是什么地方,那些手段,袁世丰做锦衣卫这么多年,怎么会不清楚。

      他吓得不敢再装,比起生不如死,显然死得痛快更让人好受些。

      万冬来架着他起来,袁世丰不管不顾的死赖在地上:“我说我说——求千岁爷绕我一命。”

      他跪在地上直磕头,好半天听见若为求懒散的一声:“说罢。”

      袁世丰这才敢开口:“此事、此事原是卑职的一个亲信所报,那日那刺客得罪了千岁爷,本该、本该拉去杖毙,但我手底下一个亲信报,说这刺客有、有叫千岁爷身败名裂的证据,卑职、卑职不过是好奇,心想,这刺客迟早会死,便好奇亲自审问了他——”

      袁世丰偷偷抬头,看若为求脸色没变,这才敢接着开口:“这刺客,原名叫沈如,是抚远将军麾下的一个忠将之子,当年若时垣与鞑靼人通敌,害的大鄢十万精兵白白送了死,皇上虽后来派了抚远将军出兵征讨,但也死伤众多,这沈如便被安排入了锦衣卫,没过多久与宫中一个小宫女走得颇为亲近,想来是千岁爷的英明神武叫这宫女心生钦慕,据这宫女所言,多年前千岁爷还在做番役时,曾受过仗责,昏迷不醒时,她曾偷偷看过千岁爷,却无意间发现,发现千岁爷那里……”

      说到这,袁世丰胆子消失的飞快,抖着身子瞄若为求,只看见他眸子淡淡道:“接着说——”

      袁世丰又道:“这宫女发现不对后,因对千岁爷有着思慕之心,不敢胡乱伸张害了千岁爷,所以只把此事一直埋到了肚子里,直到与这沈如亲近后,才于一日醉酒后吐了出来。”

      若为求睨了他一眼:“只有这些?”

      袁世丰点着头:“只说了这些。”

      连万冬来都觉得诧异:“没个什么物件?那宫女说了是谁?”

      袁世丰摇着头:“那沈如当日本就是从诏狱提出来的,本就只剩半口气了,又得罪了千岁爷,挨了不少板子,我还没问完,他便死了。”

      万冬来道:“什么也没有,就凭几句话,袁大人,您做事真是叫人越来越猜不透了。”

      若为求指头点着案台,冷冷的笑:“一个宫女的醉酒之言,你也信?”

      袁世丰又吓得忙磕头:“卑职,卑职也是一时糊涂啊!”

      那刺客说的有模有样,袁世丰又去翻了敬事房的本子,这才发现,自若为求入宫以来的七年里,验身记录里竟没有一次记载他的名字。

      按规矩,除了上头管事的,太监是极少能进东厂的,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袁世丰也听说过,若为求能进东厂全靠礼部侍郎秋少楼的引荐,但太监每两年一次的验身,为何不见若为求的名字。

      别说是袁世丰,就是换个其他人,也定然会对此事有所怀疑。

      动乱的朝局,脖子上的脑袋不过是旁人的三两句话,谁不想坐上高位,谁不想为自己做主,谁又不想搏一搏,他不过是想往上爬罢了。

      若为求低垂着眉,漫不经心道:“袁世丰,你还真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阖上眼瞄着眉峰,口气如瞄眉时般的轻描淡写:“杀了吧。”

      “别别别,千岁爷,您饶——”

      灯影里,只看见快如风刃般的绣春刀在半空中闪过,透白的窗纸上如幻术般瞬间绽放出一朵明艳鲜红的花来,男人的一声惨叫像落入池子里的一滴水,瞬间无影无踪。

      若为求凌厉的双眸睨着闷声倒地的尸首,讽刺道:“这么个蠢货也能坐上锦衣卫指挥使佥事的位子,冯庭恺当真是无人可用了吗。”

      万冬来漠然的叫人过来处理完了尸体,才候在一侧为若为求添茶:“袁世丰想靠督主这条线来讨好冯庭恺,可惜是个猪脑子,胸无半分城府,那心思一瞧便看了个彻彻底底,督主如今的身份岂是轻易便能扳倒的,更何况冯庭恺一向看重督主,只怕这奏折刚呈上去,我们还没动手,冯庭恺就先杀了他。”

      深夜的茶香透着一股寒意,只听见那水流滴滴答答砸在瓷壁的声音,若为求讥诮的轻笑:“没脑子的人,只会害人害己。”

      他端起茶,抿了一口,好半天才又慢悠悠问:“静王爷如何了?”

      万冬来垂着眸子倒茶:“回了静王府了,那地方照督主的意思,日日有人打扫,那傅春安还直嚷嚷,说是太皇太后显灵了,倒是那傅春望跟静王爷没说什么,王府里的人自五年前静王爷离开后便散去,如今府内,也只剩他主仆三人了。”

      通明的烛光燃起寒夜里的暖意,直冲冲闯入若为求的眉心。

      他神色瞧着平淡,却再没了方才那副噬神扼杀的模样,一身料峭白衣,笼着寒夜里的清愁,像是个江南烟雨里风流公子。

      若为求双眸仿佛映着烛火的光,却十分的黯淡:“他身子不好,少不得要人照顾,府里是万不能缺人的,那傅春望和傅春安皆不是叫人省心的,你去,寻个机会给他充些人手进去,要仔细心思的,会照顾人的,还有那披风也要仔细叮嘱,要时时刻刻记住带上,他是断不能受风寒的,还有晚间记得在房中……”

      话至此处,若为求才忽然顿住了声。

      他发现自己说多了,可他一向不是多言的人,就连杀个人也不过是点点头,一两句轻飘飘的话。

      万冬来像是明白的,不多问,也不说,立在他身侧,灯影挂在墙上,像棵长得挺拔健硕的大树,只听着若为求说话,手里的青花凤凰纹三系茶壶正从善如流的倒入青白的茶盏里,若为求品完了,他再接着倒。

      万冬来抬头:“晚间记得在房中什么?督主还未说完,我可如何吩咐下去。”

      若为求接着抿了口茶:“晚间在房中放上暖炉,暂且就这些,你且记着吩咐下去。”

      万冬来轻点头:“督主放心,此事我必亲自操办。”

      “好了,夜深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漆黑的夜幕下,一只白鸽振翅而过,一路穿行,扑簌簌的落在了若为求屋外。

      万冬来和若为求相视一瞬,万冬来转身打开窗子,只见那白鸽眨眼飞了进来,落在了若为求的案台上。

      万冬来抓起白鸽,取下脚下的竹筒,从里头缓缓抽出一个小小信条。

      只见那信条上赫然写着:陈妃已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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