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君子 ...
-
屋内暗香浮动,透过窗纸的日光将整个屋子映得敞亮。
傅春安胳膊垫着下巴,趴在桌子上,满眼好奇:“这里头会是什么好东西,王爷还弄的这般神神秘秘的。”
桌案上端端正正的摆放着一个赤红浮雕锦盒,若为求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我怎么知道。”
“不猜猜?”殷如墨大步迈进屋内,身上的披风带着清晨里的露珠,满是寒意。
他一进来,像是带进了一股寒风,珠帘摇曳相撞,清脆如铃声空明。
傅春安连忙坐起身道:“王爷我替你解了披风吧,怪寒人的,”
殷如墨不在意的任他系下扣子,冲着若为求微挑眉头,颇有好兴致道:“怎么不猜猜?”
若为求刚被华先生打击了一遍,心里正为自己这双手伤心着,兴致不大道:“猜不着。”
殷如墨一眼便看破他,走近坐在他身侧,耐心的和声道:“是猜不着还是不想猜?”
说完,又接着道:“华先生脾气向来如此,你不用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说着倒是轻松,若为求一想到方才当着众人的模样,疼得曲身的模样,就觉得十分的难堪,也不吭声也不说话。
或许是难得露出孩子的一面来,殷如墨见了淡淡的笑,知道他好强,他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也就没再多言什么。
他将方形的锦盒移到眼前,正要打开,见若为求真没好奇的模样,低头道:“真不看看?”
若为求什么宝贝没见过,他叔父是太子太傅,他小时候跟在叔父身边,别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夜明珠,就是半人高的玉珊瑚,他都见过,还有什么能比这些还惊奇的。
听见殷如墨一直叫他瞧,他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思,若为求兴致缺缺的歪过头,不在意的看去,心里想无非是个什么珍珠宝石的——
伴随着傅春望的一声“哇——”
若为求惊住,双眼忽地睁圆了。
他万万没想到,那里头竟是一颗兰花。
虽然模样和寻常的兰花没什么差别,但若为求知道,那绝不会是一颗普通的兰花。
若为求十分意外,抬眸,语气里有些惊喜:“这是……是……”
他顿了声,不敢猜,又担心自己想多了,看向殷如墨,等着他给答案。
殷如墨微微一笑,冲他颔首:“是帝兰花。”
“真的?”若为求眼睛睁得老圆。
“我还能骗你不成。”殷如墨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力道不大,像在摸他似的。
接着解释道:“今早刚送来的,如今天气冷寒,放在这个锦盒里刚刚好。”
帝兰花虽然不大好寻,但也不是寻不到,殷如墨昨晚派的人,今早便送来了。
若为求难得的展露笑颜,有了它,至少他还能有的治,总是比现在好的。
“高兴了?”殷如墨摇头笑。
若为求点头:“嗯。”
殷如墨好气的笑说道:“方才叫你猜,倒是沉默的很。”
傅春安仔细打量,伸手正打算摸一摸:“这就是帝兰花啊?瞧着和普通的兰花没什么分别啊,怎得如此金贵。”
却被若为求拍了一下:“小心点,这花娇气,你别把它弄死了。”
殷如墨解释道:“开花时便能看出不同了。”
傅春安“嘶”声收回手,嘟囔道:“摸一下也不行吗,忒小气了。”
又问殷如墨:“有什么不同啊?”
“开的是金色的花。”
“金色的?”傅春安新奇往里瞅:“难怪这么金贵。”
殷如墨看了看若为求,知道他高兴,还是稍加提点道:“得花容易养花难,可还记得昨夜华先生的话?”
若为求点了点头。
“记得就好。”殷如墨细心叮嘱道:“拿回去,寻个器皿将它好好养起来,既然是要养,便要花费心思的,万不可不管不顾,知道吗。”
若为求道:“我知道了。”
他这双手往后指不定全靠这花了,虽然不能完好如初,可只要有他,至少,他不会废物的连个瓷瓶都拿不稳。
“春安。”殷如墨将锦盒移到傅春安眼前:“他手不便,你便先将这锦盒先送至他房内。”
眼看着傅春安拿了东西走远了,殷如墨这才开口:“春安照顾的可好?”
其实他心里清楚,春安粗心并非照顾若为求的良选,可是他身边能用之人极少,若为求身份特殊,能用的也只有傅春安和傅春望。
若是换了傅春望……
春望一向不喜欢他,只怕叫他照顾若为求,比春安还不妥帖。
“尚好。”
若为求没有多言,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指责或贪婪的要更多,殷如墨愿意给他便接着,不愿意他也不会求。
殷如墨的眼睛又不瞎,若为求这身尽管尽力掩饰,但明眼人还是一眼便能看出的短小衣裳,便能看出傅春安是怎么也对不起这两个“尚可”二字。
但他没法子在这个时候,找一个妥贴的人照顾若为求。
殷如墨略点了点头:“春安虽粗心了些,可他是个热心肠的人,先叫他跟在你身边,往后若是有合适的人选,我再另为你安排,也或许——”
他话音一顿,脸上有笑意:“或许到时你已不需要了。”
若为求的腿是外伤,至多修养个三五日便能行动自如,而至于这双手,现在找到了帝兰花,便只需等它开花了。
虽说结果不得而知,可总算是有了个期盼,若为求难免有些期待。
“走吧。”殷如墨抬手,胳膊肘点了点若为求。
有了前车之鉴,若为求也不推辞,也或许相处了这些日子,若为求狼狈脆弱的模样,也不知道被他看了多少回,私下里倒也不在乎这一次两次了。
殷如墨心细,知道他有伤,步子稍缓的只跟着他的步伐走。
“静王爷。”若为求开口,神色犹豫,难以启齿:“我娘他们……”
他心中惦念着此事,人虽死了,可总想着有个机会叫他们入土归安,乱葬岗尸首成山,尽是一些野狗饿狼,万一……若为求不敢想。
殷如墨步子顿了顿:“已经找到了,至于你哥哥还有你叔父亲族的其他人,尚还在搜寻,待找到了,我自然知会你一声。”
若为求脸色难堪,颔首道:“多谢。”
“你娘的尸首……已经派人安葬了。”殷如墨侧眸:“你……”
殷如墨顿了顿:“若是惦记,就去看看吧。”
那日斩首的一幕还清晰在目,再去看,看什么呢,徒惹伤感罢了。
若为求沉默了半响,摇了摇头:“不必了,告知我葬地便可。”
往后若能出了王府,不忘记去祭拜,娘也不会怪他的。
*
晚间又下起了雪,天色昏暗,呼啸的风声敲打着窗扉。
傅春安一遍拨弄着火炉,一边不大好气的说:“这老天爷真没个消停。”
接着侧头看床上的若为求:“你若是冷说一声,我再给你添些炭火来。”
若为求:“不用了。”
房内静谧,傅春安是个闲不住的,听着外头呼啸的风,看若为求不大说话,他低头翻弄着火炉,百无聊赖的自顾自的道:“你也算是好运,若没有王爷,现在只怕也是在外头冻呢,你出生金贵怕是不知道,腊月里的天最冻人,那风儿啊像刀子刮着骨一样,冻上个三五时辰,只怕就没命活了。”
他说得声情并茂,一边说,手还一边往胳膊上摩挲:“你要是受过那罪,就知道你这手疼,那真是没法比。”
若为求轻揉着指骨,正试着给这双废手试试力,闻言敷衍的随口道:“说得倒是挺真的,你冻过?”
傅春安像被说中了似的,小眼瞪圆了两圈:“那可不是,我若没冻过,跟你讲什么。”
若为求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你不是自小伺候静王爷的吗?”
殷如墨模样看着才不过十五六岁,能将从诏狱劫囚的任务交给他和傅春望,必然是亲信。
皇族之间心思重,虽然殷如墨这个王爷存在的十分低微,可保不齐也有人盯着,没个三五年,做不上亲信的位置。
傅春安手一丢,将火钳扔在火炉旁,唏嘘道:“我哪有那福分。”
“若不是王爷,我跟春望早已经死在了那雪堆里了。”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年,但每每想起,傅春安心中还是有些酸意。
不过那酸意稍纵即逝,他向来心大,全然不当回事,倒是听若为求问起,也许是在王府里没个说嘴的人,傅春望性子也不似他活络,干脆打开了话夹子:“你是不知道,那天儿冷得人路都不了,难行寸步——”
若为求:“是寸步难行。”
“对,就是这个词儿。”傅春安转过脸对着若为求,声情并茂道:“我跟春望两个人躲在那宝安楼的招牌下面,那招牌上下了老厚的雪,倒在地上,又破又重,推也推不动,只能跟春望挤着,连挤了三日,那年又闹瘟疫,也没地儿去,差点就以为真就要这么死了。”
若为求心中微诧,没有想到傅春安这个没心没肺的模样,来历也十分凄惨。
“你爹娘呢?”若为求问。
“不知道,许久没见了。”傅春安不以为然道。
没有死,便是丢弃他。
若为求沉默的没再提,而是转了话题说:“你还有个手足在身边。”
也总好过他一无所有。
傅春安一头雾水:“手足?”
忽然像是想明白的恍然大悟,哈哈大笑:“你该不会以为我与春望是兄弟吧?”
若为求侧目:“听你这意思,不是?”
傅春安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了,你是从哪看出来我和他是手足的?我与他长相,性子哪里相似了,他可成天黑着脸。”
接着忽然猜想到,说:“难不成是这名字?”
若为求不置可否。
傅春安大笑了两声,洋洋得意道:“这名字是王爷为我和春望取得,怎样,叫着是不是很君子,很有气质。”
若为求干笑了两声:“的确很君子,很有气质。”
接着眸子顿珠,若有所思。
春望春安——
春日既望,春日既安。
熬过了寒冬,便可安心了。
傅春安笑意不减,他眼睛细小,一笑起来,迷成了一条缝:“君子起的名儿,能不君子不气质吗。”
“君子——”
若为求从傅春安话里提出这两个字,似乎正放在嘴里细品。
“是啊,我们王爷可不就是个君子吗。”傅春安有些饿了的拿起桌上的糕点,嘴里不清不楚的说。
若为求脑海里突然的浮现出殷如墨青竹俊秀的身影,眉目和善的一张脸,像是山水画里平淡的笔触却勾勒出的夺目的画,又接而想到他说的那句“难道我救你就是为了要你报答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傅春安结束了话头,起身拍拍掌心里的糕点屑,走到若为求的塌前:“好了,你早些睡吧,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叫你。”
“等等。”
若为求喊住他,神情不耐:“别拿那药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