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门的极乐鸟》我还是太莲轻了

7、西塔地下城

　　林文被重新安排为机器人修理院凶杀案的监察官。次日辅官斯坦因带领着刑侦一课普通警员展开搜查，林文没有到场。
　　专案组的首要目的是抓捕狄俄尼索斯，在抓到机器人逃犯前，很难有新的进展。他不如趁此机会去西塔地下城。
　　他将私用车断开联网，手动开去了阿尔法城监视盲区的玻璃亭，带着手套输了密码，又一次站在了那扇金属大门前。空空的走道亮着白晃晃的灯，四下寂静无声。
　　而和生，一大早就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去了失乐园的休息室。大好的周日，也没能睡成懒觉。
　　他准备就绪，对着面前好几个屏幕：“这扇门的密保系统是双向的，进出都需要刷卡。但你预估的也不算错误，有记录出来的权限开放了一小段时间。我看到他们的回路中还有一道双向密码门关卡，在……III号居住区。现在你也可以出入。你有两个小时时间。”
　　“两个小时？”
　　“晚点要去约会。”和生玩世不恭地说道。毕竟晚点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两小时有些紧迫。林文深呼吸一口气，竟不知如何反驳要去约会的人。他习惯性地往手上喷了清洁喷雾搓开，随后把自己的ID覆在检测屏上。准许进入的绿灯亮了。
　　“我进去了。”
　　和生仍没有停下操作，他以林文的ID为信号中心，寻找突破口，连接上了地下城的监控。一切准备就绪，他静静地望着显示屏，画面中，林文走了进来，穿了套便衣，高大的身影，从容不迫。
　　“祝你好运。”和生徐徐说道。

　　金属门无声地向两侧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大块空地，全息影像幻化出了天空和路面的样子。那扇门非常不和谐地出现在景象之中。
　　烈日当头，棉花糖般的云朵以察觉不到的幅度缓慢变形，偶尔还有几只鸟儿飞掠而过。不远处有一个圆形花坛，空气里有淡淡的芬芳，让人清新舒服。花坛上方是一张浮空的地图。
　　四下无人。林文镇定地走过去，观察地下城的结构。自己正站在占地最小的后勤区，此外，还有实验楼，学园楼，医疗楼，以及三个分开的居住区。II号III号居住区在最左端，有趣的是I号居住区远离这两个，在地图的最右侧。
　　远方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一瘸一拐。他奄奄一息，身体瘦的只有一张皮挂在骨骼上。
　　林文轻盈地闪到花坛后，不打算这个时候拦下这一号人物。此行的目的是探查地下城，少做多余的事为妙。
　　瘸腿的人影缓缓经过，目不斜视，直直走向那扇金属门，仿佛旁的物都被屏蔽掉。他用力拉了一下门。纹丝不动。高大的金属门像坚硬的壁垒，没有一毫震颤。出不去了。自由出去的权限已不再开放，地下城没有ID 的人再次被囚禁起来。
　　那瘸腿的人反复捶打大门，最后无力地瘫坐在地。
　　果然这里就是那两个无ID死者出来的地方。林文把视线收回，轻声快步地走进了最近的一间小屋子，管他是不是真的屋子，地下城全是自欺欺人的全息投影。
　　屋子里有很多柜子，里放着叠放整齐的白大褂，旁边还有一打口罩。他随便套了一身白衣，拿口罩遮住了面部。

　　大概还剩一小时四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林文直接前往III号居住区。
　　不一会他就到了一栋平房前。入口也是一扇金属门，门上有个大大的深灰色数字3。他刷了自己的ID。
　　绿灯亮起，顺利通行。
　　找和生果然是对的。林文刚准备道声谢，话还没说出口，一抬眼，画风却完全变了。
　　空气里清新的味道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铁锈味。这栋建筑窗子都没有，只有苍白的石灰墙壁，和水泥地板。天花板上规律间隔着长条形白灯，十分刺眼。深处传来细碎的人声和沙哑的呻|吟。
　　他往里面走了几步，左右都是铁栏杆，无数双手扒在上面。
　　林文佯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两侧都是类似牢房的小隔间，每个隔间里有两个人，全都苟延残喘，快无生命气息。他们大多躺在狭窄的白色小床上，能下床的要么跪在铁栅栏跟前，要么站着抓着栅栏看他。那些人都瘦骨嶙峋，以至于眼球突出，在一片灰白的背景里瞪着人看，毛骨悚然。没有人对他说话，只是看着。
　　这些……都是人类！
　　为什么人类会被关在这里！
　　林文带着口罩，没人看的到他的表情，也没人看得到他的样貌。他微微扭动脖子，想看得更仔细些。
　　这些人……会不会都跟那两具无ID尸体一样，少了些器官？
　　他不能冒险跟任何一个人交谈，只是步伐频率稳健地走着。
　　这里的布局千篇一律，单调，重复，栏杆后虚弱的人源源不断，一点一点堆砌起阴森的氛围。林文大致走了一遍决定退出去。
　　行动很顺利，没有人来打扰。他稳妥地在安全的时间内离开了III号居住区。他靠在了平房的外墙，隔着口罩把那充满着人工清香剂的空气猛吸了数口。暗自庆幸的同时，疑惑不断积压。在阿尔法城偏僻的地下有一个秘密之城也就罢了，里面竟关了这么多生命特征不良的人。他们是谁，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又是谁这么丧心病狂把他们关在了这里？
　　不可能没有健康的人在地下城，面对那些人的时候，要更加小心。一股蠢蠢欲动的恐惧在他的胃中搅动，他极力咽下。唯一能让他慰藉的，是和生在耳机另一头连线，仿佛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踏入了这块地方。
　　和生没有问他任何细节，而是说：“我会帮你监控好情况。”
　　“我会抓紧时间。”
　　地下城各个楼之间距离都很近，林文刻不容缓地前进至医疗楼。
　　他渐渐看到很多相对而言健康一点的人，还有很多机器人。正如字面的意思，医疗楼似乎就是看病的地方，和洛克里安的医院差别不大。推着轮椅的机器人护士，坐在轮椅上咳嗽的人，躺在担架上被推进手术室的病人，还有一些机器人手术医师。
　　林文在更衣室拿的一套白大褂和那些医护机器人是一样的款式。看来在医疗楼走动还算安全。
　　的确，霓岛的机器人技术炉火纯青，普通人几乎察觉不出人类与I型机器人的差别。但身为监察官的林文对此非常敏锐。
　　他小声地说道：“和生，这里和我们的世界，是颠倒的……”
　　病人都是人类，而医护人员都是机器人。在地上的世界，只有简单机械的手术，或针对传染性极高的危险病症才会交给机器人完成，更多的还是人类医师进行操作。可他一个穿着医护服的人类都没有看见。
　　距离这么近，他更不可能判断错身份。而西塔地下城，全是机器人照料人类，这太反常了。
　　和生没有回话，只是掰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漠然地看着画面。

　　直至走进学园楼，林文才稍稍舒了口气。学园楼里似乎终于是看起来健康的人类。
　　走廊上有很多成群结伴的学生。林文听到与他擦身而过的一对学生间的只言片语。
　　“下个星期轮到我去完成使命了。”一个少女说道。
　　“啊，真羡慕你啊。人类不死！”同行者说着右手撑平举向空中，而后划回来置于左胸前。
　　“人类不死！”少女回了个相同的礼。
　　那对学生拐进了教室，声音渐渐远去，听不到后面的谈话。
　　不，他们并不是正常的健康的人类！
　　使命？什么使命？人类会死，终究会死。那荒诞至极的口号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学校？这些人去过地上吗？一所和一群勉强维持生命的人一起锁在地下的学校，在教授怎样的知识？
　　这里的教室靠过道没有窗户。林文不敢妄自走进教室，因为这里的人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只有他是白大褂，已经有人会回头狐疑地看他。
　　他折返出来，准备去实验楼看一看。逗留的时间越长，越发不安。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隐形耳麦。
　　看过实验楼就回去吧。他这样打算着。

　　医疗楼和实验楼间隔着一片宽阔的草坪，芳草萋萋，绿油油的，一条笔直的小道铺着蛇纹大理岩，直通实验楼入口。全息的太阳已经向西走了一段，影子变长。林文快速通过了大理岩路，进了实验楼。
　　实验楼静得可怕，仿佛掉落一根针都会被听到。林文放轻脚步地走着，不自觉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在身后，接着往前走。
　　他对和生说道：“如果出现任何情况，你切断通讯，然后抹掉我们有过联系的所有证……”
　　“喂喂，干嘛一副视死如归的论调。”和生制止了他说下去，话里含着坦然的自信，“技术的事情交给我，你不用操心。”
　　林文笑了笑，收住恐惧，继续行动。
　　一间间的实验室，和教室一样，也没有靠走道这边的窗户。
　　要开门进去吗？他还没有思考成熟，离他最近的实验室门就突然划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带着眼镜，与他打扮相差无几的人。
　　那人愣了一下，拧起眉毛问道：“编号？为什么在这里？”
　　眼前这人是个人类，显然把林文当成了机器人。这人眼中的诧异意味着林文极有可能暴露。林文放弃了控制自己的眼神，赶紧往门还没有关上的实验室里瞟了一眼。
　　那扇沉重的坚固的白色大门，以设定好的速率缓缓合上。缓到那一眼，竟消耗了他数次呼吸。
　　实验室里面立了一整排半透明的比成年人略高一点的胶囊。胶囊里充满了液体，插入了很多导管。导管连接的，是悬浮在胶囊里，还没成完全体的人形。
　　然后画面就锁在了那块白色钢板后。

　　“你不能来这里。怎么回事，到处乱跑。”眼镜男朝林文走来，步步逼近。
　　咻。
　　灯突然灭了。走廊一片漆黑。
　　“赶紧离开！”和生说道。
　　事不迟疑，林文立刻逃走。照明很快恢复了正常，走廊里只剩眼镜男一个人。
　　他锁紧眉头，咂了咂嘴，自言自语道：“嘁，搞什么，前两天刚跑了几个。西塔地下城再出事就麻烦了。”

　　林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地下城，直至回到他的轿车里。他大口喘着气，握紧的双拳竟微微颤抖，仿佛劫后余生一般，自嘲地笑了起来。他低沉的笑声中甚至透着些癫狂，肩膀都随之抖动。
　　和生发来影像通话，密闭的空间里，涣散的光线努力拼凑出真实的模样。
　　“我把监控视频篡改了。总之，到此为止。”和生说道，完全不提地下城里看到的事情。
　　林文紧绷的神经仍没有恢复，所有诡异的景象如同碎裂的镜片一样在脑中穿梭。拼凑不完整，又锋利得能把人割伤。
　　和生看了看时间，伊势应该快把狄俄尼索斯带来了。他虽然有些担心林文的状态，可他不得不先撤退。
　　“我需要走了。”和生轻轻说道。
　　林文抬起了那张桀骜的脸，只是答道：“嗯。”就看着和生随着视讯的光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