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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婚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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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辰年,五月二十九 ,宜嫁娶、祈福、求嗣。
急促的马蹄踏入长风营的时候,定远侯于怀正在城墙上巡视。
不远处黑云堆积,有压城之势。狂风呼啸,吹得旌旗猎猎,一场暴雨即将到来。
军帐中待命的令使见来的是亲军郎官天子近卫,不敢怠慢,飞奔至城墙,找到了于怀。
于怀听是天子近卫到了,高兴得从墙头一跃而下,直接落到了城墙下的马背上,扬鞭而去。留下传令的令使与城门的岗哨大眼瞪小眼。
定远侯喜欢接各种从朝廷里发来的圣旨、军报。每次京城有人来,他都要亲自接见。不过定远侯也不只是喜欢接圣旨,接军报。
京城来的家信,别人父母妻子托人带来的衣物,他也很喜欢接,每次都兴高采烈。虽然并没有什么人给他写过家信,也没有谁给他寄过东西。每次他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领走家信或者衣物。身边的亲卫见多了,暗自让家里人给他捎点东西。可每次他拿到这些东西,高兴归高兴,却不是亲卫们心里希望的那种高兴。
一来二去,于怀身边的十八亲卫里兼了谋士一职的方远城看出门道来了——感情这个老光棍是有心上人的,只是这个心上人,似乎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而已。既然看出了他有心上人,这个人选就不难猜了。
定远侯于怀,乃是武安长公主出游时捡回来的。
据说,武安公主捡到他的时候,他是饿晕在路边的。彼时,武安公主坐在高高的凤辇上,望着晕倒在地的青年,让随从灌了他两碗米汤。等了片刻,于怀便醒了。
醒来的于怀隔着凤辇的帘子向武安公主致谢,公主在帘后见这个青年人虽然穷困潦倒,但衣衫整洁文质彬彬,言谈举止也十分大气雍容,便留在身边做了谋士。
端国与姜国正在打仗。按正常逻辑来看,武安公主是不太可能留下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只是端国尚佛,路上遇到了,顺手拉他一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留下他,并且留在身边,怎么看怎么不妥当。
旁人却不知,公主留下他时,想的是放长线钓大鱼。相处日子久了,发现这个人实在不像是个细作。谈吐不俗,胸中很有丘壑;出谋划策,尽心竭力;若有事相托,肝脑涂地也一定办好。
几次试探之后,武安公主想对他委以重任。又前前后后派了很多人去查他的身世,查来查去,查到了于怀是端朝边陲小城里一个富家公子,那小城在一年前被敌国攻占。他的父母在城破之日就亡故了,彼时他正在外游历,等知道消息的时候,父母的尸骨都不知道埋在哪个万人坑里了。
武安公主捡到他的时候,正是他刚知道父母双亡,又被身边仆从卷走了细软,浑浑噩噩度日的时候。
至此,武安公主才彻底对他放心了。而他也确实是个能人,还是个不一般的能人——知天文晓地理、明阴阳懂八卦。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这世上仿佛就没有他不知道也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于怀渐渐地成了武安公主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后宫谋算有他,前朝政务有他,征战杀敌也有他……
彼时,端国旧君新丧,新君又年幼。武安公主作为端国长公主,以文摄政,以武控国,在这内忧外患之际,力挽狂澜,给了端国一线生机。这其中有多少事情是出自于怀的手笔,无人知晓。只是短短三年,他从一介谋士到官拜大将军封定远侯。
许多人都说,于怀能这样快速的飞黄腾达,是借了武安公主的东风。武安公主有意效仿前朝那个嫁给了自家马夫的公主,扶持自己的心上人封侯拜相。
于怀是不是这样想的方远城等人不知道,但是于怀心悦武安公主他们是都看出来了;而武安公主心里实在没有他,方远城等人也看出来了。
是以,于怀的十八亲卫对于借东风一说十分不屑。借什么东风啊,用完了人,给封个侯爵。一脚踢到漠北边城来为国家开疆拓土,远离了中央政权,总是被各种理由搪塞着拖延军备,克扣军饷,日子过得苦哈哈的。只有他们家将军,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听说是京城来的,脚不点地就去了。
望着于怀策马狂奔的背影,方远城嗤笑一声,问前来报信的令使:“这次来的都是谁啊?”
“宫监应不斜,近卫统领任沉秋。“令使道。
远处传来阵阵雷声,大雨将至。
“靠!要出大事!”方远城大吼一声,抢过身边的一匹马,没命的朝军中帅帐赶去。
没跑多远,一声惊雷在头顶炸开,大雨终于下下来了。
大雨如注,却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马跑得急,方远城一个不小心,迎面而来的狂风就灌进了嘴里,梗得他胸口生疼。
他此刻只恨肋下没有生出双翼,能赶在于怀前去到军帐中,把这两个人丢出长风营。
可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等他一脚踏入帅帐,大帐中已经没有了旁人的影子。
于怀抄着手站在大帐门口,望着瀑布一样的雨帘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远城看他脸色不好,不敢问他。只好朝大帐里轮值的亲卫邓明杰挤眉弄眼,邓明杰悄悄指了指书案上玉轴黄锦的圣旨,又指了指于怀,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心,接着做了一个跑路的动作。
意思很明显:于怀的心上人跑了……
邓明杰一看方远城的脸色,连忙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方远城看见了,也把自己那声怒吼咽下去了。故作轻快地走到于怀身边,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看了看于怀的神色,又把手缩回去了。
干脆学于怀抄着手站在大帐门口看雨,还装一个若无其事的口吻,扯起了闲话:“我听说来的可是应公公,这可是武安公主身边的老人了。今上登基时特地送进宫里照顾今上的起居,是个细致得不行的伶俐人……”
于怀静静地站着,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方远城只得硬着头皮接道:“这应公公今年至少也有五十了吧?当今圣上居然舍得让他车马劳顿地跑这一趟?”
“无妨。近卫统领任沉秋随行,安全无需当心,他们又走得慢。”于怀终于搭腔了,方远城一口气还没有松完,就听于怀接着道:“武安公主的婚讯,自然是要应公公送来,方显慎重。”
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消息由于怀亲口说出来,方远城还是觉得脑仁疼,心口疼,全身都疼。想一想他刚才兴高采烈的样子,方远城觉得这疼都疼得憋屈。
于怀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他的面目其实不算特别的出彩,长眉修目薄唇,就算鼻梁高挺,肤色白皙,也只算是清秀。他笑起来也是真的好看,唇红齿白,见眉不见眼,让看着的人都忍不住的高兴起来。然而,眼下他唇色发白,有气无力,笑得比哭还难看。
“她今年都二十三了,就算今年嫁人了,也被人背后戳着脊梁骨,骂她嫁不出去好几年了。青春易逝,红颜易老。早些嫁人早好……”
方远城目瞪口呆的望着平平静静把这些话说出来的自家将军。
一直供在心尖尖上的人,出征时明明看起来有情有意的人,一朝嫁作他人妇,私下里断情的消息一个没有,婚讯都是写在圣旨上的。
面对如此的对待,他不愤怒,不抓狂,不发飙,甚至平平静静的为她嫁给别人找好了理由说辞。
他莫不是气急了,失心疯了吧?
方远城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武安公主……何日完婚?”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
“那……圣旨的意思是?”方远城又问。
“着令定远侯于怀,即刻启程,回京,赴婚宴。”于怀回答得极快,声调四平八稳。
“你现在怎么想?”
听他这样问,于怀的神色空茫了起来。一直坚持的东西,突然没有了落脚点,任是谁也会有种空落落的失重感吧。
“我……我自然是要回京赴宴的。”
“呔!”方远城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要是想揭竿而起,自立为王,我老方第一个支持你!”他嗓门生来就比别人大,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起来也不懂得压低声音,大呼小叫得毫无压力。
于怀奇怪的看着他,“我为什么要自立为王?”
方远城贱兮兮地建议:“你自立为王,我们就攻打端国,把公主抢过来做老婆。管她娘的文安、武安的。”
“我又没病。”于怀淡淡道,“当皇帝有什么好玩的。这个大将军定远侯我都当得累死了。”
“再说了,我要是自立为王,攻打端国。公主也不能喜欢我。非但不会喜欢我,还会恨我怨我。那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方远城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翌日,日上三竿了于怀都没有起身,全军上下也没有谁去打扰他。
毕竟他那点小心思,方远城知道了,就等于全军上下都知道了。于怀也实在是个不懂掩饰的人,所以连应不斜跟任沉秋都没有来打扰他。
那两个人,昨天宣完圣旨就找地方躲起来了。也不知道是觉得不忍心,还是觉得尴尬。
如此一来,直到晌午,方远城见他还没有起床,本能觉得不对劲,进了帅帐才发现于怀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人烧得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九成九是烧晕了。
军医们进进出出了好几趟,熬好的药被打翻了一碗又一碗。方远城熟知这个情况,于怀不轻易生病,但是一生病就比谁都难伺候。偏偏他每次都是一病就晕,尤其的难喂药。最后还是十八亲卫亲自出手,压手的,压腿的,灌药的,忙活大半天,终于把药灌进去了。